鬼蜮老者說,相愛的兩個人即便人魄消散,也必定會在某處相逢。
他們以別樣的方式再次相愛,晨起間,滑落的露珠相互奔赴,翩翩起舞的黑白蝴蝶以及那空氣中的細細塵埃似乎都在慶祝新一天的到來。
另外,還有四樓這位死不承認愛上鋼琴師的樹妖藤蘿。
鋼琴師叫秦牧,他將我?guī)У竭@家書店,說我是書店的老板。
秦牧說,我是個永生的人,他把這世間的所有光怪陸離都給我講了一遍,最后說,讓我遠離那個自帶金光的男人。
那個男人來過,滿面愁容的看著我,不可思議的問我是不是真的把他忘了。
我呆呆的點頭,確實忘了,忘得一干二凈,腦袋里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
不對,也不是全沒有,偶爾會想起一兩個片段。
偶爾在海里,有一個十分俊美的男人在救人。
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會記得這些零星的片段,時而我想,或許是因為海里那個場景對我沖擊力實在太大。
這兩個人都在我的書店,一個在四樓出不去,一個在四樓以下活動,從不往四樓走。
我那會兒猜想,他們兩人身上是否藏著能解開我記憶的秘密,比如說兩人只要湊在一起,就能讓我想起以前的事了,于是我拉著那個俊美的男人甯瑾往四樓去。
于是我發(fā)現(xiàn),不是他不進去,是根本進去不了。
我?guī)е榈哪抗饪此?,安慰他:“放心,我會照顧好你的朋友?!?p> 在海里,他那么奮不顧身的救人,兩人的感情一定很好。
他總是用一種別樣的眼神看我,時而眼里泛著淚光,讓我琢磨不透。
這天,書店里來了一個姑娘。
“老板,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她說她叫周嫻,是這個書店里的員工。
她跟戰(zhàn)佛阿俊都問了同樣一句話,問我為什么不記得他們。
我的記憶消失得莫名其妙,我摸不著法門,如何解,又該不該解,都是我最近在愁的事情。
“我以前,是個怎樣的人?”我坐在陽臺上喝著甯瑾泡的茶。
周嫻是個容貌很清秀的姑娘,面相和善,像是我的員工,只是劉海有點不大好看。
她坐在我對面很隨意,思考了許久。
“老板是個好人?!?p> 沉默間,我倆互相對視,笑出了聲。
好人?
這樣的評價實在不太中肯,如果我真是周嫻口中的好人,為何要囚禁那么多魂魄在四樓。
所有來過書店的人都對四樓三緘其口,我不問,并不代表我不好奇。
連法力高深的秦牧都無法進入四樓,而一點法力也沒有的我,卻能輕易進出。
那么只有一種可能,四樓是我的地盤。
一個如此折磨囚禁別人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好人?
“那我下去收拾行李?!敝軏归_口打斷我飄遠的思緒。
“嗯?!?p> 走到樓梯口她又停下來,回頭問我:“老板,白煙珠還有嗎?”
“你也想要長生?”我反問她。
她有一瞬間驚訝我會這么問,后而大概是反應過來我失去了記憶,所以恢復了一貫的神情,只笑笑道:“想啊,做夢都想?!?p> 我從她表情里看出些悲傷,于是便問:“出了什么事嗎?”
她淡淡一笑,一臉純真的模樣:“沒事?!?p> “抱歉,如果早知道你也想要那個珠子,我該留兩顆給你,可惜我已經(jīng)全給了甯瑾。”
“也是?!彼琅f在笑,但笑意已不達眼底,“太子的命更重要?!?p> “太子?”我疑惑萬分。
忽而周嫻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含糊笑笑,轉(zhuǎn)身下了樓。
秦牧只跟我說,書店有個員工叫甯瑾,雖是凡人,卻想如我一般永生。
我當面問過甯瑾,每每問他,他都像要哭了似的回應,說真的真的很想一直陪在我身邊。
于是當秦牧說我身上那五顆白煙珠有讓人長生的功效,我便絲毫沒有猶豫,全都給了甯瑾。
“你沒告訴我書店里還有另外一個員工?!蔽衣牭侥_步聲,沒有回頭,但在這書店能突然出現(xiàn)突然消失的,除了秦牧就是戰(zhàn)佛了。
戰(zhàn)佛自上次問我記不記得他后,我說不記得,他負氣離開就再未來過。
秦牧走到我面前:“她會回來我也深感意外?!?p> “什么意思?”
秦牧話里有話。
“她跟著家人離開的,我原想她應該不會回來了,就免得說出來擾你心煩?!?p> 不該問的,這會兒聽來確實心煩,我轉(zhuǎn)身回了房間。
一天中大半部分時間,我都躲在房間里,也不做任何事,就坐在房間的窗戶前,看著對面不遠的繁華街市出神。
于是有一天我提議:“我們把書店搬到對面去吧。”
“不行!”
“不行!”
秦牧和周嫻同時提出了反對,只有甯瑾坐在一邊,眉眼帶笑看著我:“隨你的意?!?p> 我忽略甯瑾,詢問秦牧和周嫻:“為什么不行?”
“對面太鬧,人也多?!敝軏拐f。
秦牧態(tài)度更加強烈?guī)追郑骸皥詻Q不行,你想想四樓那些東西,能放在人多的地方嗎?”
說完秦牧看了甯瑾一眼,似乎想讓甯瑾勸我?guī)拙洹?p> 甯瑾便開了口:“四樓不好搬,除非讓那位戰(zhàn)佛出手?!?p> 這么一說我就明白了,即便我想不起來以前,但也能清楚的感受到秦牧對戰(zhàn)佛的恐懼,是那種避之不及的恐懼。
秦牧不想見到戰(zhàn)佛,自然不愿搬走。
但我執(zhí)意想搬,這里雖然寬敞,但少了些煙火氣,人也少。
最主要的,是沒什么生意。
既然是開書店,當然是賺錢要緊。
“為什么想搬?”甯瑾含情脈脈的看著我。
我受不了他那個眼神,時常想沉溺其中,但一想到他可疑的身份,就忍不住敬而遠之。
我認真回答道:“我想賺錢。”
頓時一陣哄笑,周嫻的笑聲最大。
“老板,你是覺得書店不賺錢,所以才要搬嗎?”
這的確是我想搬走的大部分原因。
只見周嫻一陣小跑跑上樓,抱了一個看上去年代久遠的盒子下來。
盒子還沒打開,我就聞到了金錢的氣息。
“老板,你大概已經(jīng)忘記自己到底有多少資產(chǎn)了?!敝軏挂贿呎f著,一邊把一份資料遞給我。
我看了看,上面寫著許多地產(chǎn)名字,其中包括對面的商場。
“還有!”周嫻起身,繞過我走到身后的飲水機旁。
飲水機下有一張黑色的卡,我那天見到還想問來著,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如果那張卡真的有錢,不會被如此隨意的對待。
周嫻卻指著那張卡說:“這張黑卡,無限制消費,老板你以前可是看都不帶看一眼的?!?p> 我一驚,趕緊沖過去,把黑卡從飲水機下解救出來,寶貝的放進了口袋。
“還搬嗎?”秦牧問。
我笑了笑,我原來這么有錢,那還搬什么,住到死我也愿意啊,哦對了,我死不了。
夜晚,甯瑾說今晚有圓月,非要我陪他一起看,盛情邀請下我不好拒絕。
但不知為什么,我從心底里就很討厭月亮,時常望天一看,讓我愁眉不展。
我怕冷,走到門口又轉(zhuǎn)身回去,想拿一條圍巾。
走到周嫻門口時,聽到里面有哭聲。
其實我不是第一次聽到了,但前幾次我都選擇漠視,可今天她哭得實在是太悲傷了。
我敲了敲門,哭聲便停了。
“誰?”
“我?!毕肓税胩煲膊恢勒f什么,想起月亮,便說:“今晚月亮很圓,要一起賞月嗎?”
房間里安靜了許久,我也沒有不耐煩,一直等在門口。
等了很久,門終于開了。
周嫻應該是在房間里整理自己的情緒才開門,但眼圈還是紅紅的,一看就能看出來哭過。
我沒問她為什么哭,我想,如果她愿意,會主動告訴我。
于是浪漫的兩人賞月,變成了三人。
“老板?!蔽覀?nèi)颂稍陉柵_的躺椅上,我在中間,周嫻和甯瑾分別在兩邊。
“改個稱呼吧,以后叫我梁遲怎么樣?!蔽覍嵲诓涣晳T她一口一個老板的叫。
“好的,阿遲?!卞歌谝慌蚤_口。
偏頭看去時,他嘴角那抹得逞的笑意還沒消散。
“叫你小姐,如何?”
月色下,小姐二字好像又讓我想起了一段短暫的記憶。
大概是我臉色僵了一下,因為甯瑾面帶擔心的盯著我瞧。
那短暫的記憶中,有個如周嫻一樣的姑娘,可愛又乖巧。
“小姐,你嘗嘗看這個好吃嗎?”
“小姐,我?guī)闳ノ壹?,我家中人可多了,我娘會做你最愛吃的茶?!?p> “小姐,我恨你?!?p> 最后那個畫面,那個乖巧的叫著我小姐的姑娘,在我面前抹了脖子。
“放肆?!卞歌洳欢〉拈_口。
他在我面前一向只會討好賣乖,溫潤和善,突然冷著臉教訓人,我都有點被嚇到。
一旁的周嫻便更加害怕了。
周嫻竟直接嚇得跪在了地上。
“你這是干什么,起來?!睂嵲跊]想到周嫻的膽子會這么小。
雖不太明白其中原由,但大概率是因為我。
甯瑾的臉色恢復成一貫的模樣,但聲音還是冷的:“凡人若都如你這般不知足,全都該通通打入無間獄?!?p> 我回頭看甯瑾一眼,“你不也是凡人?!?p> 他對我倒是沒脾氣,哼了兩聲轉(zhuǎn)身走了。
我扶起周嫻,雖然不知道為什么甯瑾會這么生氣,但起因必定是因為那句‘小姐’。
“我猜,大抵是我以前不喜歡被喚作小姐,是嗎?”
周嫻只搖頭,不解釋,開口便連連道歉:“對不起?!?p> 我確實不知因果,也覺得周嫻沒什么可對我抱歉的,想來想去,還是白煙珠惹的禍。
“如果我沒猜錯,你是因為白煙珠的事心里不爽快,所以才故意想激怒我,對嗎?”
“對不起,老板。”
我摸了摸她的頭,莞爾一笑:“沒事,不如以后你就這么叫我吧?!?p> 周嫻身上有股子傲氣,這種傲氣總是把人拒之門外,到這時,方化解。
她哭了一夜,與我說了一夜。
原來秦牧口中周嫻所謂的家人,不久前去世了。
周嫻聽說,人死后能轉(zhuǎn)世,所以她想活得長久,想親眼看著親人的轉(zhuǎn)世又轉(zhuǎn)世。
月高掛長夜,直至消失,清晨第一抹朝陽升起,我揉了揉疲憊不堪的眼角。
“傻孩子,人是沒有轉(zhuǎn)世的?!?p> 他們或許有一樣的面孔,有相同的記憶碎片,但已經(jīng)不是同一個人了。
人魄聚散相合,成為新的人,擁有新的家庭,成為別人的孩子,父母。
或許現(xiàn)在的周嫻覺得未能在家人面前盡孝,十分遺憾,可過不了多久,看到熟悉的人有了新的家人,會難受得要命。
我不愿讓她承受長生所帶來的這些痛苦,只好告訴她,人沒有轉(zhuǎn)世。
實在太困了,日上三竿也阻止不了我困大覺。
迷迷糊糊間,有人把我從躺椅上抱了起來,緩緩朝房內(nèi)走去。
我做了一個夢,夢不長,夢里有一條大蛇將我吞入腹中,眼前一片黑暗。
突然從黑暗里破出一道光,我從那道光里窺探,那人手拿長劍,一身黑衣,嘴角帶血,半跪在我面前。
那人,是甯瑾。
這夢不算噩夢,我卻被驚出了一身冷汗。
我在想,莫不是我與這甯瑾還有一段情,否則他為何對我窮追不舍,含情脈脈。
“你的意思是說,我答應過幫你寫一本與美子相愛的故事?”我向四樓的這個男人人魄反復確定。
他叫佐藤,就是我夢里被甯瑾救活的人。
他手里拿著一本封面為‘梁遲憶錄’的書,這里所有的書封面都是一樣的,但幾乎都沒有開封,有幾本是例外,其中就有他懷里那本關(guān)于美子的一生。
那本書里,美子幸福的度過了她的一生。
我有一種能力,寫生寫死。秦牧一早便提醒我,不要輕易動那支金豪筆。
可我還是忍不住,特別是聽完周嫻的故事后,腦子里的萬種思緒,總想一瀉千里。
“別信他,別信他?!?p> 小狐貍的影子在四樓的墻上飄來飄去。
我坐在書案前,拿出金豪筆,開始研磨。
“狐貍最是狡猾,要讓我信你可以,不妨告訴我,萬千世界,你的同伴可還存在于世間?”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給那丫頭找珠子,想活得久還不簡單嗎,去妖街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