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心中,這早年選入宮的少年一向不矜不伐,沉著隱忍。他甚少于宮中走動,亦鮮有插手朝堂之事。對于他父親與皇上之間微妙的關(guān)系,他更是固守中立,話語謹慎。皇后雖如侍女口中所說,承喪子之痛,怨再無誕下子嗣的希望。但待這未來國君半途出世,她倒也顧及國之根本,并未為難其半分….
就在徽玉低眉思慮之間,那少年已近身打量上了自己。
“瞧你這身衣裳,可是松月閣的侍女?”
少年直爽發(fā)問,笑容可掬處與其父親甚是如出一轍。
“是….是,殿下。”
徽玉慌忙低頭頷首。
“方才…..她們說的話,你…..”
“可都聽見了?”
凝著“侍女”昏暗處玉雕般的面龐,少年笑而轉(zhuǎn)移了話題。
“奴、奴婢……”
“確有所詳聽。但、但…..”
“她們所說,奴婢并不詳知,更為覺荒謬。”
似怕被牽連其中,徽玉靈機一動、百般撇清起來。
“這般目無尊上,拿朝政妄議之輩,不容姑息。還…..”
“還得請殿下依法從事、嚴懲不怠?!?p> 想起那些足以掉腦袋的言論,徽玉自作主張、將心中揣摩脫口而出。
卻是眼前小小少年郎聽罷這番話,并未有一絲動怒。他滿目欣然,止不住嘴角陣陣笑意?;沼裉痤^,投去了百般莫名…..
“她們…..說的倒也并非沒有道理?!?p> 徽玉微啟著唇口,不免有些目瞪口呆。
“況且,在宮中為奴為婢者,雖為女子,卻多生于貧苦之家,為家中梁柱…..”
“我若因她們幾句牢騷而大動干戈,只怕…..”
“只怕那市井之中,盡是對皇室的怨聲載道了?!?p> 少年笑垂下目光,眼中盡是自持的冷靜。
“自小起,父王便常常掛于嘴邊,需…..”
“以仁心治天下?!?p> “其實這“仁”字,說白了…..”
“不過“寬容”二字。”
他凝視著徽玉英挺的眉目,卻是目不轉(zhuǎn)睛。
“為了何事心無旁騖,為了何事…..隱忍取舍?!?p> “這些,看似簡單明了,卻…..”
“是最難做到的。”
少年不明就里的一番話說罷,“侍女”眼中的詫異淡去,一觸即發(fā)的銳色竟不受控制地流露了出來…..
就在她心中波瀾起伏,手緊腰間長笛之時,眼前人卻一聲嘆息,向身邊太監(jiān)又移過了目光。
“成暨,本王突然想起昨夜的功課還未完成?!?p> “我們…..今夜還是回天章閣吧?!?p> 他說罷,回頭看了看跪地隱忍的女人,轉(zhuǎn)瞬又恢復(fù)了謙虛謹慎、略顯稚嫩的少年模樣。
…..
當徽玉再次抬起頭,眼前人已不辭而別。她驚魂未定地看去樹林后,方才那些祭奠的宮女亦已覺察到異動而早已不知去向。她悻悻地站起身,拍了拍膝上的浮塵,只為自己按耐住了沖動而萬分慶幸。
“那如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繞著彎子說教于我?!?p> “真….令人火大……”
一時的憤然涌上心頭,她又開始捉摸不定了起來。
“不過,他那些話…..”
“到底是認出了我,還只是…..”
“我…..想多了?”
徽玉琥珀色的瞳眸回首過茫茫夜色,只覺得這未來的一國之君看似文弱內(nèi)斂,人后卻如他父親一般心思深沉,就算危如累卵、迫在眉睫,也依舊淡定得可怕…..
“唉,也罷。”
她搖了搖頭,意欲清醒。
“總之,今日未被這臭小子追究,是我萬幸。”
“就算…..”
…..
女人向來樂觀,此刻亦不愿被苦惱束縛,只強打起精神,又念叨著邁開了腳步。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嘁,不過…..”
“不過是宮中毫無話語權(quán)的傀儡質(zhì)子罷了?!?p> “就算他知道了又如何?”
“一旦我現(xiàn)在出宮,他….他還能拿我怎樣?”
想到這里,這不羈之人又浮上了絲絲笑容,她將手中玉笛拋起接住,疾步向前,接而以一身利索功夫飛檐走壁上屋脊,轉(zhuǎn)瞬消失在了低垂夜幕中…..
…
背對著屋脊上那黑影劃過耀月,去天章閣途中的少年回過了若有所思的目光。
“殿下,您方才與那松月閣的侍女說那些,到底…..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太監(jiān)成暨側(cè)過了不解的臉龐。
受益回過目光,掛上了溫和笑意。
“沒、沒什么?!?p> “興許,是我想太多了……”
…..
“對、對了殿下?!?p> “上回,皇上說,待您行束發(fā)禮后,要著手替您擇一門良緣。”
“不知在殿下心中,可有…..合適的人選?”
小太監(jiān)笑意盈盈地岔開了話題。
少年莫名抬起目光,嘴角揚起了不屑笑容。
“這宮里宮外,溫柔內(nèi)斂的大家閨秀數(shù)不勝數(shù)。本王見多了,現(xiàn)在倒也覺得越發(fā)無趣?!?p> “您的意思是…..?”
“本王覺得,方才那姑娘…..”
“就很不錯?!?p> …..
“啊…..這….?”
小主人的敷衍之語讓成暨一臉愣怔、啞然無語。
“成暨,你覺得如何?”
“那姑娘,心思敏捷,又…..甚有膽魄?!?p> 他不但未有收斂,反甚侃侃而談。
“殿、殿下,您….”
“您這話可是認真的?”
“奴婢、奴婢可覺得那宮女甚是粗魯,方才她盯著您看的眼神,就像藏著把刀子,真是可怕極了?!?p> 小太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著,一邊追上了受益越發(fā)急促的步伐。
“認真!本王說話向來認真。”
他的笑眸含著滿瞳星光,更是充滿了對陳規(guī)舊俗的反抗。
“粗魯?可怕?”
“那….”
“那倒正合本王意。”
….
“您這…..”
太監(jiān)越發(fā)無奈了神色。
“唉,成暨,母后送來的那些…那些宗臣親眷的女子畫像,你先替我還回去?!?p> 少年笑而回過了身。
“但是殿下…..殿下這怕是…..”
….
“哎,你可別試圖勸我?!?p> …..
“哎、但是殿下,殿下?這…..”
“你什么都別說了!”
“哎、殿下…..”
“殿下…..”
…..
似還存著孩童天性的身影向著美好的希冀大步流星而去,月色蕩漾在春潺融水中,泛得一池粼粼清光…..宮中庭院里,心之所向處,數(shù)顆淺粉色的花骨朵又從枝頭三三兩兩地冒了出來……
…..
數(shù)日后,漣珠院內(nèi),若顏與茶茶像往常一樣越發(fā)親密,已至同宿暢聊時,看著火光中眉色飛舞、繪聲繪色描繪著江南見聞的女孩,若顏滿目欣然,一邊聽著一邊將頭倚去了枕邊…..
眼前人的話漸漸淡去,滿腹心事又溢出了心頭….
她想起自那日不愉快后,男人已有數(shù)日再未踏進漣珠院中,她一邊怨恨著他心有異處,一邊卻又止不住對他莫名的思戀,這般奇妙的矛盾折磨得她時常嘆怨:
“若“愛慕”這種東西,可受自身意識所控,那…..該會輕松多少吶……”
她悲嘆連連,杏瞳盈淚,已不知如何是好。瞧見此狀,知茶瞬間察覺了這喜怒皆行于色的女人心思。
“王爺不心疼姐姐,茶茶可心疼姐姐?!?p> 知茶停下了方才興致正濃的話題,轉(zhuǎn)而滿目憂色,脫口出安撫之語。
“茶茶,這數(shù)日,若不是…..你常來我這,與我暢聊心事,我…..”
若顏抬起濕潤淚目,向女孩投去了滿目欣慰。茶茶搖了搖頭,回上了無奈苦笑。
“都怪我未管教好屋中丫頭?!?p> “小小年紀,便生得一副好心思。”
她故作哀怨,神情甚是自責(zé)。
“這幾日,我亦見她做事越發(fā)不上心,不是背著我偷懶,就是在我眼皮下偷藏東西?!?p> 見若顏滿目不解,她接而又道:
“韶華自小便在相邸中與我一同長大,她…..”
“雖小我兩歲,但…..”
“卻得爹爹偏心,又被王爺滿心憐憫?!?p> “只因為她曾有位前朝做官的父親,我們府中那些下人……”
“可都私下里稱她為四小姐呢。”
諷刺笑意劃過嘴角,茶茶的苦惱讓若顏亦為詫異。
“我知道她心氣甚高,并不甘于寄人籬下?!?p> “所以她收了王爺?shù)哪菛|西,我們可都一點不奇怪?!?p> “那…..東西?”
若顏面中的疑惑更甚了幾分。
“嗯,姐姐您還不知道嗎?”
若顏搖了搖頭。
“王爺…..”
茶茶悄悄俯去了若顏的耳邊。
“送了她只金如意?!?p> “如、如意?”
若顏微蹙上眉頭,腦海中那夜的見聞不禁一點點打開。
“是吶。就是…..”
小女孩怨嗔嘟噥著,一邊小心翼翼地從袖中摸出了一只精致小巧之物。
“就是此物。”
瞬間,若顏惶恐不能自已的目光凝聚在了這掌心之物上。
“我進她房間,見她心不在焉,又鬼鬼祟祟藏匿東西,便好生質(zhì)問了去?!?p> “但是無論我用盡何種手段,那丫頭…..就是不愿將東西交出來。”
“后來…..我與她起了爭執(zhí)。”
“這被她胡亂揣在懷中的東西,方在拉扯中掉了下來…..”
茶茶嘆了口氣,接而又悠悠道:
“她…見紙包不住火,于是便哭喪著臉,在我面前…..”
“將事情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那夜于元燕殿外看見的一切浮現(xiàn)在眼前,若顏此刻已是徹底明白了些什么。
“那日,我瞧見他與她舉止親密,更將似定情信物的物件給了她…..沒想到,那東西,那東西竟然是…..”
轉(zhuǎn)眼間,她垂下黯然的目光,心惘如刀割。
“這枚如意…..”
女人喃喃開了口。而知茶則睜大了眼睛,不解地看向了若顏失神的目光。
“這如意?”
她一邊說著一邊又不屑地看了手中物。
“我瞧著….倒是尋常?!?p> “姐姐….為何如此在意?”
聽聞知茶的話,若顏苦笑搖頭。
“我興許見過?!?p> “姐姐見過?”
“那還是在你入府前?!?p> “所以…..?”
“這如意,除了你手中這只,還有一只,在小郡主那里?!?p> “小郡主?”
“除了允珠郡主,這府中的郡主…..只有….”
兩人的目光一應(yīng)而合,若顏已覺那人用情至深處,猶如刀刀剜心。
“允熙郡主?”
茶茶霎時恍然大悟。
“嗯?!?p> 若顏忍著痛楚,惘然含淚道:
“自太子殿下入宮,他便與王妃娘娘將那孩子捧在手心里,這金如意,是御司金定制所鑄。獨一無二,甚是珍貴?!?p> “那日葬身火中的侍女,也是因為此物而丟了性命。”
“沒想到,原來…..”
“這東西,原是一對,而他卻將…..”
“如此重要的東西…..”
“給了她?!?p> 聽罷女人解釋完這如意的來龍去脈,知茶在失落中察覺到了一絲奇妙。她黯然了目光,不露聲色地揣摩了起來。
…..
沉默間,屋外突而傳來了侍女隱約的請禮聲。
…..
元儼抄手而立于院中,面中的神色甚是肅然。
“這幾日,知茶她可還日日宿于這里?”
春蠻惶恐地點點頭,想起這男人近日每每前來,皆因為另一位側(cè)妃的留宿而無言離去。此刻她感覺到他心中的忍耐已至極限…..
“王爺,奴婢、奴婢這就去通傳?!?p> 見他欲往屋中走去,春蠻慌張轉(zhuǎn)過身。
“不必了?!?p> 耳邊一聲厲令而過,余光中,那如風(fēng)之姿已擦肩而過、迎上了臺階。
…..
推開門,火光一陣急促搖曳,榻上的一雙嬌美人兒看見這惶然闖入的高挺身影,不禁滿面愕然。
見元儼投來深厲眸色,知茶頓慌了神。她拉上若顏,著著單薄寢衣,在男人面前跪了下來。
“茶茶、茶茶不知王爺前來,擅自宿于姐姐房中,還望王爺恕罪。”
元儼的厲色在女孩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抬眸看去了其身后沉默不語的若顏。接而,他收回目光,掛上了一臉諷笑。
“你們這是在唱哪出?”
“這入府不過數(shù)月,倒…..”
“這般親密了?”
似是在妒怨她對自己的疏遠,男人話語透過了絲絲無奈。
“茶茶,茶茶只是看姐姐這些日子茶飯不思、郁郁寡歡,所、所以便想著晚上來陪姐姐說說話。”
女孩滿眼委屈地低下了頭。
元儼嗤之一笑,長眸又斥上了滿滿痛楚。
“郁郁寡歡?”
“本王…..可是做錯了什么,讓她現(xiàn)在如此心懷不滿?”
元儼第一次放下了平日的冷靜,與她字字珠璣地爭鋒相對起來。
見話已至此,知茶一時語塞,不敢再多說下去。而若顏此刻卻抬起滿目憤然,心中似有一觸即發(fā)的怨言。
知茶覺察到若顏的隱忍,慌忙向其使了使眼色,拉過其袖裾,轉(zhuǎn)頭向男人嬌聲軟語起來。
“王爺,奴婢知道您心中有苦難言,您與狄姐姐之間…..一定、一定是有什么誤會。”
“今夜,今夜,若是您不介意,茶茶…..”
“茶茶愿與姐姐一同侍奉王爺?!?p> “只要….只要王爺想做的,茶茶與姐姐都愿盡心盡力。”
“只愿…..”
“只愿王爺您消氣,不要…..再錯怪茶茶…..與姐姐。”
她一邊曖昧說著,一邊不時焦急地回過頭,確認過若顏低頭的身影。
知茶的伏低做小讓若顏甚感羞恥和窘迫,而男人打量著知茶,則對她的大膽提議甚是“刮目相看”?!?p> 他走去知茶身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將她掃了個遍,嘴角的笑意已止不住揚起。
“你們二人…..性格如此迥異。”
“竟…..能說到一塊去?”
他回過目光,面中的怒意似已被知茶圓滑的話語消退了三分。
見男人接而于榻邊坐下,兩人慌忙又回過了身。
“那王爺?shù)囊馑际恰?.?”
知茶見他消氣,頓起身去他身邊,勤快地替他揉肩捏臂了起來。
“您同意了?”
她嬌眸流媚,目光已如潺潺春水,曖昧地送入了那人的余光中。
“本王自然無妨。只是…..”
“這種事…..”
他側(cè)過的鳳眸微微瞇起,私笑非笑地落在了知茶凝香似玉的臉龐上。
“還得….”
“經(jīng)過你“姐姐”的同意?!?p> 他左右凝望過知茶呆然的雙眸,又將傲然的目光轉(zhuǎn)向了跪于身前的女子身上。
知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凝固了目光。她克制著嘴角不自然的抽動,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若顏。卻是自己這荒唐提議哪能為這心性清高的女人接受,她握緊了衣裙,只見跪地人漲紅了臉,委屈的淚水在眼眶中百般打轉(zhuǎn)。
一瞬間,屋中的空氣仿佛徹底凝固了。而此刻知茶失落的余光里,身邊的男人亦抄手閉目,似陷入了漫長的等待…..
恍然間茶茶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他…..看似在等待那人的回答。”
“其實…..”
“其實還是在讓我…..”
茶茶嘆了口氣,識大體地起了身。
“近日之事,是茶茶不夠深思熟慮。給王爺…..”
“和狄姐姐添麻煩了?!?p> 她故作可憐之態(tài),不舍地看了看屋里的兩人,接著便默默轉(zhuǎn)過了身。
“茶茶?”
女人抬起愧疚又無奈的目光。
“方才之事,我未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只是我…..”
茶茶含笑搖了搖頭,輕描淡寫道:
“王爺難得抽空看望姐姐?!?p> “茶茶在這里確不合時宜?!?p> “您與王爺之間的誤會,還得兩個人及時解開才行。”
笑嫣如花的女孩回過頭,看去那一臉愧疚的女人,又不舍地留戀過此刻睜開眼,伸手拿過茶盞的男人。她消停了心中所有念想,一番感嘆后便喚過屋外侍女,裊裊婷婷地往院外走了出去。
房門被侍女輕合上,此刻的屋中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那孩子,雖行事莽撞,但…..”
“關(guān)鍵時,懂進退,識時務(wù)。”
“你…..但凡有她一半察言觀色、討本王歡心的本事,倒也不會讓本王如此難堪了。
溫?zé)岬牟杷哌^男人微起的喉間,似有把玩的話語卻讓若顏圓睜了杏目。
“難堪?”
她忍耐著心中痛楚,眀厲反問道。
“聽這話,王爺似乎,對茶茶那孩子甚是滿意。”
“若顏不愿做的事,她一定會對您言聽計從?!?p>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若顏一改溫順,孤注一擲的反駁讓元儼緩緩放下了茶盞……
“若有朝一日…..”
“知茶妹妹有了身孕,想必……”
“您與丞相大人。”
“一定…..會滿心歡喜吧。”
男人雖面無改色、目不轉(zhuǎn)睛,一時間卻陷入了語凝。
“而…..知茶屋里頭的那孩子,亦代替了決意離開您身邊的漓畫姑娘。”
“如此看來,您這樁婚事…..”
“還真是未雨綢繆,兩全其美呢。”
女人淚流滿面的怨怪讓元儼的目光甚為詫異。他緩緩起身,走去若顏身前,看去她時而欲言又止,時而又哀垂目光,抄手徘徊了起來……
膽戰(zhàn)心驚中,若顏本以為自己的不敬會讓他大發(fā)雷霆。但在自己此刻恐懼的余光里,那于燭火中側(cè)目凝神的臉上,最初的怨惱竟化成了絲絲愧疚之色。
她出著神,緊繃著神經(jīng),只見元儼突而停下腳步,一陣苦笑中似想通了什么,向自己轉(zhuǎn)過了目光。
“知茶那孩子入府數(shù)月…..”
“本王…..”
…..
“從未在她屋里留宿。”
“本王待她親厚,也只因為…..”
男人突如其來的解釋透著絲絲哀涼,更是無可奈何。
“本王看著她長大,宛如親故?!?p> 眼前人緊凝著自己,而這解釋更讓女人掛上了一臉不可思議。
“這么多日日夜夜,難、難道他真的、真的只是…..”
“但…..”
垂淚的女人轉(zhuǎn)念一想,還是未能夠全放下心結(jié)。
“但,那韶華姑娘,您…..您又該如何解釋?”
她抬起滿目淚光,似已默認了茶茶的存在。但卻還因為那一夜,他對一個下人異出尋常的溫柔而滿心在意。
“那一夜…..您…..”
瞬間,她的話讓男人想通了些什么。
“原來近日來她如此冷淡,皆是因為…..”
他理了理繁雜心緒,嘆了口氣,想勉強說些什么,卻又不得不將滿心苦衷咽了下去。
…..
“你…..看見了?”
男人滿目苦笑,質(zhì)疑單刀直入。
見若顏低頭不語,似默認了一切,他微微抬起頭,深嘆息了一聲,接而又努力緩了緩神。
“這件事……本與你無關(guān)?!?p> “本王…..”
他沉著的目光凝了凝窗外的廣袤夜色。
“與她…..”
“并非你所想的那般關(guān)系?!?p> …..
“本王…..”
那厲目遙遙投來,女人的淚珠已搖搖欲墜在了半垂的長睫間…..
“更不可能與她做有悖倫理之事?!?p> 這一番澄清過于言辭鑿鑿,只讓若顏陷入了不斷的自我懷疑中。
見眼前人半信半疑,凝噎不語,元儼放下了一身傲意,向她緩緩走來,伸手扶起了眼前人。
“這件事,不管如何,時間會證明一切。”
他覆上若顏的手,低探的眸色籠罩上了無盡溫柔。
“本王相信你,亦希望你,可以相信本王…..”
女人的周遭被這誠摯的眸光所滿斥,她無法抗拒,目光更在他柔情蜜意的打量下百般躲藏起來…..
他握過她的手,她掙扎著松開,他拽過了她的手臂,還未等她來的及逃離,他已將她一把拉進了懷中…..
“本王既…..已解釋到這份上了?!?p> “你這般態(tài)度…..又是何意?”
男人不能自已的質(zhì)疑透過耳中溫?zé)醾鱽恚谱泼哪恳炎屓纛伒睦碇菫l臨瓦解。
“若顏…..”
“若顏只是時常覺得,難以看透您的心。”
她柔弱哭嗔道。
“本王的心?”
男人的嘴角漫不經(jīng)心地揚起。
“你與本王既已兩情相悅、情投意合。”
“又何須弄清楚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
一語既出,女人的目光更黯然神傷了起來。
“但….”
“但是….”
女人的悲戚呢喃打消不了男人此刻強有力的占有欲,不容她分說,他環(huán)過她腰身、將她打橫抱起,一邊用柔目摩挲著她無處躲藏的羞憤之色,一邊向暖帳半遮的床榻走了過去…
…..
月色把玩著世人的愛恨情仇,平靜如水地俯瞰著世間的一切。此刻迎著夜風(fēng),散步于府中的女孩更是醞釀不出一絲睡意…..
“蒼南齋的茶花就要開了,而他卻…..”
“不肯陪我多看一眼。”
茶茶的淚目垂于幽色中,對今夜趕自己出來的男人充滿了怨恨。
“原以為…..韶華之事,可讓他們疏遠,卻沒想到…..”
“他一邊引誘著我那侍女,另一邊…..卻對那狄若顏依舊念念不忘…..”
“可見,就算是像他那般清高的男人,也免不了朝三暮四,三心二意。”
妒怨如潮涌,在胸口高漲連連,這讓女孩痛楚難耐,抓心掏肝。
“但,就算如今我知道他是這般人,也依舊…..依舊減不了對他的愛慕…..”
“還,真是折磨人……”
冷風(fēng)吹打在臉上甚是有些刺痛,茶茶想著心事,一時撒氣,將石頭小徑邊的石子踢進了一旁茂密的竹林里…..
“哎、芙宜,這是什么地方?”
陰風(fēng)拂過竹林發(fā)出沙沙聲響,知茶突而環(huán)顧四周,覺得甚是悚然。侍女回過神,一座荒蕪院落恍然映入了兩人的視野。
“回、回娘娘,此地…..”
“好像是太子生母,寧娘娘…..生前居住過的別院?!?p> 芙宜想起了什么,對這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顯得格外抗拒。
“噢?”
“…..那女人離世多年。”
“王府里….竟還留著這種地方?”
….
“不僅寧娘娘,那相府來的第一位側(cè)妃娘娘,也就是…..您的長姐,她生前…..”
“也在這里小住過。”
侍女的話讓知茶轉(zhuǎn)過了明媚目光。
“原來…..是長姐住過的地方?”
聽下人提及莊雅之事,小女孩頓消退了三分恐懼,若有所思的心中更饒有興致起來。
“只是娘娘…..”
“這府里人皆說,住在這里的兩位娘娘接二連三地去了他界。可見…..”
“可見什么?”
知茶凝上了眉頭。
“可見…..可見這里…..”
“甚是不祥?!?p> 見知茶面無改色,滿心惶恐的侍女趕忙又道:
“況且….況且現(xiàn)在這夜已深,娘娘,我們不如、不如還是…..”
就著手中燈籠的微光,侍女的余光不安地打量上四周,滿心打起了退堂鼓。
見侍女瞻前顧后、形色滑稽。知茶想起了自己那至親之死,頓憋不住一臉嚴肅,掩口笑出了聲。
“芙宜,你害怕?”
她調(diào)皮地打量上這謹慎小心的侍女,圍著她繞起了圈。
“怕,奴婢怕。”
芙宜看不見茶茶的人影,頓慌了神。
茶茶一時興致盎然,忍不住從她背后冒出身影,滿心捉弄起了這小侍女。
“娘娘?”
“娘娘你別嚇唬奴婢。”
侍女慌張地扭過了頭。
只見茶茶又突而繞去侍女面前,一把奪過了她手中的燈籠。
“娘娘?!”
侍女惶恐地睜大了眼睛。
…..
“什么牛鬼蛇神,我可不怕。”
那女孩在暗夜中回過了頭,似炫耀似般搖了搖手中的“戰(zhàn)利品”。
“娘娘?”
芙宜欲言又止。
“你若是害怕,在這里守著便是?!?p> 高高在上的女孩看著那不知所措的下人,輕蔑地掩口嬌笑了起來。還未等芙宜發(fā)話,她便回過頭,徑直往那孤零零的院中小屋走了過去…..
…..
“這世上的鬼神再可怕…..”
“也….遠不及人心吶……”
女孩收起笑容,任由悲憫充斥上臉色。
“為了他…..”
“就算,就算是為世人所唾棄,惡比鬼魄,我…..”
“我…..大概也會義無反顧罷…..”
她哀怨嘆息著,用指尖撫上了濃暗中斑駁剝落的磚墻…..一陣霉?jié)裎稉浔嵌鴣?,茶茶方察覺到自己已立在了昏暗的屋中…..
“這鬼地方,墻不擋風(fēng),檐不遮雨,甚是破舊?!?p> “還….真虧得長姐住得下去…..”
她提著燈,袖掩唇口,一邊仔細打量著屋中的陳設(shè),一邊感慨地皺上了眉頭。
女孩的裙擺拂過積灰的桌臺,微弱的光亮中,一臺側(cè)于床榻邊,布滿蛛網(wǎng)的古琴吸引了其回眸。
“這是何物?”
她回過神,垂下目光,伸手撫摸上了古琴的琴弦。
“長姐善古琴,更是惜琴如命。”
“明舟出家前,曾交代下人,將長姐的琴箏琴譜都妥善放置在了蒼南齋,她事無巨細,怎會有遺漏?”
“難、難道…..”
女孩將那琴身撫正,妥善安放端正。
“是把壞琴?”
她嘗試著撥弄了幾下琴弦,滿心疑惑了起來。
只是這許久未用舊物甚是脆弱,還未等音律成曲,琴弦“啪”地一聲,突毫無征兆地斷開了。
“果然…..是把壞琴。”
女孩隱隱失落,卻依舊不愿作罷。她坐在床榻上,將琴身翻過來,就著燈火仔細研究了起來。
“若是修好了,興許還能排得上用場。”
“只是…..”
只是女孩外行的手法甚是笨拙,對這壞舊之物更起不到絲毫作用。不過片刻,她已滿不耐煩,兩手一攤。
“唉,算了算了?!?p> “什么破舊玩意,白費我一番心思。”
就在她滿心怨惱,手放開琴身的剎那,膝上那沉重之物頓失去重心,“哐當”一下從膝上滑落了下來。
“哎。”
茶茶滿目失望地站起了身,對自己的粗末處置甚是后悔了起來。
她嘆了口氣,悻悻地準備離開。就在她起身回過頭,余光中脫落的琴身背后,似有什么東西從暗格中滑落在了地上。
“這…..這是何物?”
女孩的目光瞬間被這抖落在地上的綢布包裹吸引了去。
她放下燈籠,彎腰拾起綢布,就著昏暗燈光,小心翼翼地揭開了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