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場秋雨后，10月10號早上6點，魏凌然開車把武月明送到藍城機場，她經(jīng)昆明轉(zhuǎn)機，于中午11點半到達景洪嘎灑機場。
剛出機場大廳，就在黑壓壓的人群中看到一塊寫著她名字的白色木牌，由一個黑瘦精干的小伙子高舉在頭頂，她認出那是李豪一的司機小趙，可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在小伙子旁邊，他竟然同時看到了李豪一，他戴著墨鏡，身穿灰色棉麻襯衫，休閑西裝褲，正統(tǒng)又隨意。
武月明尷尬地走向他們，小趙看到她，興奮地搖晃著牌子，李豪一臉上也露出了微笑。
“李總，真是不好意思，讓您親自來接我。”武月明走到他面前，難為情地說。
“你是凌然兄弟的朋友，我們多年的交情了，也算是我的朋友，以后就不要客氣了?！崩詈酪徽f完，招呼武月明跟著小趙往停車場走去。在景洪市區(qū)吃了頓簡餐后，就踏上返回曼囡的路。
雨季剛過，田野上是大片金燦燦等待收割的水稻和玉米，湛藍的天空飄著大朵潔白的云彩，天際處云霧繚繞，好似仙境。李豪一挨著武月明坐在后座，他手指向窗外，對武月明介紹說：“今年的雨季結(jié)束得晚，莊稼也收得晚，往年基本在十一前就收割了?！?p> 武月明話中帶話地說：“靠老天吃飯，自然需要看上天的臉色了?！?p> “哈哈，你說得對?！崩詈酪槐l(fā)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一路上，他不時地向武月明介紹兩邊的植物和途徑的村寨，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天黑前，他們到達莊園，李豪一讓把車子直接開進第三進院落，武月明下了車，取下行李箱后，李豪一讓司機把車子開走，幫她伶著行李箱，來到西北角的院子門口。
他一邊開門一邊說：“上次說過了雨季你再來，沒想到一語中的，你真是踩著剛過去的雨點來的?！?p> “李總，實在是不好意思?！蔽湓旅魇謸现^，訕訕地說。
“沒什么不好意思的，這是緣分，再說，幫你就是給寺院做供養(yǎng)，這福報很大的。”他說著推開了門。
武月明瞬間呆住，驚訝地看著一個美麗得像童話的院子出現(xiàn)在眼前，對面是一棟黃色的兩層小樓，帶一個漂亮的花園，花園四周圍著一圈兩人高的紅豆杉，角落里一株三角梅開得紅火熱烈，地上如云錦般鋪了一層粉色的花海，樓前有茶臺、綠色的沙發(fā)、藤椅，左側(cè)還有一架秋千，秋千旁擺著兩盆雪白的山茶花，都是極難得的珍品。
“李總，我不能住這，我是來當學(xué)徒的，您隨便給我安排一間房就行，這地方，不適合我。”武月明誠懇地望著李豪一說，對自己，她有自知之明。
李豪一說：“又給我客氣！這房子是我以前在這住，后來為了工作方便，搬到前面那個院子，現(xiàn)在閑著也是閑著，你住這還能幫我養(yǎng)養(yǎng)房子，收拾下，我還得感謝你呀！再說你成年在山上住，肯定喜歡安靜，前面的客房都太吵，員工吵吵嚷嚷，怕你住不習(xí)慣?！?p> 他攬著武月明的肩說：“進去看看吧！”
武月明不由自主地走進去幾步，站在三角梅下，感嘆地說：“實在是太漂亮了?！?p> 李豪一伶起箱子，徑直走到樓前推開門，招呼武月明進去。房子不大，一樓是客廳、茶室，樓上一間臥房。
武月明四處看了看，站在門口的露臺上，笑著說：“李總，住這里，我會折壽的?！?p> “哈哈，你這丫頭，思慮得真多?！崩詈酪恍χ谏嘲l(fā)上休息。
武月明坐在他對面說：“我現(xiàn)在還沒到享受的時候，提前享福，后面就該吃土了?！彼蝗幌裣肫饋硎裁此频?，又回到房間，過了一會兒，手拿一個信封出來放在茶臺說：“李總，這是我在這里的學(xué)費，不是很多，希望不要因為我的到來，給你們添麻煩?！?p> 李豪一臉色倏地變了，正色說：“武月明，你這是打我的臉呢?！?p> 武月明緊張地說：“我知道給您說錢不應(yīng)該，可您要是不收，我在這里白吃白住，心上怎么也過意不去。”
李豪一笑著把錢推到武月明面前，鄭重地說：“好好學(xué)茶是正事，不要想那么多，什么時候去嵩山了，你請我吃兩頓好的就行，你要實在覺得過意不去，就幫我照顧好園子里的花草，都時間不短了。”
武月明笑了，知道這是因為魏凌然的緣故，自己無論如何也不配住這樣的地方。
李豪一又說：“以后你吃飯就跟著我，在前面那個院子的三樓我辦公室，配有單獨的小廚房，想吃什么，明天可以給做飯的大姐講?！?p> “這待遇太好了吧！我很能吃的?！蔽湓旅骺鋸埖靥痤^說。
“你這么瘦，能吃多少！哦，對了，你吃素還是？”
“半素食?！?p> “那就更好養(yǎng)活了?！?p> 聊天中，夜色不知不覺籠罩下來，李豪一把院子里所有的燈都打開，小趙伶著食盒送過來4碟精致的小菜，就擺在院子里，陪武月明吃完飯后，李豪一交代武月明把門窗關(guān)好就離開了。
獨自身在遙遠的云南，此刻，他斜倚在沙發(fā)上，望著漫天繁星，默默感恩生活的善待。
第二天，早上7點，在李豪一的私人小餐廳吃過飯后，李豪一親自開車帶武月明參觀他的茶園。
“李總，哪些是您的茶園?。俊蔽湓旅麟S口問。
李豪一含蓄地笑著，把車開到一處高地上走下車來，環(huán)顧四周說：“你問我哪些茶園是我的，現(xiàn)在方圓百里，凡是你能看到的茶山，都是我的，連腳下這路都是我修的。”
武月明既驚訝又覺得好笑，熱烈的太陽照在身上，給了她明媚的膽子：“感覺你像山大王似的?！?p> “哈哈，你這小姑娘，不過，就還缺個壓寨夫人?！?p> “那您這么大年齡，怎么還不結(jié)婚呢？”
“有多大年齡，我很老嗎？”他認真地看著武月明。
“不老，不老。”武月明故作勉強地說，李豪一其實還真不顯年齡，皮膚略黑，但很健康，灑脫豪爽的性格給他斯文的面孔增加了更多男人的魅力，像森林里優(yōu)雅驕傲的的雄獅。
“布朗山的茶都偏雄勁霸道，像班章，老曼峨。這幾天有空，我?guī)闳憸娼??！?p> 一天接觸下來，武月明還挺喜歡這個男人，他和魏凌然不同，魏凌然深不見底，你永遠猜不透他的心思，而火熱多情的云南賦予了李豪一熱烈、浪漫、灑脫、自由的性格，他是山中的王，瀾滄江的蛟龍。
2
武月明走后第三天，仙指溝下了一場小雨。靜齋冷冷清清，愁緒像散不開的雨霧籠罩在魏凌然心頭，他在房間里待了整整一天，不吃不喝，王喜康從齋堂打上來的白菜燉粉條、米飯、山藥還放在冰涼的茶臺上，他吃不下，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張黑色的旋轉(zhuǎn)椅上。
傍晚，他走出房門推開了武月明住過的房間，床上的藍色被褥還疊得整整齊齊，地上鋪著一小塊灰色地毯，他仿佛看到了武月明第一天搬進來的那個夜晚，她坐在床上，穿著黃色的長袖睡衣，眉飛色舞地給王喜康講終南山、講隱士、講對人生的感悟。
他走進去在床沿坐下，把皺了一處的床單輕輕撫平，又拍了拍灰，窗外是淅淅瀝瀝的小雨，武月明，你這個傻姑娘，你現(xiàn)在在……
他突然感到心口一陣劇烈的疼痛，手撐著床沿滑倒在了地毯上，白色的梳妝椅“哐當”一聲被踢倒。
王喜康趴在床上玩手機，聽到外面有動靜，隨口喊了一聲“師父？”看沒人回應(yīng)，打開門一看，發(fā)現(xiàn)魏凌然躺坐在武月明床邊地上，他慌忙跑到師父房間，從床頭柜上的黃色小瓶子里倒出來一粒藥，跑回武月明房間，扶起魏凌然的頭，喂他吃下去。
5分鐘后，魏凌然慢慢清醒過來，看王喜康著急的神色，嘴角輕輕動了動，笑著說：“沒事兒，老毛病又犯了?！彼约悍鲋惭卣酒饋?，慢慢躺在床上。
“師父，您是不是在想月明姐？”王喜康給他倒了杯水，喂他喝下去，坐在床邊問。
“想啥啊！過兩個月就回來了，她閉關(guān)我們不是還等了她半年嗎？”魏凌然不在乎地說，臉上帶著凄然的微笑，王喜康明顯從他聲音里聽到了哽咽聲，他的喉嚨上下起伏，嘴中往外大口吐著氣。
魏凌然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床尾地上的暖氣片說：“還記不記得去年元旦，武月明的腿？”他深呼吸一下，搖了搖頭，笑著繼續(xù)說：“那會兒大家在一起住著多好，多好……”
“師父，還說呢！那天差點把我跑斷氣，大半夜的，風(fēng)呼呼刮得老大了?！蓖跸部敌χ沃日f，把水杯里的水晃灑出來幾滴濺到褲腿上。
魏凌然樂呵呵笑著，眼眶不知不覺變得濕潤。王喜康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再提武月明，趕緊轉(zhuǎn)移話題笑著說：“師父，您不知道，今天大和尚踹了我兩腳?！?p> “哈哈，怎么了？”魏凌然果然笑著問。
“還不是那個高胖子，今天在齋堂絆我一腳，我罵了他，他去找?guī)煾父鏍睿瑤煾妇王呶覂赡_，現(xiàn)在屁股還疼呢?！蓖跸部悼鋸埖靥鹨贿呁尾?，呲牙咧嘴地說。
“以后見著他躲遠點，我們打不起還躲不起嗎？他沒什么惡意，也是逗你玩玩。”魏凌然平靜地說著，接過王喜康遞過來的水杯，歪著頭喝了幾口。
他記起第一次見王喜康的時候，秋天傍晚，方丈室里，他仰著脖子咕咕咚咚灌冷水，他好奇地問：“怎么喝這么多冷水？”
“我餓！”王喜康扭頭毫不客氣地丟給他倆字。
“齋堂沒飯了？”他很納悶地問。
“中午剩面條，吃不下！”對于這句回復(fù)，他是后來知道了王喜康是杭州人才明白過來。
可當時桌子上堆著很多的水果、點心等供品，方丈內(nèi)室里也有很多客人送的禮品，他作為大和尚身邊的侍者，隨便吃點什么也不至于餓得喝涼水！他后來問王喜康怎么不吃，他說：“大和尚沒讓吃，不能吃。”
就是這句話，讓他對王喜康印象深刻，他當時只是個十多歲的調(diào)皮孩子，只要不把供果吃完，誰都不會說什么，頂多被大和尚罵兩句貪吃猴。
他當時就覺得這孩子可靠，帶他去登封吃蒸餃，一口氣吃了六籠，店老板都驚呆了，也是從那次吃蒸餃開始，王喜康開始跟著他，后來正式拜他為師，從寺院寮房搬到靜齋和他一起住，以前愛欺負他的小沙彌對他也客氣了。
他看著王喜康瘦削的臉頰，顫聲說：“你現(xiàn)在是個大孩子了，不能再任性，以后我們師徒分開了，你要記得我教你的話，做人還是要實在本分?！?p> “師父，您去哪兒我就去哪?！蓖跸部档难廴t了。
“傻孩子！”他笑著說：“來，再讓我喝口水?！彼麙暝饋恚p手顫巍巍地接過水杯喝水，王喜康輕輕幫他托著杯底。
3
第一周，李豪一帶武月明走遍了布朗山的各個村寨，他不帶司機，全程自己開車，午飯全都在農(nóng)戶家里解決，武月明得到了很多書本中學(xué)不來的東西，晚上回去，她顧不上休息，就在一樓的桌子上，把一天走過的路線圖畫下來，各個寨子茶的不同口感也記在筆記本上。
客廳有一張長方形的干泡茶臺，緊挨著是一張一模一樣的桌子，上面攤放了武月明畫的各山頭地圖，以及各村寨不同年份的茶樣，有散茶也有餅茶，她還讓李豪一幫忙找了套茶葉專用品鑒杯，這邊泡，那邊記，一天下來要喝十多款茶，晚上睡不著，瞪著兩個充血的眼睛數(shù)山頭。
李豪一又把廠里制茶經(jīng)驗最豐富的師傅介紹給她，教她基本的制茶工藝，沒事的時候，她也會跑到車間看工人們炒青、壓餅。
現(xiàn)在正是做秋茶的時候，院子里整齊地擺放著一排排十層的竹架，被揉捻過的毛茶寶寶躺在竹筐里舒服地進行著上午的日光浴。
武月明穿著一條白色的寬松棉裙，在一架竹筐前查看茶葉的干燥程度，突然手機響了，是李豪一。
“喂，李總。”武月明問好。電話那頭傳來李豪一溫和的聲音：“轉(zhuǎn)身，抬頭?！蔽湓旅飨乱庾R地轉(zhuǎn)過身來，看到李豪一站在辦公室的窗前向她招手。
李豪一說：“來我辦公室，找你說點事?！?p> 武月明納悶地走上樓，敲了敲門，聽到請進兩個字才推門進去，猶豫了兩秒鐘后還是把門關(guān)上了。
“請坐?！崩詈酪皇疽馑陂T口的沙發(fā)上。
她第一次來他的辦公室。平時大家都是在室外見面說話，廣闊天地無拘無束，一到這個封閉的空間里，當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武月明感到渾身的不舒服，她略顯局促地坐下，緊張地等待著李豪一開口。
李豪走到她對面，笑著說：“也沒什么重要事兒，就是告訴你下午哪也不要去了，在屋里好好休息，我打算明天帶你去瀾滄家以東的茶區(qū)看看怎么樣？”
武月明渾身的血直往頭上涌，這是她夢寐以求的向往，一直沒好意思張口要求，她的臉漲得通紅，不知道該怎么向李豪一表達謝意，一個勁地點頭，李豪一坐下來點上一根煙，看著武月明緋紅的面龐說：“你是想早點把茶山走完回河南嗎？”
武月明點了點頭，又覺得不對，趕緊搖頭，進門這一會兒，沒說一句話，就光點頭搖頭了，她心里既尷尬又緊張，李豪一全看在眼里，他借口要交代午飯的事就走出辦公室，武月明在一分鐘內(nèi)快速調(diào)整好了自己情緒。
吃過午飯，武月明回房間休息，李豪一說這次出去得半個月，她下午就開始收拾行李，查看地圖，一想到明天就要開始和李豪一的雙人茶山行，興奮地一晚上沒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