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流星
指間之物剔透著月色溫潤的光芒,引得那女孩陷入沉思之際,身后的梅林中又傳來了一陣窸窣的聲響。
“難道是方才那個人回來了?”若顏警覺地收起了手中的玉佩,慌慌張張地將它收進了袖籠中,她微紅著稚嫩的臉蛋,緊張地轉過了頭,往梅林方向看去,只見此刻那樹叢的石頭小徑中一位侍女提著燭燈,輕輕撥開了樹枝,立在了梅林的前方。那侍女是陌生面龐,她巡視著四周,目光最終往這里掃了過來,不禁微微愣在了原地……
“她看見我了?!比纛佇闹幸贿吘o張地想著,一邊又因為這身影并非方才那個神秘的男人,心中莫名有些失落起來。
“你可是狄姑娘?”那侍女提著燈,就著晃眼的光亮往這里走了過來。
對于這陌生的面孔,若顏很是不安,心中再一次將心提了起來。而聽見那侍女喚自己的姓氏,女孩心中的緊張更是增添了幾分疑惑。
“是…..”她躇躊著應道,衣裙旁的手攥緊了袖籠中的玉佩….
侍女聽見女孩應允,那嚴肅的面容是多了幾分溫和。
“淑妃娘娘有令,命我?guī)c你一同去集英殿見狄大人。”侍女不卑不亢道。
“淑妃娘娘?”若顏心中很是不解
“娘娘為何…..?”她不知道該如何整理過自己混亂的思緒。妙元的事情回想在腦海中,她卻是無從問起。
“此事你不需要知道?!笔膛斏鞯刈笥铱戳丝?,示意女孩跟上自己。女孩雖心中在意那個男人的警示,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跟上了眼前的這個內宮侍女,兩人慢慢往梅林深處走了進去……
“…..方才……”
“我…..”
不知道此刻心中究竟是想要將方才那個男人所隱瞞的事情詢問清楚,還是依舊記掛著與妙元的約定,女孩低著頭口中支支吾吾起來,
侍女看出若顏的猶豫,是隨她一起放慢了腳步,她的余光瞥見了身后這小女孩滿臉躊躇的嬌弱模樣,似乎是懶得去詳細解釋她心中的疑惑。
“公主殿下在寶慧宮養(yǎng)病已一月有余。”
“今夜…..你所見之事,所聞之事……”
“皆不可往外泄露半分?!彼靡环N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冷淡地提醒她道。
侍女的話,是讓這個聰明的女孩頓時明白了些什么。她想起妙元與自己傾訴時的苦衷,似乎是有了些許感同身受的心情。至于那個男人的提醒,此刻的她,也覺得或許是自己想多了。若是跟著此人就可以見到父親,那些事情,暫且放一放也罷。她說服著自己,淡然應允著侍女的警告,是不再說下去。兩個人穿梭在梅林小徑中,逐漸離開了這宮殿荒蕪的西北角,是往那西華門方向走了過去……
黑夜中偶爾巡回的侍女太監(jiān)漸漸多了起來,兩人繞過了寶慧宮,很快便看見了前方的西華門,只是與方才進來時那一派喜慶熱鬧的光景不同,此刻那高聳的宮門緊緊關閉著,火團四處攛蹙,侍衛(wèi)的隊伍來回巡視著宮門,發(fā)出了整齊劃一的步伐聲,甚是一副重兵把守的景象?;鸸庵腥纛佭b遙望去這一切,心中一瞬間預感到也許正如那人所說,宮中是發(fā)生了什么。
“我們…..我們這是要去集英殿嗎?”若顏對著那侍女匆匆急行的背影,惶惶不安道。
“是?!笔膛坪醪⒉辉谝饽钱惓5木跋螅皇且琅f往前行走著。
“娘娘此刻應與你父親在集英殿外等候著,你我不可怠慢?!蹦鞘膛K是回過了頭,對若顏淡淡道。
“但是此刻那宮門已…..”
若顏又一次看去那旁邊緊閉的宮門,心中的不安越發(fā)強烈。此刻兩人已走到了西華門的一側,走上了宮內的寬敞大道。侍女似乎并不想理會若顏的在意,只是沉默著加快了腳步……
“站住!”
正在兩人疾步前行之時,火光中一把寒光明晃的劍剎那間擺在了兩人的眼前。
“今日集英殿參宴百官及家眷早已出宮。此刻怎會還有人在宮中徘徊?”那舉著寶劍質問之人似乎是一位侍衛(wèi)首領。話音剛落,他身后的一眾帶刀侍衛(wèi)瞬間將兩人圍了起來。
“大膽!”對于這些侍衛(wèi)的舉動,女孩身前的侍女頓時怒目相峙道。
“我奉淑妃娘娘之令,送這位姑娘去集英殿?!?p> “你們膽敢如此失禮!”侍女一字一句道,絲毫不懼怕眼前這副陣仗。
“淑妃娘娘?”那首領的侍衛(wèi)不禁笑了起來。
“這宮中出了刺客,如今人還未抓到,我們也是奉皇上之命在此搜查,就算是各位宮中娘娘,若有可疑之處,我們也不敢有一點疏忽?!?p> “刺客?”侍女蹙上了眉頭。
“怎么會有刺客?”此刻她是心中一片混亂。
“這宴會方進行一半,皇上去了御花園散心,沒想到卻突然遇見了行刺之人,幸好左右御前侍衛(wèi)及時護駕,不然這后果…..”這敏銳的侍衛(wèi)首領打量著眼前的侍女,似乎記得與她有過數面之緣,加上那大宮女的裝扮,他倒也覺得并無不妥,他繞過侍女,瞥去了侍女身后,此刻那低著頭瑟瑟發(fā)抖的陌生面孔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她是誰?”他單刀直入地問道,劍緣是指向了若顏的面前。
“她乃是禮部尚書之女,在這宮中迷了路。我奉淑妃娘娘之命帶她去集英殿尋她父親出宮。”
“禮部尚書?”侍衛(wèi)冷冷笑道,他上下打量著若顏,已是發(fā)現了她一身白色衣衫,加上那嬌小的身材,似乎是與自己所尋之人有著幾分相似。
“我們所找的就是位白衣刺客?!彼浪蓝⒅纛仯堑都庖咽呛饣芜^女孩的眼前。
“我…..”女孩哪里見過這副場面,她瑟瑟發(fā)抖著,因為過于恐懼,她咬著嘴唇已是說不出話來。
“原本以為是個男人,沒想到居然是個女人?!彼麑θ纛伈讲骄o逼道。
“她不是刺客!”侍女立即上前護住女孩,義正言辭道。
“她不是刺客?”侍衛(wèi)冷笑了一聲
“今日各位大臣出宮之時,正是在下一一核對過。至于每位大人攜帶多少女眷,家仆,都有文官一一記錄在冊。至于這禮部尚書狄大人,在下可記得他只有一位夫人同行?!笔绦l(wèi)將方才之事一一托出,刀狠狠抵上了女孩那白凈的脖子。
“他說的可都是真的?”侍女回頭看去若顏,對于這個女孩的出現,她與懿君雖有過疑惑不解,卻是因為妙元的話而未深究。至于刺客一事,自己隨淑妃德妃早早退宴,更是無從知曉…..她雖覺得此事尚有蹊蹺,卻也對這個不能知曉根底的女孩起了疑心。
若顏見此刻侍女也對自己起了猜測,更是陷入了絕望之中,她咬了咬嘴唇,拼命搖著頭,那滿是淚痕的圓潤臉龐上寫滿了無盡的委屈。
“把她抓起來!”侍衛(wèi)首領雖不忍這女孩淚眼朦朧的可憐模樣,卻是不想放過任何可疑的人與線索,他令侍衛(wèi)們上前,是將女孩左右圍起來,用繩子拴住了女孩的手腕…..
若顏癱坐在地,看著眼前那數把泛著寒光的刀,她已是抽泣著哭不出聲音。自己為何會來到這皇城中,為何會落入這般境地,這一切連自己也無從知曉,似乎是上天冥冥之中注定給了自己這一劫難,至于結果如何,仿佛只能聽天由命了……
“你們住手!”
正在這火光中鬧得沸沸揚揚,僵持不下之時,一位身著華麗禮服的女人從集英殿的方向走過來,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淑妃娘娘!”侍女遠遠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仿佛放下了所有的防備,臉上掛上了喜悅的神色。而侍衛(wèi)們看見了這個尊貴的女人,也不得不一一放下了手中的刀劍,紛紛單膝行禮跪了下來。
“你們這些個大男人,怎能如此欺負一個女孩家?”她扶過一邊的侍女的手,冷冷地笑了起來。
“淑妃娘娘,這…..”那侍衛(wèi)首領似乎難以作答。
“臣也是奉皇上之命,捉拿刺客。此人身著白衣,又并非入宮赴宴家眷,定是趁著人群混入其中,女扮男裝…..”
“什么?”懿君打斷了侍衛(wèi)的解釋,看去了一邊奄奄一息的女孩,那清淡的眼眸中是劃過了絲絲不解。
“本宮方才從集英殿回來,卻是聽聞宮中有刺客一事,這才折回來……你說刺客是個女子?”
“臣不能確定。那刺客身手敏捷,行蹤詭異,又有白紗蒙面,當時確是男子裝扮,只是…..”
“只是什么?”
“此人身形與這女子有幾分相似…..”侍衛(wèi)努力辯解著,并不想輕易放過這女孩。
“是男是女都尚未可知,你怎可就認定是她?”懿君雖心中也難解躇疑,卻因為妙元之事,不想讓若顏被抓而節(jié)外生枝。
“當時那刺客行刺失敗,臣親眼看到,他的確是往宮內的西北角去了……”
“可以了?!避簿臒┮鈦y地打斷了依舊不依不饒的侍衛(wèi)。她的目光是轉而看去了一邊的女孩。
那女孩瑟瑟發(fā)抖地蜷縮在地上,滿面淚痕,似是受驚過度,嘴中喃喃自語起來。懿君知道自己并無確切證據來證明她的清白,只能走到女孩身邊,默默地左右端詳起來。女孩雖被嚇得神色惶恐失措,卻是那異常美麗的面龐讓這個鎮(zhèn)定自若的女人也不由得心中微微一震。她為了保守公主假病的秘密,并未追問她入宮的緣由,只是耐心地安撫起了她的情緒。
“我受妙元之托,送你與父親團聚??上Ы袢盏顑劝l(fā)生了些意外,我到集英殿之時,已人去樓空?!彼恼Z氣很是溫柔。
“你的父親,今日大約已回府?!?p> “我會遣人去狄府…..”她竭力安撫著若顏的情緒,輕輕與她道。
“娘娘…..”
女孩終是再也忍受不了這番委屈,她伸出手,拉著女人的裙裾,淚水是順著臉簌簌而下。
“若顏不是刺客…..”
她抬起頭,潔白的手臂慌張牽扯過女人的裙裾,那楚楚憐人的臉蛋上已是一片梨花帶雨。懿君可憐這孩子,只能穩(wěn)住這局面,努力想過周旋之策。
正在她出神之時,那女孩牽扯著自己的裙裾,此刻微微搖擺的袖籠中有什么東西滑落了出來……
一枚系著碧綠瓔珞的通透之物躺在了女人的腳下,懿君仔細打量著那物件,不由得蹙上了眉頭,她雖有些躇疑自己的判斷,卻還是輕輕地拾起了此物。那是一枚玉佩,是她曾經見過的玉佩。她看著那掌心之物的眼神猶如一片死灰,接而又劃過了絲絲釋然。她轉過頭看去那小女孩,是用一種洌然凌厲的目光緊緊盯上了她那楚楚可憐的淚目。
“你為何會會有他的玉佩?”她隱忍著心中翻滾而來的痛楚,努力維持著端莊儀態(tài)問道。
“我…..”對于女人的質問,女孩恐懼的心中是雪上加霜,她不知所措又十分惶恐。她不知女人此刻復雜的內心活動,只是躊躇著是否該將今夜發(fā)生的一切全盤托出。她回想著自己與那個男人相遇的場景,突然想到了他說的話。
“他說,讓我?guī)е宋?,方可平安出宮?!彼恢腥说纳矸荩荒芎唵蔚睾滢o道。
女孩的稚嫩話語讓女人端麗的臉龐微微一震,接而那躇疑化成了絲絲無奈的笑容,她看著手中之物,低垂的眼眸中閃過了溫熱的濕潤,她似是為了掩飾著自己此刻起伏的情緒,嘆息著是抬眼看去了那輪明月,那明月懸在頭頂,穿梭于氤氳云煙中,此刻心中似乎涌上無限感慨。那個人,如今明明已經離自己如此之近,卻依舊像那飄渺的云煙一般,風卷而過,一切依舊是握不住的虛無…..
從自己那遙遠的記憶中開始,到方才發(fā)生的一切。他似乎都不曾改變過溫柔與多情的溫潤脾性,歲月帶走了他的青澀,卻仿佛從未改變過他的本心…..她微微無奈地再一次看去若顏那美得恍若隔世的臉龐,仿佛是明白了什么…..
周遭的眾人不敢輕舉妄動,空氣寂靜地仿佛凝固在了一起,只剩下了燃燒著的火光發(fā)出的噼啪聲響,緊張地充斥在眾人的耳邊。
片刻猶豫后,女人轉過了身子…..
“你們看看此物。”
她收起了傷感之色,是將那枚玉佩展示在了眾侍衛(wèi)的眼前。女人手中那抹翠綠之色,在這火光的照耀下顯得分外的刺目晃眼。侍衛(wèi)們見到此物不由得紛紛左右交頭接耳,很是惶恐,他們接而將那明晃晃的刀插進了刀鞘,而那侍衛(wèi)首領也突然改變了方才那氣勢凌人的顏色,一行人在被綁的女孩面前齊刷刷地單膝跪下,握拳鄭重行禮道:
“恕臣失禮!不知是千歲之令!還望娘娘與姑娘見諒!”
“千歲…..?”女孩心中頓時充滿了更多的疑惑,她不明白這些人為何如此轉變,只能楚楚可憐地用目光尋求去了身邊那立著的端莊女人。
“這皇城中大半的禁軍,都曾受過王爺的恩惠。”
女人早已預料到這一切轉變,微微笑著看去了那掛著淚痕驚魂未定,此刻一臉茫然的女孩。
“你有王爺的令牌在身,他們是絕對不敢再懷疑你了?!?p> 女人如此說著,是讓念晚將玉佩又輕輕放回了若顏的手中。她的話讓她終是放下了所有防備和緊張到顫抖的痛苦之色。女孩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將那滿是淚痕的臉蛋垂了下去,她看去了手中的玉佩,似乎是明白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和那個男人的話中之意…..
……
“他僅僅是在那片隅瞧見了我…..”
“就猜到了我如何入的宮…..”
“也知道了我與何人相見,那人遇到了什么麻煩,又會有何人來幫助我。”
“甚至連那事情的結果都參透得分毫不差……”
若顏心中默默想著眼前這發(fā)生的一切,覺得是如此不可思議。
“那個人…..心思深沉得如此縝密。”
“他…..竟然是…..”
“那人們口中的八千歲…..”
若顏如此想著,想起此人威名,自孩時雖時有耳聞,但是因為自己從未入過宮,所以也未曾有過更具體的了解。
“只是…..他…..”
“竟然將如此重要的東西…..給了我…..?”
“我與他并無交集…..”
若顏不明白男人的用意,沉思中微紅著臉,努力不去面對心中萌生出的那如同海浪一般,波濤洶涌的奇妙感情。
“王爺既然將此物給你,自有他的用意。”
懿君看出了若顏的心思,也對這兩人的相遇情景明白了三分。她雖胸口有些難以言喻的酸楚,卻并未有過多干涉…..
“好了,既然事情已經弄清楚了?!?p> “你們可替狄姑娘松綁了?”她回過頭看向一邊還在前面行禮的侍衛(wèi),是淡淡地提醒道。
“臣明白?!?p> “臣這就送狄姑娘出宮?!迸说奶嵝炎屖绦l(wèi)首領突然恍過神來,他是對著懿君是一禮道。
“方才失禮,還望姑娘見諒?!彼俅螌θ纛佒虑?,接而是上前替她解開了繩子。
一行人站在西華門前,侍衛(wèi)們左右齊力打開了沉重的宮門,懿君立在那宮門口,看著念晚將若顏送出了宮,并看見了宮門外替她準備的馬車向這里緩緩駛來,心終是放了下來。
今夜之事雖一波三折,好在女孩最終平安出了宮。若顏明白自己的冒失之過給眾人添了麻煩,她心中十分感激這位尊貴的女人相助,也很是隱隱自責。
“今夜之事,若顏多虧有娘娘相助,方能平安出宮,與父母團聚?!迸⒃谲簿拿媲肮Ь吹匦卸Y道。
“我已遣人去狄府通知狄大人,他們在府中尋不見你,必定很焦急?!避簿娺@女孩很是溫順乖巧,端詳的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若顏謝過娘娘?!迸⒁琅f恭敬地低著頭,不敢有半分失禮。
“你的事情,妙元那孩子都與我說了?!避簿p輕走近道。
“今夜之事,關系到那孩子的終身大事。還望你能替她保密?!彼郎睾偷哪樕下冻隽私z絲期待女孩的理解之色。
“若顏知道。若顏必定嚴守秘密。”若顏不解其中原委,卻深刻明白自己的立場,她低著頭,恭順地聽著女人的一一囑咐。
懿君見若顏性子沉穩(wěn),處事得體,與那活潑的女孩性格截然相反,心中倒是放下了許多的不安。她看著念晚將若顏送上了馬車,將這位小姐安頓好,下了車,放下了車簾。是目送著車緩慢行駛起來…..那車簾在逐漸加快的馬蹄聲中被輕輕揭開,懿君看著那女孩輕輕探出了頭,是依依不舍地又一次看向了自己。正在她略微意外之時,那稚嫩的臉龐上一雙圓潤的杏目此刻彎成了一輪新月,女孩此刻是露出了放松的甜美笑容,她遠遠地沖懿君招了招手,是低下頭又一次行禮表達了心中的感謝之意。
女孩的如此舉動讓女人微微愣在了原地,曾幾何時,她也能如同她一般可以自由自在地展現自己的情緒,只是現到如今,自己卻再也擠不出這般笑容了,她的心中有些茫然,也有些失落,這個陌生的女孩的笑容觸碰到了自己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正如那位與她年紀相仿的公主一般,兩個人雖性格迥異,卻在某些方面輕輕重合在了一起…..她突然間理解了妙元的心情,也對這位溫柔的小女孩心生出了許多感慨。
“娘娘,那塊玉佩…..”
“您為何不直接交還給王爺?”目送著馬車的遠去,念晚放下了所有顧慮,不解地問去了身邊的女人。
“王爺今夜去了慶壽宮給太妃娘娘上香。”
“此刻應還在宮中…..”
懿君似乎并未聽見侍女的疑問,只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今…..”
“我與他…..”那溫熱的空氣中,所有的思念都隨著這輕輕的嘆息聲化成了氤氳云煙,女人是欲言又止。
“若是能忘記…..”
“如今…..少見也罷?!?p> 女人低垂下隱約濕潤的目光,轉而看去念晚那憂心重重的樣子,她似為了讓這位忠心耿耿的侍婢放寬心,又努力將一片淡然的笑容掛上了臉龐。
侍女怕女人憂神傷身,立刻應允著點點頭,趕緊扶過女人的手臂。她雖明白這位尊貴的女人心中有歷經數十年卻依舊放不下的遺憾,但是在今非昔比的今日,她僅僅為了生存都得萬分謹慎小心,而人生中那些不切合實際的遙遠期待,終究是泡沫,太過于脆弱,有些事情,一旦錯過了,便再也無法來過了……
“那孩子,我總覺得親切……又似曾相識…..”
“仔細想來…..”
“原來是與我那兒時的自己脾性有幾分相似…..”
念晚瞧見女人立在身邊孤寂的黑夜里,眼眸中是倒映著點點星光。
“年輕是真好吶……”
“若能繾綣飛…..”
…..
“但愿無別離…..”
她看見女人瞥過夜幕中最后一顆落下的流星,是笑了笑回過了頭。
“我們回去吧。”
她扶上了自己的手。此刻兩人已經一起緩緩往宮內走了進去……
“娘娘,您這是在說妙元公主嗎?”
“她…..”侍女不明白這女人突發(fā)而來的感慨究竟是何意。
只見那女人此刻一言不發(fā),只是淡淡地笑著搖了搖頭,并用那深邃的目光否認了侍女的猜測……
沉寂的街道中空無一人,只有耳邊的馬蹄聲回蕩在女孩此刻昏昏沉沉的腦海中。此時已接近寅時,若顏疲倦地倚著車窗,掀起一側車簾,那原本掛著繁星的天空邊緣已經有些開始泛白…..她回想起方才的驚魂一幕,心中雖長舒了一口氣,卻又不得不擔心起來自己那年邁的父母親…..
“他們若是發(fā)現了我離開了家,該是如何擔心…..”
“娘…..一定會很著急……”
“爹……可是會雷霆震怒了…..”她惶惶不安地換了個姿勢倚靠在車欄上,放下了車簾,此刻的她茫然地任由那馬車在街道中左右穿馳著,長長的睫毛下那眼眸惘然出著神,腦海中的困倦已是消退了三分。
果不其然,隨著離家越來越近,馬車中的女孩聽見了外面有人往這邊急促走動的腳步聲。
“停下停下!”馬車的外邊傳來了自己那無比熟悉的聲音。馬車應聲而停,那人與車夫急切地攀談了起來……
“這位小兄弟,可有看見一位姑娘…..她…..”
若顏隱約聽見那人的急切詢問,心中頓時明白了什么,是一下子掀開了門簾,從車中走了出來。
“爹!”她含著眼淚,看見了這位一臉驚訝的老者。
“顏兒!”老人臉上的驚訝神情瞬間瓦解成了顫顫巍巍的喜悅,是立即迎到了女孩的身邊。
“爹!”女孩上前緊緊抱住了老人,眼淚再也無法抑制,不禁奪眶而出。
“顏兒呀……”
“你怎么?”
“這……”老人撫摸著女孩的頭,看了看那陌生的馬車,心中雖有責備于她的怨怒,卻是此刻安心的喜悅占據了上風,他竭盡力氣,已是無力再想其他。
“娘她們呢?”若顏在老人懷中揚起朦朧淚眼,不安地問去。
“我與她們分頭來尋你,仲信跟著我。你娘帶著蠻兒她們去別處了。”
“娘一定很著急。是顏兒犯了錯,是顏兒…..”女孩梨花帶雨地哭訴著,心中是有無限懊悔。
“爹記得你今夜不是早早歇息下了,我與你娘入宮后,你到底去哪里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老人抑制著心中忐忑,關切地問道。此刻他已是注意到若顏這一身裝扮,并非自己女兒所有之物,但又覺得十分眼熟。
“今夜…..你…..難道?”老人蹙上眉頭,緊緊握過若顏的雙臂,那滄桑的眼眸中大約已是猜到了三分。
“我…..”
“但是……”若顏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的目光忽閃著父親的疑惑,是支支吾吾起來。
“此事說來話長……我……”似是害怕老人的責怪,她將目光輕輕地垂去了別處。
“你見到了誰?”老人按耐著心中翻涌而出的擔心與怒意,卻是一再忍耐,仿佛勢要竭盡全力將這個孩子保護在手心里。
“我…..”若顏看去了那宮中的馬車,和宦官裝扮的車夫,知道自己入宮之事難以隱瞞,只能在心中左右衡量著,并不敢將實情全盤托出。
“顏兒因迷癥誤入宮中…..”
“今夜……今夜宮中出現刺客,是…..是淑妃娘娘發(fā)現了顏兒,她將顏兒送出了宮?!?p> 她一邊說著一邊悄悄攥緊了袖中的那枚玉佩。
“迷癥…..”老人的記憶中,女兒一向很是康健,只是他想起在這個孩子尚是嬰孩時,發(fā)生的一件事情使得他直至今日依舊憂心忡忡……他不知道這兩件事情是不是存在某種聯(lián)系,只是此時此刻,他并不想將這件事情告訴若顏。他立即調整過自己的思緒,是將疑惑轉移到了那個女人的身上。
“是她?”
“她為何如此幫你?”
老人聽見這個女人的身份,心中稍稍放下了些許擔憂。他深知這位娘娘為人甚是溫婉寬厚,并非勢力跋扈之人。只是作為一宮娘娘,并未追究女兒與自己的責任,他也感覺到了絲絲蹊蹺。他想起今夜刺客一事壞了圣上的興致,那宴會提前散去,心中更是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倘若自己那冒失的女兒被當作了行刺之人,怕是全家都逃不掉要腦袋吧。他惶恐地想著,更是將女孩的手臂握得更緊了。
“顏兒,顏兒在宮中迷了路,然后遇見了惠國公主,她與顏兒玩耍,還將新衣服給了顏兒?!迸⑵酞q豫后還是選擇了一一解釋,老人的臉上露出了更多詫異的神色。
“只是她回去寢殿后便再也沒有回來,然后淑妃娘娘便來了…..”
“娘娘與顏兒說可以帶顏兒出宮,只是此事且不可被旁人知曉?!?p> “爹對顏兒來說,您不是旁人…..”
“所以…..”女孩仰著頭,看著這位無比疼愛自己與自己信任著的老人,話語中并不加任何忌諱。
“原來如此…..”老人聽見女孩如此敘述,聯(lián)想起殿中公主抱病一事,頓時明白了其中的來龍去脈。
“只是這宮中出現刺客,勢必防衛(wèi)森嚴,她一個后宮女子…..”深諳世故的老人放不下心中重重疑惑,不禁小聲念叨著。
對于父親的疑惑,若顏并不敢再過多坦誠了,她雖無意欺騙自己的父親,只是直覺告訴她,那些美好的回憶惘若不可思議的夢境,倘若一一坦誠,那夢便會被說破,仿佛會慢慢消失,她的心中很是害怕,只能執(zhí)拗地說服自己,那一切都不是真實的…..
“爹,我們先不說這些了?!?p> “娘此刻一定很著急,她們…..”
“我們快些去尋她們吧?!?p> “公主的事,爹先暫且不要與娘說??梢詥??”
狄常德雖心中有許多疑慮,卻是眼下并非一一詳問的時機,他順應了女兒的要求,是點了點頭。此刻找到夫人,與其匯合,是當務之急。
“這是當然?!?p> “此事你也切勿再告訴任何人。”他深知那個女人的用意,是再次囑咐若顏道。若顏懂事地點了點頭。
兩人謝過宮內遣車而來的車夫,狄常德是給了那人一袋碎銀以示感謝。送完了車夫,待那架馬車遠去,三人便尋去了街道的另一端,很快,父女順利找到了正在焦慮地喚著若顏的名字,徘徊在街頭的圓晴與侍女三人??匆姼改笒佅骂伱嫒绱瞬活櫼磺械臉幼?,若顏此刻的心中是充滿了深深的內疚。她依偎在母親的懷里,掛著淚痕述說著事情的前因后果…..
夜色越發(fā)淺淡,月色隱去了云靄里。寂靜無聲的長慶街上,一家人互相扶持著,是在天亮前走回了狄府…..
“今日若不是我將蠻兒也一并帶去了,倒也不會發(fā)生此事。此事是我的錯,顏兒,你可以原諒為娘嗎?”圓晴安撫著床榻上的愛女,替她蓋上薄被,很是內疚道。
若顏微微詫異地看去了母親那自責的面龐,本是自身之過,卻要讓這位至親來替自己承擔錯誤,她的心中很是惶恐不安。
“此事與母親與蠻兒無關,是顏兒的錯?!?p> “顏兒似乎患了迷癥,不然也不會在熟睡中…..”
圓晴看著這懂事的孩子那蒼白疲倦的面容,知道她應是受了諸多驚嚇,心不由得地隱隱作痛起來。
“你自打兒時起便身體康健,并非體弱多病之人。只是…..”圓晴一瞬間回想起了若顏嬰孩時期的那件怪事,以及自己與老爺尋人占卜的種種,是猶豫了起來不愿意再說下去了……
“只是?”被中的女孩好奇地睜大了眼睛。
“嗯,沒事?!眻A晴笑著搖了搖頭。
“明日我讓霞兒尋大夫替你瞧瞧?!彼郎厝岬匕矒嶂鴲叟馈?p> 若顏對父母的心事并未產生任何疑惑,她沖圓晴努力地笑了笑,表示應允。她此刻已是累極了,睡意如同波濤一般陣陣襲向腦海。朦朧中母親溫柔地拍著自己的身體,那意識已是漸漸飄去了屋脊……
看著女兒終于安穩(wěn)睡去,圓晴暫且放下了那顆懸了大半夜的心,她囑咐過一邊的蠻兒,帶著霞兒走出了廂房的門。霞兒舉著托盤,與蠻兒招呼了聲,又輕輕合上了門,門合上的瞬間,那雙伶俐的眼睛是冷冷地瞥過了榻上女孩的睡顏…..
一如既往的平淡之日一天天過去,庭前的銀杏樹漸漸泛上了鮮艷的金黃色,轉眼間已是入秋之際,若顏倚靠在床榻上,透過敞開的廂房大門,看著院中的侍女拿著掃帚清掃著地上厚厚的落葉,心中又充滿了無限惆悵。自那夜以后,自己的生活又歸為了平靜,無論是那位生平的第一位朋友,還是那位送自己回來的尊貴的女人,往后都似乎再無交集了……
“她身份與我不同,乃是尊貴之人…..”
“與這樣的人該如何做朋友呢?”
“是我想的太多了……”若顏心中嘆息著,卻是忘不了與那女孩渡過的快樂時光。這時光甚是短暫,卻成為了她生命中濃墨重彩的一部分。她想著這些,卻一點也未責怪那女孩,她在心中默默祈禱著,只希望她能如償所愿,得到真正的幸福。
女孩嘆了口氣,滿目歡欣地欣賞起了眼前這副秋高氣爽的美麗畫卷。她的手中握著那枚玉佩,玉佩的纓絡垂落在袖據上,玉佩的冰潤沁散去掌心,雖已過數月,卻是那香氣仿佛早已侵蝕入骨,久久不能散去。女孩嘆息于此物的不可思議之處,想到了大約是長年累月每日佩戴于衣物中所致……
“那個人,為何會這般幫助我?”若顏無數次想起這個問題,心中卻依舊不能理解。而那人火光搖曳中雍容華貴的身姿,淡漠肅穆的目光卻總是一次次浮現在腦海里…..
“我這是怎么了…..”
“這幾個月…..為何……”
“總是想起那個人?”
女孩發(fā)現自己越是想逃避那段回憶,卻越是深陷其中,難以自拔。她有些厭煩起自己如此在意著一個人的模樣,卻是不明白人為何會突然生出這樣的煩惱。這十四年來自己雖不能頻繁外出,倒也在家中過得快樂自在,無拘無束。而自從那夜之后,自己卻陷入了無盡的苦悶之中,她想與人傾訴,想尋求答案,卻又瞻前顧后,不敢輕易說出口……
“蠻兒姐姐。你說,小姐這是怎么了?”站在院中掃著落葉的侍女停下了手中的活,一眼看去了房中臥在榻上,神情恍惚的若顏,是不解地問去了一邊的蠻兒。
“我也不知道?!毙U兒微微搖了搖頭道。
“小姐自從那日誤闖宮中以后,回來便經常這樣。問了她不是答非所問,就是沉默不語。”
“你說小姐會不會是在宮中遇見了什么人?”一向機靈的蕪兒此刻是猜測了起來。
“那日不是遇見了淑妃娘娘?”蠻兒笑了笑,繼續(xù)著手中的活,并未在意其中的蹊蹺。
“若是淑妃娘娘也就罷了?!笔弮菏抢^續(xù)揣摩著
“若是遇到了別的人…..”
“別的人?”蠻兒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詫異地抬起了頭。
“嗯?!笔弮狐c了點頭,神色很是認真。
“還會有誰?”蠻兒不解地反問道。
“那日席中提前離席的有淑妃娘娘與德妃娘娘。”
“還有…..”
“你是說皇上?”蠻兒想起了什么,是睜大了雙眼滿臉詫異。
“確實。”蕪兒點了點頭。
“除了皇上……還有一人?!?p> “還有一人?”蠻兒仔細回憶起那日的夜晚,卻是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哎呀,你怎么忘了,就是那位接風洗塵回朝,在宴會上將王密使駁得毫無招架之力的…..”
“你是說八王爺?”侍女的提示是讓蠻兒更陷入了不可思議的世界。她記得那夜這位尊貴的親王回朝,一時風光無二。但凡有幸能目睹一眼他雍容華貴身姿的臣下女眷們,都無一不交頭接耳,故作姿態(tài)地掩面含羞起來。只是這位王爺雖生的風雅俊美,但畢竟已年過而立且早早成家立業(yè),加上頗深的城府與足矣震懾四方的政治手腕,倒是將這些心存敬仰與愛慕的女眷們遙遙拒之于千里之外了。與坐在龍椅中的那位風流倜儻坐擁后宮三千的九五之尊不同,這個男人早已以賢仁揚名,是對那些沾花惹草,卿卿我我之事并無展現出過多興趣。
“嗯。宴會那前幾日便是德太妃忌日,所以王爺早早便退了席,去了慶壽宮給太妃娘娘上香?!?p> “若是王爺也興許說不準?!笔弮赫J真地回想道。
“若是見著了皇上或者王爺,那我們家小姐還能毫發(fā)無損的出來嗎?”蠻兒心中是不愿意去相信那些設想。
“那夜鬧了刺客,即使不被當成刺客。被那些登徒子的皇親國戚瞧見,動了歪心思,那么事情可就麻煩了。”蠻兒雖不諳世事,卻也對宮中的那些風言風語有所耳聞。
“王爺與那些人不一樣。”蕪兒嘆著氣,卻執(zhí)意為那人辯解道。
“你我都未曾見過幾面的人,你怎么知道不一樣呢?”蠻兒沒好氣地笑了笑,是點了點蕪兒的腦袋。
“蠻兒姐姐,您怎么這樣。我……”蕪兒扔掉了手中的掃帚,臉上很是委屈
“我看你也是被那男人迷暈了腦袋了吧?!彼谥樳赀甑匦Τ隽寺?。
“蠻姐姐您說什么呢?我沒有!”
“我看有?!?p> “討厭!”
“你們倆在這說什么閑話呢?也說給我聽聽?”
正在兩個小侍女嬉笑打鬧之時,背后傳來了一個女人熟悉的聲音。蠻兒回頭看去,只見霞兒手托著新泡好茶的托盤,一臉似要看出好戲般地笑著停下了腳步,立在了銀杏樹下。
“原來是霞姐姐?!?p> “真是嚇我一跳?!毙U兒立刻收斂了幾份,淡淡地掛上了笑容。
“你們方才在說誰呀?”霞兒笑意盈盈道。
“我們….我們…..”蠻兒用手臂戳了一下身邊的蕪兒,瞥了瞥她,是怪她說了多余的話。兩人對這位年長的侍女一向十分恭敬,甚是害怕她將方才的胡言亂語告訴了老爺夫人去……
“這宮里面的男子,雖看去衣冠楚楚,相貌堂堂,依我看可都不是善類。”霞兒不改面中笑意,也并不再深入追問去了。
“老爺可怎么舍得把小姐嫁與那些男人為妾。”
年長的侍女很是平靜道。
“不然…..老爺…..”
“也不會將小姐的事情隱瞞那么多年?!彼龡l斯理道。
“老爺只希望小姐寧可嫁與為人臣子,哪怕是布衣百姓…..”
“那能對小姐一心一意之人。”
“才是小姐最好的歸宿?!彼兄副P,走近了廂房的門口,
“你們還杵在那里做什么?”女人是回過頭溫柔笑道。
“夫人晚點會過來。你們快些把手上的活做了吧。晚點來廚房幫我忙。”
“噢…..好的。”蕪兒與蠻兒被侍女一番道理深刻的話語塞地啞口無言。兩人收起了那些可有可無的幻想,是趕緊低下頭繼續(xù)起了手里的活。
深夜的星空映襯著窗欄,像是被墨水浸透了的絹畫一般,懸在了屋脊之下。若顏臥在塌上已過去了一日,是怎么也打不起精神來。秋初家人尋了城內的大夫來家里,卻是大夫左右把脈,也并未看出自己的身體有何異常。并且自那夜以后,那所謂的奇妙的迷癥便再也未出現過。無奈父母依舊心中不安,大夫只能開了些安神靜氣的方子每日給自己吃著以尋求安慰。藥十分苦口,可即便再苦口的藥也抵不上心中的苦悶。若顏此刻并不知道這種苦悶起因何處,只是就著月色又從袖中取出了那塊玉佩,置于窗欄夜空下仔細地凝視了起來。每每看著此物,她方才感覺心中的苦悶是消退去了些許…..
碧翠之色通透晶瑩,檀木暗香悠遠綿長。黑色的樹影婆娑著微風,那月色漸漸氤氳而開…..女孩放下了手看向了窗外,輕輕嘆了口氣,此刻那圓潤杏目中竟然有了些濕潤…..
“我這是怎么了?”
“我這是…..”
…..
正在女孩暗自神傷之際,未上栓的房門外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
“小姐……”
“您睡了嗎?”
侍女的聲音嚇得榻上的女孩微微一震,她慌忙將玉佩收進了薄被下,詳裝不經意地端坐好依靠在枕墊上,正在她草率地完成了這一系列動作之時。小侍女已是舉著燭燈一臉擔心地走了進來……
“小姐,方才我瞧見您息了燈……
卻看見屋里的窗開著…..”
“想必您還醒著…..”
“天已入秋,開著窗易著風寒。我替您關上吧……”蠻兒將燭臺放在了桌上,便動身要去合窗。
“我方才夢魘,汗出得厲害,窗開著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若顏掩飾著心中的不安微微笑道。
小侍女看著小主人反常的樣子,雖有擔心卻也不便說什么。她心中清楚這狄府之中,自己與她主仆兩人的感情一向最好,自那夜入宮回來以后,這個女孩倒是突然疏遠了自己許多,甚是有許多心事藏在心中。這一切讓她很是在意。
“小姐……”蠻兒緩緩走回榻邊,在女孩的身邊坐了下來。
“蠻兒其實…..想知道,您……”
看著侍女支支吾吾的樣子,若顏有些意外。
“你今天是怎么了?”她微微笑著問去。
蠻兒雖不愿意去打探主人心中的秘密,卻只是想確認過自己是否出了疏漏,才讓女孩如此分心。她在心中躊躇許久,還是鼓足勇氣開了口:
“這句話,應是蠻兒想問小姐的。”她的臉龐上寫滿了不解與委屈。
“自那夜以后…..您便…..”
“那夜,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對于侍女的疑惑,若顏默默愣在了榻上。她未想到自己的反常給了身邊的人如此困惑,一時間腦海中的記憶快速旋轉著,她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蠻兒,我…..”她不知道應該如何與這個親密的小女孩述說心中的煩惱,對于那些約定好保守的秘密,她還需要點時間去整理記憶,以免說破。女孩垂下了目光,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蠻兒心中有些失落,她順著若顏的目光看去了榻上的物件,此時她發(fā)現女孩枕下的薄被里,有半截綠色的瓔珞垂掛了出來。
“小姐,這是…..?”單純的女孩一時間脫口而出。
若顏目光隨蠻兒移去枕邊,發(fā)現了自己那收藏起來的秘密被半截露在了外面,頓時漲紅了臉,她低著頭慌忙搖了搖頭,是將玉佩收去了背后。
“我…..我困了?!比纛伵ρ陲椫闹械木o張,卻不想被旁人看破自己的心思,是如此羞愧難安。
蠻兒見女孩窘迫的樣子,加上方才一瞬間看見了那玉佩的樣子,心中隱約明了了這應是男子之物,便不方便再問過。她努力地笑了笑,卻是不想再為難女孩。
“蠻兒若是有過錯,還請小姐責罰?!彼仁堑狼傅馈?p> “只要您如以往一般康健,蠻兒心里也就安心了?!毙∈膛碌脚⑹且驗槟硞€人的原因而變得如此消沉,心中是有了些許安心。此時她不由得想起了蕪兒的話,她的話雖有些不切實際,但人間世事往往不遵循“本應”這兩個字,本應不會發(fā)生的事,在那些不被期待的期許中,往往總是會不經意地發(fā)生。
蠻兒扶著女孩躺進被中,又擔心她著涼故將薄被蓋的甚是嚴實。在照料好女孩之后,她站起了身……
“蠻兒?!闭谑膛疁蕚淙ラ角暗膱A桌取回燭燈之時,身后的女孩突然叫住了自己。
“我的心里有一個人…..”背后女孩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卻是透著再也無法抑制的坦誠。
“我也不知道,我這是怎么了?!迸⑽难垌薪K是止不住那痛苦的淚水,聲音哽咽著道。
“想必,小姐手中之物……應該是……?”蠻兒輕輕回過頭,她放下了手中的燭燈,走回了床邊,又在若顏的身邊坐了下來。
女孩含淚點了點頭。她哀怨地將目光垂去了那燭臺晃眼搖曳的光亮處,淡淡地開了口:
“此事并非我有意隱瞞你們?!?p> “只是…..我…..還尚未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若顏用指尖抹去臉上的淚珠,輕聲細語道。
蠻兒看著女孩委屈的模樣,很是替她心疼。
“若是自己能極早一刻去詢問小姐,替她排解那苦痛,該是多好?!彼闹腥绱讼胫鳛榕⒌馁N身侍女,她很是自責。
“小姐若是心中有憂愁之事,盡可說與蠻兒聽?!彼矒嶂纛仯Ⅴ镜拿济履请p擔憂的眼睛是緊緊追隨著女孩的淚目。
“無論什么事情,蠻兒都會替小姐保守秘密?!?p> 看著眼前這位性格一向開朗,大大咧咧的女孩,若顏是露出了些許欣慰。
“小時候我們兩個人的秘密,你從未與爹娘說過?!?p> “我相信你?!比纛伿桥πα诵Α?p> “如今我也想明白了?!?p> “這個秘密也應是屬于我們兩個人的秘密。”
“我將它告訴最信任的人。”
“然后秘密便永遠是秘密了。”女孩微微傷感著,卻是仿佛下定了決心。她沉默了片刻,是從薄被下將那塊玉佩取了出來,輕輕放到了蠻兒的手上。小侍女伸手接過玉佩,是瞬間被此物的通透碧綠吸引了去。
“此物甚是美麗?!迸①潎@道。她雖自幼長在入仕人家,宮里宮外見過的珍奇異物不在少數,但即便如此,卻也從未見過如此通透的物件。
“若是尋常的正紅色穗子配此物,倒顯得有些艷俗…..此物系著草綠色穗子,雖不常見,倒是將玉色襯托得更加細膩溫潤了。”
“它的主人,倒是難得的品味高雅之人?!笔膛従彾勚约簩τ衽宓囊姷兀纛伿切χc了點頭。
“你說的對,物如其人。一見便覺得似曾相識,又耀目地覺得自己甚是卑微?!比纛伨従彾?p> “蠻兒覺得不可思議。”
“爹雖不愿替小姐定下婚事。其實在蠻兒心中,蠻兒理解老爺,因為蠻兒的想法與老爺是相同的。小姐學識過人,有傾國容姿,這世間多是凡夫俗子,又如何與您勉強相配?!?p> “所以…..將此物給您的這個人…..”
“到底是…..?”
“是誰讓您感覺這般謙卑?”侍女潔白的臉龐上寫滿了不解。
“這上面有他的名諱?!比纛佄樟宋毡”唬性陂缴系纳袂樗朴行┗秀?。
聽見女孩如此說,侍女就著燭燈的幽幽光亮,是躇疑地對著玉佩端詳了起來……
“儼…..”
她的手指反復摩擦著那玉佩,生怕自己看錯了去,腦海中是努力翻閱起了僅有的記憶。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名字里有儼字的男子應只有一人……”侍女的臉上頓時流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難道正中了蕪兒的猜測,小姐……”
“怎么會那么巧…..”
“那人…..在民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然相貌品性放在那里誰也不敢挑剔,但那人畢竟是千歲爺…..太子生父,又有家室…..還年長了小姐十幾歲……這實在是…..”
荒誕兩字在侍女腦海中惶恐地反復出現著,卻是一切已既成事實,自己既然決定替她分擔苦惱,那自己也只能盡力告訴她現實,唯有讓她放下一切走出來了……
“如果蠻兒沒有記錯的話……這應該是荊王的東西?!笔膛徽Z戳中了女孩的心,那方才止住的眼淚又在眼眶中打起了轉。
“那夜王爺歸朝,與皇上寒暄了幾句后,便與王密使關于修繕贛州水利之事而爭辯了起來。王爺雖句句在理,只可惜皇上始終聽不見規(guī)勸,駁了王爺的面子。王爺便告退了宴會,與圣上請求去給德太妃上香。”
“德太妃?”若顏聽著這前因后果,并不理解這前朝波濤暗涌的復雜的關系。
“嗯,德太妃也就是前朝德妃,是王爺的生母。王爺是仁孝之人。如今的王妃娘娘也是德太妃離世前從開國大臣的一眾郡主中親自替他選定的。”
“郡主…..”侍女的話讓若顏面中掛上了憂慮之色,她只覺得那個權利紛爭的世界離自己很是遙遠,她雖心中在意那個人,也只是因為那人甚是與眾不同。所謂皇親國戚,清高的她一向覺得不過是些任意妄為的紈绔子弟罷了。她倒并沒有因為男人的尊貴身份而產生要攀上去瞧瞧的世俗的想法。
“經你這么一說。我想興許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女孩的臉上掛上了淡淡苦笑
“他用此物救了我一命,是因為他看透了我并非那宮中刺客。”
“幫我,只是他不愿看見有無辜的人犧牲?!?p> “或許并沒有別的意思…..”女孩淡淡呢喃道,是努力清醒了幾分。
“我與他本無交集,萍水相逢。身份又如此懸殊…..”女孩輕輕嘆了一口氣,終是將心中的疑慮自圓其說地解開了。
“荊王權勢顯赫,妻室為郡主,側妃又是王丞相長女?!?p> “他心中如何作想,我們都難以企及。”侍女是委婉規(guī)勸著女孩。
“小姐是動了心,對王爺動了男女之情。所以才會如此惆悵……”
“產生這樣的感情是人之常情,并非小姐的錯。”
“只是婚姻是終身大事,需要兩情相悅,互相尊重與理解?!?p> “更需要天時地利人和,方能達成。”
“我明白?!?p> “雖然蠻兒知道要擺脫這種感覺很困難,也很痛苦。但現在小姐最好的選擇…..只能是暫且放下…..”
“等過些時日,小姐定能夠想明白?!?p> “蠻兒不愿意看見小姐如此消沉?!?p> “小姐以后定會遇見良人。老爺也定會替小姐尋一位好的夫君。”
侍女語重心長的一番安慰之語過后,若顏微紅了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而那停不下的淚水卻又一次行行劃過了臉龐。
“蠻兒,替我將那玉佩收進匣子里吧。”
“我與他有這一面之緣,也此生無憾了……”
“再給我些時日。”女孩的臉上是劃過絲絲無法掩飾的感傷。
“匣子你替我鎖好,不要被人瞧了去,以后若有合適的時機,我會與父親說明一切,將此物交還與他?!彼桥︽?zhèn)定道。
“小姐能如此想,蠻兒也就放心了?!币娕⒙胪ǎ樕鲜菕焐狭藷o比溫柔的神情,心中卻也隱隱生出了些許疼痛…..她不知道自己這么做是否正確,卻是自小在這個家中耳聞目染,循規(guī)蹈矩慣了,那些有違常理的事情,自己似乎也除了拒絕,別無其他的選擇……
秘密被決然的女孩鎖進了匣子里,而女孩也在侍女的溫柔勸慰下進入了夢鄉(xiāng)。明月不改皎潔,霜色灑滿枝頭,此刻隔著宮墻的王府庭院內,此刻還依舊有人未睡…..
如今少年依舊時常坐在石頭上隔著高聳的青磚瓦壁吹著心愛的笛子。此處無人打攪,是他所中意的清靜之所。在這里他可以時常懷戀那早已逝去之人,也仿佛能從這里走近她的身邊。他沉浸在自己的笛聲中,腦海中浮現出了許多回憶。本應是懷念過人,此刻那回憶中卻又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那夜入宮的情景。
“那晚是我疏忽大意了。”
“也許一切是天意,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替那個人挽回公道。”
“哪怕是用我這條命?!?p> 他消極地想著,心中有難以言喻的失敗感與自責。
“倘若等待別的時機,又會是何時?”
“難道我應該先將王府中的這個人…..”
“不…..我也許是錯的。”
“但愿這一切,不要連累到‘父親’?!?p> 少年的眉目中透出了絲絲復雜的躇疑。他想著這些占據了他人生大半的事情,是感慨萬千。
他想起自己那夜所做的一切,那惶恐的入宮前后。是又突然想起了那位萍水相逢的女孩。
“對了。那日那個女孩,不知道后來怎樣了?”
“聽聞宮中未抓到任何可疑之人,興許我的擔心是多余的。她父親在朝中做官,應是能平安出宮的…..”正在少年自我安慰之時,樹林的另一邊傳來了隱約的燭燈光亮和交談聲。他立即放下了手中的笛子,是伏身走進了樹叢的另一側,在這一片黑壓壓的樹叢中躲了起來。他聽見那聲音越來越近,已是有人走到了面前的這條小路上。
“方才王妃娘娘說,若竹院那位…..娘娘,病了。勸您去看一看?!?p> 跟在男人身后的是范鄂,而走在前面的這個人正是荊王。
“病了?”男人抄著手走在前面,面中有些詫異。
“是的?!?p> “可有請大夫看看?”男人不改嚴肅之色。
“請了?!?p> “大夫說是咳疾。需要安神靜養(yǎng)?!狈抖豕Ь吹?。
“那…..讓她繼續(xù)靜養(yǎng)著也罷?!蹦腥诵闹杏胁蝗蹋窬艿脑捳Z卻是十分淡漠。
侍從知曉其中原委,并未說什么。是伏身應允。他似怕打攪了男人的心情,接而又轉移了話題。
“王爺,您回宮那日,將那塊玉佩給了那小姑娘。屬下?lián)哪绷肆钆?,交代下人做事甚有不便……是不是需要讓屬下去狄府一趟?.”
“不用了?!边€未等侍從說完,男人是一口否決了他的提議。
“這位禮部尚書大人從未提及過他有位女兒,本王若如此貿然行事,怕他會多心?!?p> “這送出去的東西,并無收回來的道理。”
男人瞇上了眼睛,是側過頭看著侍從無奈地笑了笑。
“王爺如此…..您對那位姑娘…..可是?”侍從試圖揣摩男人的內心。
“你呀可是想多了。”男人坦率地笑起來,是一口否決了范鄂的猜測。卻是將心中的某些觸動隱藏去了心里。
“她與允熙年紀倒是相仿,本王只是不愿看見她被…..那人當成替罪羊。”男人凝望著那深沉夜色,微瞇的眼眸中是透出了絲絲凌厲。
男人的話語是讓躲藏在樹叢中的少年一陣不寒而栗。他不敢再繼續(xù)窺視下去,是回過頭,平撫起了心中恐懼。
“您是說那夜宮中的刺客?”范鄂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那夜的事的確甚是蹊蹺。宮中之人上至百官家眷,下至宦官奴婢,無一不被細細排查,皆未發(fā)現可疑之人,既然那小姑娘也并非刺客,那這刺客……”范鄂細細琢磨起來,這越想是越不對勁。
“難道說…..?”侍從頓時驚慌地臉色煞白。
男人見侍從終于發(fā)現了原委,是沉默著點了點頭。
“只有…..本王府上的人,未被盤查?!蹦腥耸堑徽Z道破。
“皇上皇后對您有所忌憚,王妃娘娘又是陛下義妹,所以當時礙于情面…..”范鄂是回憶起當時的情景。
“若真是府上出了刺客,這可如何是好?”
“哪怕不是皇上,王爺您也…..”侍從一時間緊張起來,是憤然不已。
“此事王爺可需要屬下徹查?”
“不用了。”男人雖心中憂心四起,卻也有自己的打算。
“那刺客未得手。就算查到了,我們也沒有任何證據。”男人幽幽而道,是不愿意打草驚蛇。
“他失敗了一次,也領教了御前侍衛(wèi)的厲害。想必不會再如此貿然行事。”
“他既然中意這院子,本王便讓他住著?!?p> “與那身手拙劣的小小刺客相比,本王更擔心的是皇上吶……”荊王抄著手,嘆了口氣,語氣是變得凝重起來。
“您是說,有人會利用那刺客之事,讓皇上…..懷疑是您…..”
“嗯。”男人一臉無奈地點了點頭,自自己的長子被選進宮立為太子,那圍繞著自己的流言蜚語就未有消停過。隨著自己在朝中權勢越來越重,功勛日積月累,那可畏的人言就更是日復一日地甚囂塵上。
“您與皇上…..”范鄂多少知道男人的過往,此刻是十分為這個一心為民的男人感到憤然與哀怨。
“情同手足的兄弟,也有自相殘害之時?!?p> “我與陛下雖為兄弟,卻無兄弟之情義。他用我,是為了穩(wěn)固自己的權利,我為他所用,只是為了天下百姓。”
“你不用擔心我。”男人看著侍從擔憂之色,臉上是掛上了坦誠的笑意。
“我對他而言,還有些用處?!?p> “他動不了本王?!鼻G王拍了拍范鄂的后背,是又笑著抄上手向前走去。
“這王府中的人,你替我留心著些。”
“是?!笔虖木忂^神來,是有了幾分明白。他匆忙追上男人的步伐,兩人是往庭院深處走去……
隨著背后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少年從樹叢中走了出來。他遙望著那男人遠去的方向,是微微蹙上眉,手攥緊了懷中的竹笛…..
本就心中酸楚,再加上那男人的一番話,少年深深感覺到,在這皇權的面前,自己是有多么的渺小。自己孤注一擲放棄了所有,來到這汴京城中,想將那人一屠而快,如今雖撿回了一條命,而那謀劃多年的愿望卻成為了泡影。
正在他悻悻地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人已是走到了暖音閣的藏庫。他猶豫了片刻,推開了藏庫的門,卻發(fā)現成排列著的書架后面此刻依舊還點著燈…..他想起自己與父親搬進王府,便一直容身在這藏庫里空置的兩間廂房內,白天帶著暖音閣的舞伎編排舞蹈,晚上便在藏庫里清點樂器琴譜為生。日子雖平淡無味,倒也不愁衣食。自己倘若是養(yǎng)育于平凡的百姓之家,沒有經歷過滿目仇恨的生離死別,過這般日子倒未嘗不是最好的選擇。只是往往人的意志決定了生活的方式,他清楚自己不是一個能夠就此滿足的人……
“玉兒?你回來了……?”
正在少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那位老者不知何時從書架后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他看去少年一副神情恍惚的樣子,那責備的話是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你手臂的傷還未痊愈,這些日子,你還是盡量不要出去走動為好。”老人嘆著氣,輕輕地拍了拍少年的肩,心中很是疼惜。
“嗯?!蹦巧倌觌m口中應承著,眼里卻盡是心不在焉的惘然。
“爹明白你的心情?!?p> “只是此事需從長計議……”老人明白他此刻復雜的心情,是縝密地籌謀了起來。
“那日…..”
“我們已錯過了最好的時機,現在皇城內外戒備十分森嚴。”
“若是此時再貿然行事,怕是不會再有僥幸了…..”老人安慰著不甘心的少年,是怕他想不開而沖動。
“那…..我們接下來該如何?”徽玉側過那張潔白俊俏的臉,長睫下那雙如琥珀的棕色眼眸是看去了老者。
“唉……”老人看了看少年那一如既往堅定的眼神,猶豫了片刻,又不得不開了口。
“與其急于一時,不如安心些時日,用心做我們擅長的事情。”
“您是說樂譜?”少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如今這位皇帝與他父親不同,他父親是個粗鄙之人,難以近身。而他趙恒,卻是個儒雅風流之人,喜歌舞,通樂理。”
父親的話讓少年有些想明白了。他點點頭道:
“確實如此?!?p> “爹的意思是…..”
“我們想辦法博得其信任與好感,再見機行事?”
見少年讀懂了自己的意思,老人是無奈地點了點頭。
“在此之前,我們得把金銀賞賜給賺夠了……”想明白的少年不再沉溺于那悲觀的情緒中了,他坦率地笑起來開上了玩笑,仿佛又恢復了往日的口無遮攔。
“一旦得手,爹?!?p> “您與玉兒即可以帶著這些錢遠走高飛,我們就可以過上無拘無束的好日子了。”他的笑容有些不羈地可愛,也是讓眼前的老者哭笑不得起來。
“爹瞧你這精氣神又上來了。”
“快些會屋歇息吧。明日還要給郡主生辰排舞?!?p> “嗯,知道了爹?!?p> “您也早些休息?!鄙倌晷α诵Γ屈c了點頭,從書架上拿去幾本琴譜,揣進懷里,往老人擺了擺手,往自己的房里走了進去。
看著那少年將房門合上,一瞬間,老人出著神的眼睛才有所緩合過來。
“秉文,我們這么做可正確?若有違天意,大約是要落得個死無葬生之地的結果。我已是風燭殘年,死不足惜,只是那孩子還年輕,他是您唯一的…..我雖然也記恨那些道貌岸然的歹人,但是倘若他為了仇恨而一同隨我而去,我怕我心中會有萬般愧疚……”
自那驚魂未定的一夜以后,自己便時常做起噩夢,混混沌沌的日夜中,更多的是恐懼和不安,在這種痛苦的拷打中,他不禁質疑起了自己追隨這個孩子所做的選擇…..
人的悲喜是如同明月一般陰晴圓缺的,殘留的蛙叫與蟬鳴消匿在了王府那稀疏的樹叢里。
此刻元燕殿的房內還亮著微弱的燭光,爐香繚繞中,一卷垂地的珠簾后,榻上的男人還披著薄薄的單衣在靜靜夜讀著…..
遠處的古琴聲從窗臺的縫隙中隱約傳來,男人聽見這悠揚的琴聲,停下了一目十行的目光,是抬起頭看去了軒窗的方向。他目光沉靜,思緒安寧,似是早已習慣了這聲音,倒并未有所動容……他的目光接而看見了那輪掛在夜空中的明月,那明月透過輕薄的窗紙撒進來的一片銀霜,思緒終是不禁意間游走了起來……
此刻印入腦海中的人,不再是少年時代那位與自己在春柳橋下依依惜別的那個人…..此刻浮現在腦海中的,卻是那夜的荒涼月色,振翅欲飛的蝴蝶,和那螢火環(huán)繞中女孩嬌憨的睡顏…..男人想到這里不禁定了定神,他深知這夢境一般的場景多少有些荒唐。而無論他如何不去在意那些事情,那月色卻猶如魔咒,總是在深夜人靜時向自己襲來,仿佛能吞噬去一切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