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沛，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真宗身邊的太監(jiān)李繼見狀，立即顫顫巍巍地指責(zé)著眼前人，一邊上前護(hù)在了真宗與劉娥的身前，而守在一旁的禁軍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shì)左右圍來，刃出劍鞘、將那滿目蒼涼的男人團(tuán)團(tuán)圍了起來……
“周子沛！”
見這事態(tài)趨于失控，元儼抱著懷中女人的尸身，振開寬袖，向男子凝眉怒斥道：
“逝者已矣，萬事不復(fù)！”
“你如此沖動(dòng)，是要作何？！”
想起自己對(duì)這才學(xué)出眾的男子付諸了多年的教誨與包容，男人挑簇的眉下，幽然濕潤(rùn)的長(zhǎng)眸里，充斥著失望的震怒、充斥著滿懷無奈，亦寫滿了無盡擔(dān)憂…..
他凌厲的目光壓制著四周蓄勢(shì)待發(fā)的禁衛(wèi)，旁人甚懼這男人一身凌然威儀之態(tài)，皆不敢妄動(dòng)上前。
…..
“子沛…..”
男人深嘆了一口氣，似為安撫他的情緒，又語重心長(zhǎng)地收緩了幾分厲色……
“你與王莊雅的情，本王雖不詳知…..”
“但自她入府，本王后來多少也有耳聞…..”
他頓了頓，狹長(zhǎng)的目光里泛過了淡淡的打量…..
“所以…..”
“她嫁入王府之初，本王也曾有過退婚之意……”
“只可惜后來…..”
“發(fā)生了那件事…..”
此時(shí)，男人的肺腑之言讓一旁的知茶抬起了詫異的目光，看著那癡慕的身影，女孩突然察覺到自己所做的一切，竟成了這事態(tài)結(jié)果的始作俑者……
“那時(shí)…..若是知道他有這般打算…..”
“興許…..興許不需要如此冒險(xiǎn)，長(zhǎng)姐便能順利離開王府…..”
她惶恐地默想著，只覺得上天甚是造化弄人，至親的死，如今已無任何挽回的余地……女孩垂下漠然忍淚的雙眸，手卻悄悄攥緊在了膝頭…..
…..
“后來…..本王雖不得已將她禁足于府中…..”
“但無論皈依佛門，亦或留在王府，她所做的決定，本王…..”
“從未干涉分毫?！?p> 男人緩緩而道的話語甚是平靜，而那長(zhǎng)眸里卻滿斥著理解的欲求。
“所以….”
“所以您，您想與我說什么？！”
周子沛將手中的劍架去自己的脖頸處，臉上淚如雨下，苦笑徜徉。他不解在如此情景下，這男人的話語為何未有一絲反悔，甚至還在冷靜地試圖說服自己…..
“本王只想讓你知道…..”
“你若愿真心愛一人…..”
“勢(shì)必權(quán)衡對(duì)錯(cuò)，設(shè)身處地替她著想?！?p> 男人的苦勸極盡了無奈嘆息…..
….
“若非你次次執(zhí)迷不悟，將她的意志視若無睹…..”
“又怎會(huì)讓她深陷泥潭，顏面盡掃？”
….
“所以…..”
“王爺…..”
“您、您這是在怪我….？”
男人諷刺的嘴角漸揚(yáng)了幾分，此刻更遏制不住陣陣苦笑……
“您這冠冕堂皇的話，說得…..”
“說的可真是好聽吶……”
那蒼涼的臉龐漸而癲笑了起來……
他緩緩抬起手臂，握緊寬袖的袖裾，食指直直指向了眼前這曾經(jīng)極盡了尊重與欽佩的男人…
“你…..”
“還有…..”
那指尖的方向在元儼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又隨著目光，移去了老丞相與知茶等人惶恐的身影上…..
“你們…..”
話語道盡，這所指之處最后顫抖著落在了帝后的面前…..
“還有你們！”
…..
“你們……”
“是你們….！”
“是你們！”
“你們才是始作俑者！”
“若不是你們！我與雅兒何以分離！”
“我們、我們又何以…..”
“落得如此下場(chǎng)！”
男人絕望的眼中，排山倒海般的怨恨滿溢出了睜睜眸色。
“官場(chǎng)爭(zhēng)權(quán)奪利，違心隱忍我只字不發(fā)…..”
“為人利用，甘做棋子我也毫無怨言?！?p> “直到我犧牲己愛，用一紙婚姻來維系這毫無自尊的利益人望…..”
“我方才察覺，自己有多么愚蠢！”
男人幾近瘋狂的哭責(zé)讓元儼陷入了沉默，讓在場(chǎng)所有人的神經(jīng)緊繃到了極點(diǎn)…..就在真宗忍無可忍，暗自揮手示意禁軍上前，男人仿佛明了了心中真正的渴求，與那所愛之人一樣，他抬起頭，用那決絕的淚目看向夜空中陰晴不定的月色，只覺得將世間事醒悟至此，自己孤苦無依的心中已無分毫掛念….
…..
“天不老，情難絕…..”
“她已逝，與我咫尺天涯…..”
他惘然地悠悠苦笑道…..
“我一人活在這世上…..”
“有何用？”
“她一生苦痛…..我何以悔得？”
說罷他回過笑眸，抬起手臂、毫不猶豫地持上手里的劍，將那利刃壓上了脖頸。
“雅兒，愿我們來世…..”
“莫生將相，莫入皇城…..”
“寧生為草，抱枯于木…..”
“生死相守，終其一生…..”
…..
“雅兒…..”
“雅….雅兒…..”
…..
淚水行行劃過嘴角，苦澀的滋味陣陣氤氳進(jìn)了月色中，悲嘆盡，靄云暗，抵進(jìn)頸邊的利刃被那極盡了全力的雙手劃過了一片鋒芒寒色…..
“等，等我…..”
苦澀的呼喚流淌于心間……“哐當(dāng)”一聲清脆之音震徹了夜色，佩劍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周子沛?。?！”
頓時(shí)，血柱劃過頭頂?shù)乃?，給腳下女人斑駁的衣裾上又鋪上了一層腥紅的血色，炙熱的血珠濺落在元儼的臉頰和眉間，怒目緊凝的神色一瞬間恍然釋開，仿佛最后的一絲火光被風(fēng)堙滅，那長(zhǎng)眸中涌起了一片漆黑汪洋…..
周子沛重重地倒在了血泊中，圓睜的瞳眸直直地凝向了自己懷中的女人…..
元儼握緊了莊雅冰冷的手臂，難以自持地閉上了痛楚的淚目…..
“周…..周大人…..”
一旁的若顏默念著那人的名字，與相府的眾人一同，將這驚魂未定的神色凝滯在了臉上…..
…..
不過片刻，人群中熙熙攘攘起了一陣議論紛紛的騷亂……
“快快快，將這、這、這抬走…..”
“可別驚著了圣駕……”
見這殉情的慘劇告一段落，李繼回過神，立刻緊張地令宮人張羅起了后事，他一臉怨念地吩咐完畢，轉(zhuǎn)身看去呆滯了神色的真宗和劉娥，不禁又滿臉堆笑…..
“皇上，皇后娘娘，今夜…..今夜這事，可真是晦氣….”
“奴才、奴才這就令人打掃肅寧殿內(nèi)外….”
“這好好的中元節(jié)…..卻、卻是…..”
他俯首恭維著道，而此刻元侃卻回過神來，滿臉哀怨，全無心再久留…..
“昨暮…..同為人…..”
“今旦在鬼錄…..”
“魂氣散何之…..”
“枯形….”
“寄空木…..”
男人斷斷續(xù)續(xù)地嘆罷，只深深出了口氣……
“他們雖有過錯(cuò)，但倒也…..”
“罪不至此…..”
他茫然地?fù)u了搖頭，只放下了袖裾，回過了神。
“這里…..”
“先交給你了……”
他抬起視線漠然地看了看眼前的李繼，又側(cè)過眸將幾分無奈的目光落在了愛女與妻子的身上。
“你…..”
“讓真如照顧好妙元…..”
男人走至劉娥身側(cè)，與自己的發(fā)妻子淺淺吩咐道。
“朕…..”
“朕今夜，真的有些乏了……”
他抄上手，一臉落寞地喃喃道。
“讓他們…..”
“都散了吧。”
他側(cè)目道盡，似不愿再多停留，只向女人擺了擺手…..
回眸的余光落去此刻跪在元儼身邊，自顧垂淚的女孩身上，那憂愁的瞳孔沉默了片刻，隨即便喚上一旁的宮人，落寞地踏入了火光幽然的夜色里….
…..
“妙元…..”
目送走元侃，劉娥轉(zhuǎn)頭打量上妙元沉默不語的垂容，只深嘆了口氣……
“你母親大約還在集英殿尋你…..”
“你暫且…..”
“隨我回去吧?！?p> 她的淺淺厲目包容過女孩的苦楚之色，理智地將她從悲夢(mèng)中喚醒了過來。
….
見妙元一言不發(fā)地隨著劉娥轉(zhuǎn)過了身，此刻若顏似有所察覺到了什么，不禁惶恐地站起了身…..
無數(shù)的解釋與擔(dān)憂徘徊在心間，欲與那人相訴清楚的愿望強(qiáng)烈地敲打著她的心，使她顧不上滿身斑駁血跡，心力疲憊地追上了摯友的腳步……
“妙元！”
沖著那欲離去的孤單身影，脫口而出這熟悉的名字，若顏只覺得有口難言，心中甚是沉重…..
“妙元…..”
…..
“妙元…..？”
聲聲熟悉的呼喚入耳，那走在夜色中的人兒惘覺痛楚又撕心裂肺般襲來……她掛著淚色，放緩了腳步……
“公主?！?p> 就在妙元猶豫之際，眼前皇后淡漠的面龐回了過來，將滿滿的從容審視探入了自己眼中…..
一瞬間，心中的不解與哀怨占據(jù)了上風(fēng)，她匆忙向劉娥定了定神色，深吸了一口氣，接而又加緊了步伐…..
“妙元…..？”
昔日好友的身影漸漸與提燈照火的夜色融為了一體…..耳邊人群的議論聲漸漸散去，女孩失魂落魄地停下了腳步……
….
“王、王爺…..您這…..”
“您這可要奴才領(lǐng)您…..暫行更衣？”
另一邊，待手下人將那兩具尸身小心地抬了下去，李公公余光掃過男人華服上斑駁的血跡，小心翼翼地詢問了起來。
卻是男人拿過宮人遞上的手絹，擦過手中的血跡，又沉默地將那手絹置于了案幾上…..
“在此之前，李公公….可否容本王…..”
他微垂下悲憫的長(zhǎng)眸，似有邊整理著衣衫，邊隱忍著心中的隱痛道。
“…..與丞相大人說幾句話？”
一雙厲目抬起，不動(dòng)聲色地落入了太監(jiān)總管的眼中。李繼愣了一下，即刻又堆笑惶恐道：
“當(dāng)然當(dāng)然！”
“這是當(dāng)然…..”
“王爺請(qǐng)便、請(qǐng)便！”
他知這男人痛失了身內(nèi)人，此刻對(duì)他更是小心翼翼了幾分。
于是在一眾人的目光中，這男人扶起了俯于地上哀淚連連的老者，向他節(jié)哀一禮，又心事重重地與其走進(jìn)了不遠(yuǎn)處的梅林中…..
此刻在一旁遠(yuǎn)遠(yuǎn)看著的若顏不知他們究竟說了些什么，只是站在月色下，癡癡地等待了起來……
樹葉被夜風(fēng)吹拂著沙沙作響，半月掛在云靄籠罩的稠黑中，這一夜波瀾萬丈的腥風(fēng)血雨后，此刻的寂靜顯得漫長(zhǎng)又煎熬起來…..
…..
“那一夜…..”
“我站在月下，不知等了有多久…..”
…..
“后來…..”
“后來我…..終于等來了那個(gè)人的落寞歸來?！?p> “只是…..”
“只是后來…..”
“我與他并肩走著…..”
“直至走至宮門…..”
“倉促上轎，幾番透過簾縫打量過那緊閉的對(duì)簾….
“他…..”
“他都似乎一直沉溺于悲憫的凝思中…..”
“再未與我有說過話，亦未……”
“再牽起我的手…..”
…..
“孤身一人回到房中……”
“我臥于床榻，卻久久不能入睡…..”
“那一夜…..”
“是我入府以來…..第一次體會(huì)到真正的孤獨(dú)…..”
“那種孤獨(dú)…..如同一團(tuán)黑暗的空洞…..”
“吞噬著一切曾經(jīng)的美好……”
“瓦解著我心中對(duì)未來的滿心期許……”
“長(zhǎng)夜漫漫，月霜鬢染…..”
….
“而當(dāng)我努力閉上眼，眼前卻總是歷歷在目那人的音容笑貌，涌起竹林中歡暢談笑、撫琴弄樂的喜悅…..”
“人生苦短，短如須臾…..”
“她的話，始終回響在我耳邊…..”
“那時(shí)……”
“那時(shí)我還未能徹底理解她臨終前的這一句苦嘆…..”
“誰曾想多年后，我…..”
“我亦能徹底感同身受了她心中的苦與恨…..”
“那一日….”
“那一日…..”
“那…..”
……
“蠻…..”
“蠻兒…..”
清晨的明媚陽光透進(jìn)了廂房?jī)?nèi)，榻上的身影汗流浹背，痛苦地輾轉(zhuǎn)掙扎了起來。
“小姐？”
“小姐??！”
一旁的珠簾被揭開，侍女放下了手里的活，匆匆趕到了床榻邊。見若顏已醒，她慌忙揭開床幔，將女孩扶坐進(jìn)了自己的懷中…..
“小姐……”
“小姐您可是做噩夢(mèng)了？
身邊人關(guān)切憂心的神貌入眼，女孩漠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忍不住隱隱悲泣了起來。
“昨夜…..昨夜之事來的突然，您受了驚嚇，又郁結(jié)過度…..”
“所以難免會(huì)夜中難眠……”
“小姐……”
侍女抬起了濕潤(rùn)的目光。
“您…..”
“就算為了腹中的孩子，您也一定要打起精神來?！?p> 只是自己的安撫似乎并未多有起色，她見女孩垂著臉龐，惘然的淚目中，淚珠顆顆滴落在了被褥上…..
“小姐，您若覺不適，可要蠻兒替您去尋李太醫(yī)？”
“不用……”
“那蠻兒替您更衣沐浴？”
女孩搖了搖頭。
侍女的提議被若顏一一否決，她茫然地背過頭，又將身子蜷縮進(jìn)了被中…..
“小姐…..”
面對(duì)著那掙脫了自己的撫慰，背對(duì)著自己的一截青絲散亂在被外，侍女垂嘆了一口氣，只得緩緩起了身。
“小姐，蠻兒替您去沏壺新茶……”
她悻悻地向門口走去…..
“春…..”
“春蠻….”
推開房門的一瞬間，背后傳來了一聲細(xì)弱的挽留。
她回目光，若顏微微側(cè)過了臉。
“小姐……？”
…..
“王…..王爺呢……？”
女孩紅著眼眶，似有回想起昨日那男人回府時(shí)異常的舉動(dòng)，此刻向自己投來了微弱的淚光。
侍女回過身子，尋思了片刻，釋然苦笑道：
“奴婢今早起來，聽楚云她們說…..”
“王爺昨夜回了元燕殿?！?p> “似乎一夜靜坐于殿中，一宿未眠…..”
春蠻的話讓若顏的眸色沉了沉。
“不過小姐不用過于憂心……”
“聽聞那位大人，早年經(jīng)歷過萬般苦難，比起昨夜之事，倒也….”
“倒也未多有放在心里?！?p> “這不，今早…..”
“這已如無事人一樣、早早更衣入宮早朝去了?！?p> 侍女寬慰的話語讓若顏凝眉愁疑了起來，她靠上枕頭，滿面淚痕地恍惚去了房梁之上……
“他雖對(duì)莊雅姐姐甚為疏離，但是除卻男女情愛，在他的心中…..”
“他何不是，將她當(dāng)作了自己的至親…..”
“不然昨夜……我也不會(huì)……”
“在他的臉上看見那般悲切的痛意?！?p> “那眼淚…..”
“不會(huì)欺騙任何人…..”
……
就在若顏含淚默想、侍女垂目嘆息之際，廂房外忽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娘娘！”
“娘娘！”
在主仆兩人疑惑的目光中，繡瑩推門而入，氣喘吁吁地停下了腳步。
“繡瑩？”
“怎、怎么了？你這怎么慌慌張張的？”
春蠻好奇地放下了手里的東西。
“娘娘、娘娘，相府出事了！”
侍女上氣不接下氣道。
“相府？”
接踵而至的事情讓若顏緩過神，從榻上恍然坐起了身…..
“娘娘，今早下朝，王爺陪同丞相大人出宮，卻未想…..”
“卻未想告別之際，丞相大人…..丞相大人竟因昨夜之事憂思過度，竟然…..竟然一時(shí)間倒地不起，不省人事了…..”
“你…..你說什么？”
若顏站起了身，紅腫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眼前匆匆報(bào)信的小侍女。
“奴婢，奴婢方才剛剛從范大人那里打聽到此事，可是千真萬確！”
若顏緩緩地坐回了榻上，手撫去一旁的床幔，滿眼盡是無可奈何。
“那…..那王爺他……？”
…..
“現(xiàn)在大夫匆匆趕去了相府?！?p> “王爺，王爺也一同去了?！?p> “昨夜…..昨夜側(cè)妃娘娘離故之事，皇上也令人快馬加鞭通知了身在晉陵的王公子，明日，明日長(zhǎng)公子也應(yīng)該能趕回東京了罷…..”
侍女的話讓若顏惘然了神色，她靠在床欄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莊雅的離故，似乎讓一切在無形之中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朋友的冷漠疏離，接連不斷的悲事……一切的一切，似乎身邊的一切物事，都往不可控的方向漸行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