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連綿了近一月,這夜蒼南齋覆著青苔的屋檐上,圓月隱去霾云后,雨珠又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
“蠻兒?”
“蠻兒…..?”
待若顏走出院門,已是與院中人暢飲一番以后的事了,她昏昏沉沉,醉意朦朧,左右呼喊之際,方覺貼身侍女并未跟上身前。
“春蠻那丫頭…..”
“定是被茶茶灌了酒,此刻…..大約已意識不清,被她留在了房中…..”
想起與茶茶她們嬉鬧了一晚,若顏釋出了幾分苦笑。
“算了,正巧,我也想一個人靜一靜…..”
“今夜…..天公雖不作美、未見月色?!?p> “但…..”
“這雨,倒是能讓人清醒幾分?!?p> 心緒喜憂摻半中,她出著神,沿小路往前方走了去…..
…..
步行還未過半刻,待她跨過石橋,踏上空闊的草地,高聳在夜幕中的閣樓恍然映入眼簾,那遙遙而望的目光方回過了幾分清醒。
“我…..我這是在何處?”
“對,對了……”
“方才我與茶茶聊天,提到三年前我入宮御前獻舞一事…..那曲子…..”
“她說她很喜歡,于是…..”
“我便答應了她…..”
“替她來這暖音閣,一借那樂譜…..”
女人努力回憶著方才兩人的對話,不免覺得此時的自己有幾分可笑。
“只是…..那曲子…..原是徽玉所作,而我與他…..卻…..”
…..
“我、我這是在做什么?”
她意欲清醒,卻是此刻腦海中一片混沌,自己已想不起房中對話的前因后果……
“這酒桌上的玩笑應允,就算現在我后悔了,也難以推諉了…..”
…..
“今日,我只是…..”
“該…..不會妨礙到他吧……”
若顏竭力安慰著自己,裙下的腳步卻已踏進了暖音閣的大門…..
…..
回廊之上,與平日燈火通明的景象相比,今夜閣中一片昏暗,不聞絲竹管樂,更不見舞伎稽古的身影。
“今晚這閣中,倒似空無一人…..?”
女人微弱嘀咕著,此刻并未發(fā)覺一老者穿過廊亭,向這邊俯首哀嘆而來…..在走至女人身后時,那余光突覺廊亭來客,陡然抬起…..
若顏回過頭,與那目光一應而合,兩人不免同時生出了絲絲惶恐……
“狄…..狄娘娘?”
在看清了女人的面容后,老者的警覺之色有所松懈,卻也生出了許多詫異。
“您…..您怎會在這里?”
那發(fā)鬢花白之人恭敬一揖道。
“我…..”
一時間,若顏有些語塞。卻是想到自己的來意,她又不得不故作精神,吞吞吐吐道:
“聽聞暖音閣有一位宛姓的樂師大人管理藏庫,這位樂師大人……”
“可是…..可是您?”
她見老者知書達理,穿著工整得體,并不像尋常下人,于是便大膽猜測了去。
“正、正是……老身,娘娘?!?p> 俯身再禮后抬起頭,眼前女子的明艷容姿令宛卓生凝滯了瞳色…..
那夜,雪螢纏繞著月色,幽樂浸流進窗欄。月色下,少年吹著長笛,踏上了殿中朱殷色的絨毯,接而緩緩走進了那人翩翩起舞的背影里……想到此處,老人釋出了一抹苦笑…..
“娘娘,可是來找老身?”
…..
“是…..”
若顏知不便詳說,含糊應承道。
“娘娘所為何事?”
“我…..我想拜托樂師大人您,替我…..”
“替我尋一本四年前的宮中曲譜。”
她略提高了語調,閃爍著目光道。
“暖音閣藏庫乃先帝親自督辦所建,藏庫…..更藏有先帝登基至今的所有樂書?!?p> “想必…..娘娘所要的譜子…..”
“也該在其中。”
宛卓生回以笑容道。
“既然娘娘特意前來,那老身….自然沒有不借的道理?!?p> “還請娘娘,隨老身來…..”
他沖若顏點點頭,再次微以俯首…..
…..
“娘娘,可是方從蒼南齋中來?”
一番寒暄后,宛卓生終是領著這身份尊貴的女子進入了藏庫中。
藏庫里,書架橫開數列,架上皆摞著厚厚的典籍。宛卓生一邊在其中翻找著,一邊與這突訪貴客隨口閑聊了起來……
“正是?!?p> “王側妃她…..雖入府晚,年紀尚輕。但與我一樣,自小熟習音律。”
“雪螢之夜,雖發(fā)生了許多身不由己之事,但那首曲子…..卻令人念念不忘,成了人盡皆知的名曲…..”
若顏動容而述,心中徽玉黯然告別的目光卻又一次觸痛了心房。
“犬子拙作,不足掛齒?!?p> 宛卓生低頭翻點著樂書,回應得全不在意。
“宛大人自謙了,令郎才華橫溢,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卻是自己的含痛稱贊并未讓那老人生出一絲欣喜,與之相反,一番徹底尋找后,他的動作突而停下,專注的瞳中似泛出了些許淚光…..
“娘娘…..”
“老身突然想起…..”
…..
“老身突然想起,那本譜子…..”
“好似…..”
“好似被小兒帶在了身上。”
“這藏庫中,怕是尋不到了?!?p> …..
“帶…..在了身上?”
不明所以的話語交織著眼前人異常克制的悲色,若顏微蹙眉頭,不解地向其看了去。
“是…..”
看著他不緊不慢地收拾好房中物品,蓋上了覆布,若顏緊隨上前。
“那,徽….不,那令郎他…..”
“何時能歸?”
若顏忐忑地跟上了老人的腳步。
卻是那顫顫巍巍的身影立于敞開的門前,一時緘默不語。
“宛….宛大人?”
若顏滿心疑惑,目光迎著樓臺外落雨的迷霾,仿佛與身邊人一同跌進了孤色中。
“他…..”
側眸下,撫摸著愛女日日彈奏、光潔如新的琴身,宛卓生黯然垂目,眼眶泛紅。
“不會回來了?!?p> “不….不會回來了?”
一時間,若顏更覺得腦中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大人,您….這是何意?”
恐自己的異常動容讓眼前人生出疑惑,她慌忙改口:
“這已入夜,我…..我只是想快些拿到樂譜,若是大人知道令郎去處,我….我好改日再來?!?p> …..
宛卓生一聲苦笑,收起悲嘆,竭力恢復了往日神貌。
“老身……可是萬萬沒有想到?!?p> “竟然連娘娘…..”
“也對小兒如此賞識…..”
見若顏滿臉凝疑,他回望去靜謐幽黑,深無見底的藏庫,某些記憶敲動著高昂的胸口,使他不由自主地喃喃了起來。
“只可惜…..”
“徽玉那孩子,母親早逝,跟著我這無用之人,亦是吃盡了苦頭。”
“老身….”
….
“早年與魏國公大人有幾分交情,卻是先帝在位時,國之根基不穩(wěn)。”
“黨派紛爭不斷…..”
“國公大人過世后,老身一介樂籍賤身,更是受其波及,與這孩子被趕出了唯一的容身之所…..”
“那些年,我們父子二人沿路賣藝乞討…..”
“為生計…..”
“碾轉于街頭,看盡世間冷暖,受盡屈辱苦難…..”
“就算…..”
“就算瀕于生死,那孩子…..”
“那孩子卻從未有過一絲怨言,更未流露過一絲悲色?!?p> “即便…..”
“即便饑寒交迫時,我在他身邊奄奄一息,他亦緊握著我的手,滿臉含笑地與我說…..”
“爹,您一定、一定要堅持下去。因為徽玉…..”
“徽玉還有沒有實現的愿望?!?p> “終有一日…..他…..”
“他一定會立于那皇城之中,對著所有人說,我宛徽玉,坦坦蕩蕩,我宛徽玉…..”
“用自己的努力換來了這一切。”
“我宛徽玉,用所有的一切,坐到了大司樂的位置上?!?p> “他說,那時、玉兒得到了萬金,玉兒、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玉兒…..就可以與您過上好日子了?!?p> “那時…..我握著他的手,只笑他癡人說夢,死之降臨,你還如此愛財如命…..”
說到這里,老人微有哽咽,卻將更深的痛苦咽進了心中。
“誰曾想,這十多年過去,他的愿望…..”
“竟成了真…..”
…..
一番傾訴后,見若顏凝神不語,老者只因自己的唐突而掛上了絲絲歉意。
“上月,那臭小子說,他被皇后欽定為了大司樂,我一度還以為…..他與平常一樣,口無遮攔,該是與我開混賬玩笑?!?p> “卻不曾想,這次…..”
“一道懿旨,隔日便送入了府里?!?p> 話語間,若顏濕潤的垂眸有所凝固。她緩緩抬起頭,耳邊的話語卻接連再三地震動了心鼓…..
“今夜…..”
“是他入宮的日子…..”
“老身方在府外送他入宮,一時難舍分別之痛,故在娘娘面前有所失態(tài)了……”
“那孩子,雖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其實…..”
“內心柔軟,又生性善良。”
“他擔心閣里的姑娘們難過,于是便瞞著所有人,取消了一切稽古,讓大家早早歇息了下來?!?p> “那傻孩子說…..”
“他流淚的模樣,怪是難看,與其依依不舍分別忍痛,不如…..不如索性一人了無牽掛地離開。”
“他關照老身,要讓他在姑娘們面前留些面子…..”
苦笑間,老人的嘴角抬起了一絲諷意。
“娘娘,您瞧老身,這一說到小兒之事,便忍不住、一個勁地說了下去,真是…..真是讓您見笑了?!?p> 他撫袖拭去濁淚,悲傷之余,卻未見眼前人亦濕潤了眼眶。
“娘娘,您要的那譜子,恐怕…..”
“要勞煩您下回入宮之際,親自與小兒…..”
…..
話語模糊于耳邊,酸楚涌上心頭…..若顏竭力掩飾著悲色,攥了攥微顫的手心…..宛卓生正欲尋疑,這滿面盈淚之人卻只向自己一禮,轉身跨出了房門…..
…..
看著女人的身影疾行愈遠,雨水漸漸模糊了視野,老者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夜,朦朧月色灑遍深庭,白衣少女轉頭覓蝶而去…..
宛卓生眨了?;杌ǖ难劬?,似有一些明朗刻進了頓悟的瞳仁里…..
…..
耳邊的雨聲淅瀝蕭瑟,前方的視野模糊難辨,此刻蒼南齋外,滿枝盛放的杜鵑不堪風雨摧折,將一地落紅洗覆在了泥濘的水洼中。
絳渠蜿蜒于小道與林地間,直至穿梭過梅林,匯入漣漪四起的千鯉池,使池水泛上了一片灼灼之色。若顏提裙疾行于塘堤之上,雨水濺起花泥,女人的裙紗已滿是污跡……
“那日,他…..”
“他留于蒼南齋等我…..”
“原是…..”
“想與我做臨行之別?!?p> “而我,我卻對他說了那般的話。”
“就算,就算往后我們再無交集,但…..”
“我也該、我也該與他好好道別,好好道別再…..”
…..
王府外,在距離宮門數米之外的地方,盡濕的衣擺驟然停下,女人模糊視野里,一男子撐傘立于宮門前的背影映入了眼簾…..灼灼目光中,那背影似察覺到什么,接而轉過了一抹明凈眸色…..
“徽….徽玉…..”
…..
“娘….娘娘?”
徽玉的淺瞳里砌滿了不可置信。
“您…..”
“您這是….?”
見她渾身濕透,他化開異色,掛上了絲絲關切。
“我…..”
“我…..”
男子瞳里的星光照亮了霾夜,若顏抬起頭,濕濡睫毛下忽閃的漣漪竭力迎上了那關切走近身前的身影。
“那夜…..我…..”
“我不知道你…..”
還未等她話盡,一方傘紙遮過頭頂,冰冷的落雨前,眼前人的笑容已徹底淹沒了自己慌亂的眸色。
又一次與他如此近身相處,女人此刻只覺得空氣里蘭幽陣陣,周遭彌漫著濃濃暖意。
“他身上的味道,倒….”
“倒是品味獨特,好似女子一般。”
若顏抬起濕濡濡的臉龐,略施苦笑。
“徽、徽玉…..”
…..
“那日,我不知你被皇后欽點為了大司樂,而今日…..”
“今日是你入宮的日子?!?p> 她坦言自責,徽玉的低目卻始終含著暖笑。
“那夜,我不該那般急躁趕你走。”
“對….對不起?!?p> 見她笨拙解釋,那笑里又透出了絲絲無奈。
“娘娘…..”
“無需在意。”
…..
“那夜…..娘娘所言在理?!?p> “您…..確不該與在下這般人走得過分親密。”
陣陣苦笑徜徉在臉上,他抬起的目光亦顯得言不由衷。
“娘娘今日特意來給在下送別。在下…..”
“心中已是感激不盡?!?p> …..
“徽玉…..”
…..
“待在下入宮后,這往后…..還望娘娘能好自珍重,勿以為念?!?p> 見若顏含淚哽咽,他走至她身側,從袖中取出了一支纖細小巧之物。
“這往后,若娘娘…..”
他抬起手,側過頭環(huán)去她腦后,將那手中之物輕輕簪進了女人的發(fā)髻間。
“遇到了難處….憑此物…..”
他回過目光,認真地看上了女人圓睜的雙眼。
“可隨時讓人尋在下?!?p> 溫柔而堅定的笑容洋洋灑灑落了下來,若顏欲言又止,面中難掩動容。
“娘娘與在下,生辰同時,相識相知更可謂有緣?!?p> “這簪子…..與這長笛一樣,其實…..都是在下母親的遺物?!?p> “雖…..都是不入眼的東西,但…..”
“對在下來說,卻有特別的意義?!?p> ….
“既然…..”
“在下用不到,今日…..”
“不如相贈有緣人?!?p> …..
“徽玉…..”
若顏抬起了濕潤淚目。
“徽玉此生,注定孑然一身。只愿…..”
“娘娘…..”
“得皆所愿,一生無憂?!?p> 他釋懷而笑,將她楚楚凝眉的模樣最后打量了去。見她的手從發(fā)髻上僵持而放,他撫上她的腕臂,順勢將傘塞進了她手中。
“徽玉…..?”
他松開傘柄,依依不舍地回過了頭。就在他冒雨走進微敞的宮門中時,恍然間,雨勢傾盆而下,無情地澆灌在了女人茫然佇立的視野里…..
“徽玉!”
遙遙相望的一瞬,她終是按耐著胸口的酸楚,拋出了一聲哀嘆。
“好自珍重!”
…..
大雨中,那人回眸,嘴角揚起了一絲笑意。待她睜大了目光不舍追望時,雨芒泛過視野,將那身影徹底消匿在了宮門后…..
…..
滂沱雨柱不斷地敲擊著冰冷的街石,宮門對街的轉角處,撐傘的女子走進城燈下,已然目睹了方才一幕。
“怎…..怎么是她…..?”
墨蘭執(zhí)傘立于茫茫水色中,目光追隨著女人遠去的方向,面中寫滿了恐懼。
“徽玉哥哥拒絕了王妃娘娘給我們的指婚,今夜亦不讓我送他。這件事,他未告訴任何人…..”
“若不是這幾日來我哭腫了眼,最后還是放心不下他,偷偷跟了出來……”
“又怎會看見這荒唐一幕?!?p> “徽玉哥哥…..你…..”
“你的心里…..”
“原來…..真的有她?!?p> 無盡惆悵流露在侍女嬌俏的臉龐上,她苦思冥想,躊躇難安,甚難以放下這一切。只是此刻風起雨落,疾風拍打著臉頰泛開陣陣痛楚。她不堪細想,決意往王府趕了回去…..
…..
驟風飄搖著殘花,將一抹絳紅打落在了傘紙上。若顏抬起傘緣,漣漪四起的千鯉池恍然映入了眼簾…..當她聚精會神,試圖望去平日里波光瀲滟的池面時,岸堤緣石上,一迎水而坐、愣怔出神的少女身影瞬間吸引了自己此刻的注意。
“韶華…..韶華姑娘?”
四目交接下,若顏停下了腳步…..
“她…..她怎會在這里?”
女人的凝目充滿了疑惑,心中更勾起了莫名在意…..
“今夜送別宴上,無論茶茶如何熱情以待,誠懇致歉,她卻依舊不情不愿、畏懼躲閃…..”
“她們之間…..”
“究竟…..?”
看著這未有過多交集之人,她放下了往日執(zhí)念,同時也生出了許多同情…..
“狄…..狄娘娘?”
正當女人出神之際,水邊的女孩猛然轉過頭了頭…..似發(fā)現了這尊貴之人的存在,她漲紅了臉蛋,情緒激動地站起了身。
“狄、狄娘娘?!”
“韶華、韶華在此侯您多時了!”
女孩數步上前,在若顏面前恭敬一禮,接而抬起了長挑眉眼。
“韶華姑娘….”
“王爺….”
“王爺今夜一直在元燕殿等你?!?p> “姑娘,姑娘為何…..還不動身?”
若顏咽下苦悶,在落雨聲中竭力關切道。
“動身?”
聽她提起意中人,那熠熠而望的神情一瞬間似有凝固。
“娘娘…..”
女孩錯開了目光。
“可是在笑話韶華?”
她似有難言,轉下的目光更是透著絲絲恍惚。
“韶華…..韶華與娘娘不同。”
“韶華是罪臣之后,不知生父生母…..”
“加之韶華…..”
“在相府為奴為婢多年…..早已習慣了察人顏色,謹小慎微的生活。”
“如今…..”
“如今突得千歲爺青睞?!?p> “韶華、韶華的心里…..”
…..
“很是惶恐?!?p> 想起自己受茶茶所迫做出的樁樁件件,她拼命掩飾的嘴角難免有些不自然的抽動。
傘緣下的杏瞳覺察到女孩的異樣,一時間有些難以作答。
…..
“我…..”
一番思慮后,她理清煩亂的思緒,又努力開了口。
“我雖不知姑娘…..”
“以往經歷了什么?!?p> “有過….有過怎樣的坎坷?!?p> “但….”
“事已至此,一切塵埃落定。”
“姑娘…..”
“不如放下一切,試著接受現實?”
韶華抬起頭,緊凝著女人的柔目,一時間欲言又止。
深知自己的苦痛未能傳至那人的心中。她悲垂著淚目,心中五味雜陳。
“姑娘…..”
“姑娘若是不知去元燕殿的路?!?p> “我…..我這就讓人送姑娘過去?!?p> “想必王爺與茶茶….”
“一定很擔心你…..”
若顏竭力打破雨聲追疑道。
“娘娘的好意…..”
“韶華心領了。”
不由分說,眼前人一口回絕了自己的好意。
“只是…..”
“只是韶華在此等候娘娘,只因…..”
…..
“只因?”
見那臉龐不安抗拒、話語閃爍其詞,若顏愈發(fā)疑惑難耐起來。
“只因…..”
女孩捏著衣裾,低下了無奈的目光。
“只因茶茶小姐都與韶華說了?!?p> …..
“茶茶?”
若顏蹙了蹙不明就里的眉心。
“小姐……”
“小姐道,在這偌大的王府與皇宮之中,只有您一人…..”
“只有您…..”
女孩拋開一切,孤注一擲地抬起了目光。
“只有娘娘您…..”
傘傾去一邊,徹底掀翻在了水中,濕濡的發(fā)絲間,少女的目光透過了絲絲希冀。
“一人知道….”
“韶華的身世?!?p> 輕言細語夾雜著雨聲,迎上她執(zhí)拗抬起、目不轉睛的瞳色,若顏放開圓目,生出了一汪惶恐。
“身世?”
她睜大杏瞳,再一次確認過少女的質疑。
“姑娘的身世…..?”
“你在說什么,我不明白。”
…..
“茶茶小姐說,您與王爺是這府中關系最親密之人?!?p> “韶華的身世,老爺緘口不談,而王爺…..”
“韶華更是無從開口?!?p> “所以…..”
“所以韶華只能來問您…..”
“問問您是否,知其一二?”
她圓睜雙眼,情緒失控地抓住了若顏的雙臂。
“娘娘,今日,算是韶華求求您…..”
“求您…..在讓韶華去到那個人身邊之前…..”
“告之韶華真相?!?p> …..
“…..”
若顏被這執(zhí)拗的質疑攪得滿心無奈,她欲開口說些什么,卻又欲言又止,手足無措。
“韶華,此事…..”
她定了定神,努力鎮(zhèn)定道:
“此事若是事關前朝,王爺與丞相大人…..”
“定是有不能明言的苦衷?!?p> “姑娘何必….如此執(zhí)著?”
見若顏屏氣凝神,目光透著絲絲疲憊,韶華一時語塞,情緒卻愈發(fā)難控…..
“但是…..”
“但是…..”
她滿心哀怨,仍不愿放棄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但是對韶華來說,這十幾年的生活,度日如年,更是不堪回首。”
“比起放下過去,糊里糊涂地去到那個人的身邊…..”
“我…..”
“我還是更想將一切弄清楚。”
“況且、茶茶小姐她……”
“茶茶小姐她沒有欺騙我的理由?!?p> ……
“娘娘….”
她臉上的淚水交織著雨水,已是不能斷辯。
“所以…..我…..我究竟是誰?!”
“求求您…..”
….
“求求您告訴我…..”
踉蹌含淚中,她苦苦哀求著,搖著若顏的手臂不愿放開。
“韶華姑娘,你…..”
“你喝多了?!?p> 若顏一步后退,用力掙脫了那雙手。遙遙相望著幾近絕望的淚人兒,她滿面凝重道:
“這夜已深,姑娘…..有何事…..”
“還待來日再說罷?!?p> 她滿心不忍,左右探過那雨幕里悲垂的眸子,悄悄拉開了距離,轉過了身。
“還望姑娘…..”
“早日放下執(zhí)念…..”
回眸里最后一絲不忍與同情耗盡,女人滿眼疲憊,嘆息回過頭,邁開了腳步。
“為什么…..”
“為什么你們…..”
“你們都這般欺瞞著我……”
雨聲夾雜著身后的隱約哭泣,雨中的女人雖滿懷痛苦,卻又不得不暗下決心。
“她這般模樣,我現在說什么,該都是聽不進去了?!?p> “今夜…..讓她在這里清醒一會也罷…..”
“待明日…..”
“我再與茶茶商議此事…..”
如此想著,若顏垂下雙眼,嘆了口氣,接而又邁開了停頓的腳步…..
…..
“韶華…..”
“那時的我……”
“全然未能體會到你心中的苦痛。”
“直至那一夜過去,我被困在了這一方天地,方隱隱約約感覺到,于那個人來說….”
“你…..是他唯一的月光。”
“你也……”
“是他可以撫平一生愧疚之人。”
“只可惜…..”
“只可惜…..”
…..
游魚絳花前,耳旁的落雨聲漸漸模糊了起來……
“韶華?”
“韶華?”
一聲聲熟悉的呼喚劃破混沌,清晰在了耳邊,池邊抽噎的女孩突然意識到什么,從悲色中猛然驚醒了過來。她緩緩抬起淚目,傘緣下,一張含著盈盈笑意的尖尖小臉映入了眼簾……
一立一坐的相視靜默中,不遠處的草地上,一只玉簪正靜靜地躺在水洼中…..
……
疾風驟雨的一夜過去,翌日清晨的璉珠院內,木芙蓉枝頭抽出的新葉上,露珠正泛著晨曦的微光…..屋內,若顏從榻上昏昏沉沉地坐起了身。她掀開被褥,拉開帳子,意識模糊地喚上了侍女的名字。卻是一番呼喊后,院內隱約的嘈雜聲入耳,此刻卻全然無人回應自己。
“昨夜酒醉,我….是什么時辰睡了?”
她撫上隱痛的額頭,努力回憶起了昨日之事。
“徽玉…..”
“徽玉他…..”
“對了,對了…..”
“昨夜我與徽玉在宮門前告別,他…..”
想起此事,她立即下意識地摸了摸散開的發(fā)間。
“簪子…..”
“那簪子…..”
卻是此刻,她在身上一番尋找,卻不見那人留下的東西,若顏呆立在妝臺前,竭力回想的腦海中,昨夜的一切宛若一場虛夢…..
“徽玉送我的簪子,可是…..”
“可是與韶華那丫頭爭執(zhí)時給落下了…..”
…..
“蠻兒!”
“蠻兒!”
就在她躊躇猶豫,滿眼無助地探去門前時,門被人從外猛然推開,一侍女慌張地立在了門前。
“娘娘!”
青青滿眼含淚,面色蒼白。
“青青?”
“春蠻、春蠻她可回來了?”
見她神色異常,若顏滿眼好奇,按耐不解道。
“娘娘…..”
“韶華姑娘…..”
“韶華姑娘她…..”
“韶華姑娘?她….”
“她怎么了?”
見青青失聲痛哭,若顏蒼白的臉上方浮上了些許凝重。
“方才元燕殿有人來報,昨夜、昨夜韶華姑娘不知為何,不知為何在千鯉池投了水?!?p> “早上文星她們發(fā)現時,這人…..”
“這人已歿了…..!”
“你…..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