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吳昀受了徐霜麟的那一擊之后情況并不是特別的樂觀,甚至可以說是很不樂觀,從外表看起來似乎是隨時都有可能兩腿一蹬就地歸西的樣子。
吳昀在從穹蒼山回到鼎陽宗的路上其實(shí)就轉(zhuǎn)醒過一次了。只是醒了倒不如不醒,因?yàn)樗堰^來之后不知為何像是突然進(jìn)入到了某種暴虐的狀態(tài)里。而且是愈發(fā)的暴虐了起來。
他像是突然潑婦附身了一般,遇事不順便要破口大罵——諸如,他覺得馬車跑太快了顛著他人了他要開口大罵車夫廢物要他滾要換人、他覺得馬車走得慢了也要破口大罵車夫無能要他滾要換人來、他覺得有些顛簸必然也要大罵、外頭的人聲讓他覺得嘈雜了也要罵、吳靜勉在他身邊坐著鎖著脖子鵪鶉似的擦個汗他更要罵了——最后甚至到了拔了刀要砍吳靜勉的地步了。
得虧所有人都停了下來七嘴八舌的在馬車前圍了一圈,還有一些人撲進(jìn)去馬車?yán)飰褐屏死习胩觳虐讶藟褐谱×恕?p> 但,人是好不容易給壓制住了,卻也因著吳昀的突然發(fā)瘋,讓鼎陽宗的門聲出現(xiàn)了一個急轉(zhuǎn)直下的驟降、在那么不到一個時辰里在玄郢都這邊愈發(fā)的壞了下去。
只因?yàn)槟菂顷浪l(fā)瘋發(fā)得格外的張揚(yáng),隨時隨地、毫無分別的在發(fā)瘋。而正巧是在玄國國都玄郢這邊、還是在最為熱鬧的華郢街發(fā)的瘋是最為嚴(yán)重不可控的了。
至于為何說最嚴(yán)重也最不可控呢?
因?yàn)樗@一發(fā)起瘋來見人就罵、見人就要砍,起初只是要砍吳靜勉,后來演變成了見誰都像是吳靜勉,于是便成了萬物皆吳靜勉、萬物皆可砍了。
這一舉令百姓們受到了驚嚇其實(shí)倒也就罷了,那么此事也尚未發(fā)展到這般混亂不堪的局面。發(fā)展成這般混亂不堪、甚至可能讓鼎陽宗從此一蹶不振的局面的,是因?yàn)樗菚r提著刀紅著眼沖下馬車到處亂砍亂揮、刀風(fēng)所過之處破壞力極強(qiáng)。
不少攤販的小攤都被吳昀的刀風(fēng)給打得散了架去,吳靜勉也只得在后面為吳昀擦屁股辦后事,一個個的賠罪送錢道歉,此事方才勉強(qiáng)算作罷了。
而好死不死的,朝中一位殿前紅人家的小嬌妻正巧今日閑暇之余想出來逛逛街、散散心,小嬌妻又好巧不巧的、才剛懷上孩子,正是懷胎一月胎心尚未穩(wěn)妥的時候。
吳彼時的吳昀猛的提刀一揮!揮出去的刀風(fēng)削斷了半頂馬車,還正巧削斷了小嬌妻新得的發(fā)冠,小嬌妻哪里見過這般命懸一線的恐怖場面呢?當(dāng)場便嘶聲尖叫了起來。
而這位小嬌妻受了吳昀這一嚇,最后更是鬧成了當(dāng)街流產(chǎn)的悲慘局面,當(dāng)時的場面不可謂不混亂極了,吳靜勉尚未處理完攤販的賠償安撫事宜,那頭家丁來報說吳昀砍了一刀正巧是誰誰誰的車轎、正巧她懷著孕、正巧受了驚嚇、然后流產(chǎn)了。
吳靜勉有那么一瞬間,大概是想當(dāng)街砍死吳昀而后可能準(zhǔn)備以死謝罪——謝的是沒能將鼎陽宗發(fā)揚(yáng)光大、愧對列祖列宗的罪。
而那位大臣得了消息,聽聞自己好不容易才得了的孩子竟還當(dāng)街受了吳昀一刀驚嚇之中沒了孩子,更氣得胡子都快飛上天了,他當(dāng)即朝服也忘記穿了便立即噔噔噔的跑到御前去告狀。
然而畢竟鼎陽宗三宗之首的名號還在,吳昀又屬于玄國的好戰(zhàn)派之首,并不好將罪責(zé)做得太重了,否則那些個好戰(zhàn)派的一旦聯(lián)起手來,彼時的他們是要逼宮自己當(dāng)皇帝恐怕都不在話下了。
于是皇帝只是先派了人去鼎陽宗問明情況,吳靜勉雖已經(jīng)忍到了極致想殺了吳昀,可因?yàn)檫€有一些不可言說的東西,他也還是繼續(xù)忍耐著,又發(fā)揮了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編了個合情合理甚至還會更加可憐的故事。
傳話的太監(jiān)回去后如實(shí)復(fù)述,皇帝聽聞,心中亦為其感到不忍。于是最后皇帝取了個折中的法子,沒太給鼎陽宗降罪,又接連賞了那大臣和他的小嬌妻許多東西,此事方才勉強(qiáng)作罷了。
……
只這么一天的時間,鼎陽宗數(shù)十代人、近千年積攢下來的名氣便叫吳昀那一瘋給敗壞了大半,而且還有不少弟子都因此感到憂心忡忡,為了避免自己被再度發(fā)瘋的吳昀“相中”,成為了那池中之魚慘遭殃及,他們已經(jīng)開始考慮半路轉(zhuǎn)行的可能性了。
吳靜勉坐在桌前,看著一張張由下人們遞上來的控訴狀,越看、面上的表情便越發(fā)扭曲神色越發(fā)的鐵青。到了最后,他已然怒不可遏到了極致,一把靈火自手掌心自行竄起、燒得那些告狀的紙連半點(diǎn)絲灰都尋不見了,而此時此刻的罪魁禍?zhǔn)讌顷绤s還好好的躺在他自己的床上,格外安心沉穩(wěn)的昏死著。
“廢物……廢物!!一群廢物!?。 眳庆o勉怒而起、猛的一甩袖!桌子登時被一股無形之力劈了個四分五裂,連帶著桌上的東西也都碎的碎散的散,他氣得脖子都紅了、肉眼可見之處的青筋暴起得觸目驚心,他雙手背在身后左右來回踱步,跪在下面的仆從壓根不敢出大氣。
“二、二宗主,您平日里都是遷、遷就就、就著大宗主的,可如今是萬萬不能再就著他的心意來了哇!倘若再這樣下去,咱們鼎陽宗數(shù)代人積累下來的名聲便要在那吳的昀手上毀于一旦了啊二宗主!您難道希望看見咱們鼎陽宗走上那副慘狀嗎?!”跪了一排的仆從里有一位看著像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他面容悲哀憤恨的說道。
一開始他尚有些擔(dān)憂驚慌因而不敢放開了講,說到后面大約也是覺得有些怒其不爭了起來,不由得悲憤大喊了起來。
這些年鼎陽宗在吳昀手底下變成個什么樣子,都是有目共睹的。外面那些人樂得看他們笑話自然是不會替他們說什么的,可他們自己亦是清楚得很的,再叫吳昀這般亂來,只怕鼎陽宗連“百家”都算不上了,更遑論三宗之首?
堂堂玄國第一宗,最后卻落得個衰敗退場的可憐又可悲的下場,何其諷刺搞笑?
這豈不叫天下人都笑掉大牙了?!
吳靜勉自然比誰都清楚這個道理,他早已氣得額頭上青筋暴起,心肝脾肺腎都跟著炸著疼,他怎么會不清楚這個道理?!他最初便想不明白,那群人明知道吳昀是個什么樣的貨色,憑什么還是叫他順理成章的繼承宗主之位?
吳昀短暫的停下腳步,他站在原地抬手扶額,一邊盡力的調(diào)理著自己的呼吸一邊也開始沉思了起來。
方才喊話的中年男人沒得到吳靜勉的答復(fù),又見他這副模樣,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打了個寒顫,一時間竟是也不敢再開口說什么了。
吳靜勉此人在外人看著都是人弱好欺負(fù)的典范的,可真正在他跟前伺候過長久一些時間的人卻也都清楚他是個怎樣的扮豬吃虎好手。
仆從們深知吳靜勉不可能也不會就此罷休,只是顫顫巍巍的要添油加醋一把,好叫他盡快做出抉擇動手。
不管是殺了吳昀自己繼任宗主之位還是別的什么,都該及早動手的好。
畢竟有些事情一旦錯過了最佳的時期,再要等一個最佳時期便不知要到猴年馬月去了,吳靜勉并不是個良善之人,但也時常顯現(xiàn)出優(yōu)柔寡斷的一面來。由此可見,倘若將一張面具戴得太久了,是真的會容易忘記自己最真實(shí)的模樣的。
“魏十音——”吳靜勉終于是勉強(qiáng)的把呼吸調(diào)整回去了些,至少不至于顯得過于暴怒了起來。他放下扶額的手,一轉(zhuǎn)頭看向方才說話的中年男人,面容沉肅,道:“李丙,你還記得的吧?十一年前被伏誅于蓬萊海上的魏十音……倘若能拉攏到她,對……對!只有她能幫我、只有——她!”
吳靜勉形似被氣瘋了開始胡言亂語,稱之為李丙的中年男人一時間捉摸不透他的意思,一頭霧水又惶恐的問:“二、二宗主……?您沒事吧?怎的忽然提起她來了?魏十音如今是天下修者共同的禁忌,更何況您也說她十一年前便已然伏誅,又要讓她如何幫您呢?”
難不成真叫吳昀給氣瘋了?蒼了個天……難不成鼎陽宗真要就此沒落了么?
一干仆從可謂是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了起來。
“不?!眳庆o勉卻篤定極了的反駁了:“不、不不不——李丙,你如今雖是已年入半百,怎的也這般眼光狹窄了起來呢?你怎的也不好好想想看,那魏十音是個什么養(yǎng)的人?她是萬年一遇的黑蛟化身,你可知道在她之前的黑蛟又是什么時候的、是什么樣的一只黑蛟么?”
“啊?這……這個屬下并不知曉,屬下愚鈍,還望二宗主為我解答一二?!崩畋矫煌竻庆o勉的這些話都是幾個意思,便只能一頭霧水和滿心擔(dān)憂的先順著吳靜勉的話音說下去。以免自己說錯了什么,又要讓自己成為池中之魚,不過這回炸火的人是從吳昀換成了吳靜勉罷了。
“再往前推一萬年,距今兩萬年的荒古時期,在如今僅存的荒古史集中記載,兩萬年前同樣出于幽谷禁地,一稱“天魔”之黑蛟就此現(xiàn)世,而后數(shù)百年來,為封印天魔,當(dāng)年是死了一批又一批的古神古妖才將其徹底封印?!眳庆o勉目光深沉,李丙卻聽得渾身冒冷汗。
因?yàn)閰庆o勉的意思聽起來并不是瘋了,倒像是走火入魔了、難不成還是被吳昀給氣得魔怔了么?李丙此時此刻倒是特別希望吳靜勉他是被氣瘋了,所以才會說一堆他聽不太懂但是感覺很震撼驚悚的胡話來,否則現(xiàn)在就要變成他快要瘋了!
“雖同屬于天生靈物一脈,可這天生靈物總歸只是一個代名詞,人們想不出別的可以證明黑蛟來歷的詞、也尋不到更好的詞來形容他們,因此他們才會將黑蛟也算入天生靈物一脈。可,李丙,你真當(dāng)十一年前的那一場大戰(zhàn),她魏十音是有那么容易就讓我們殺死的么?她可算得上是如今世間最接近古神的存在了。”
“啊這、這樣……???!”現(xiàn)在不止是李丙瞪大了眼睛了,其余幾個跪著的仆從們也都在吳靜勉說完這句話之后猛的瞪大了眼睛,他們都是一副“我聽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的表情,而后互相對視一眼,發(fā)現(xiàn)彼此都是一副被雷劈得外焦里焦的見鬼表情,這才重新滿臉懵的轉(zhuǎn)頭看向吳靜勉。
誰能來救救他們呢?他們怕是要比吳靜勉更早先瘋了個透徹了。
“如今神界消失無蹤了萬年之久,最大的一個原因便是萬年前的那一場封印之戰(zhàn)。可如今還有誰還能尋著神曾經(jīng)存在過的蹤跡?早都成了話本里的東西去了??赡俏菏簟菏舨灰粯印菏羰遣灰粯拥摹L热暨@世間真的再無神界,那她——魏十音她必然會是再度凌駕于所有人之上的新神!”
仆從們都被他的這一番豪言壯語給嚇傻了,一動也不敢動,唯獨(dú)遠(yuǎn)在萬里之外的魏十音正巧打了個噴嚏,她有些納悶了起來——誰沒事做凈擱那想著她了?怎么還有些后背發(fā)涼的意思呢???
那邊的吳靜勉還在豪言壯語的嚇懵一干仆從,這邊的魏十音堅決不肯吃徐霜麟下的套,大有與他干到底、不死不休的意思。
徐霜麟想過可能不會順利,但沒想到魏十音會這么難纏,他只想讓她把劍拔了,可越是想這樣、魏十音便越是要與他對著來,給不出一個完美無缺的理由來只怕他們真要在這耗個天荒地老了。
“我說此劍有靈的意思并非正統(tǒng)意義上的有靈,它雖被納入“靈劍”,可實(shí)際上應(yīng)當(dāng)算是塵封的古神兵,在兩萬年前跟隨神界一同逐漸消失隕落的古神兵?!毙焖霛M心滿眼的寫著“無奈”兩個字,他抬手扶額捏了捏鼻梁骨說道。
“那又如何?”魏十音還是不吃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