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畫皮
雨停了,夜色沉沉,門外的秋菊在一場蕭瑟的秋雨里逐漸凋零花瓣,嫩黃的花朵上還掛著雨珠。
喬嘉換了一身輕便的暗色衣裙,悄悄地探出門外,她趁著夜色暗沉躡手躡腳地前去那個被她懷疑是花小娘生前院落的地方。
后院雖然有攜刀的小廝看守,他們不似普通干粗活的小廝,喬嘉暗中觀察過,他們手掌的厚繭都堆積在虎口處,像是常年握刀形成的。但終歸有死角之處,她白日的時候假意閑逛了一下,將后院大致分布的位置映在腦海里。
大夫人是右院,也是后院最大的院落,看來齊聞雖然不是什么衷情獨(dú)一之人,但對陪自己吃糟糠菜的貧窮之妻還是給予充分的尊重。
緊挨著大夫人的院落是二夫人的,她是齊聞唯一孕育孩子的夫人,雖只是個女孩,但也打破齊聞暗地傳播已久的不舉傳聞。即使不受寵愛,也坐穩(wěn)了側(cè)室的位置。
左邊則是三夫人的住處以及幾個閑置空蕩的院落,花小娘的院落所處位置最為優(yōu)越。離齊聞的居室和書房最近,門前是后院最漂亮動人的美景,春夏秋冬四季交替,百花依次綻放,似乎永遠(yuǎn)沒有空窗期。
院落的墻壁并不高,門前兩側(cè)還栽種著兩顆垂柳,粗壯挺拔的身姿高昂著,似乎有些年頭的模樣。喬嘉準(zhǔn)備充分,用懷里掏出一根粗糲的麻繩,用力甩動著,那鉤子一端準(zhǔn)確無誤地掛在柳枝上。
古時的鞋底都十分粗糙,對于本來就經(jīng)驗實戰(zhàn)豐富的喬嘉而言,攀爬更加輕松,一下兩下,身輕如燕的她整個人便坐在了院落的墻角上。
她眺望著遠(yuǎn)處燈光通明的書房,懸著的心微微落下,輕輕一跳便安穩(wěn)地落在地上。
久未清掃的院落任由植物肆意生長,院角不知名的草木甚至已經(jīng)到喬嘉的腰肚那般高,今天又飄飄灑灑下了一日的小雨,鞋底踩在濕黏松軟的泥土上寸步難行。
喬嘉硬著頭皮繼續(xù)向正門大廳走去,撬鎖于她而言早就習(xí)以為常?!案轮ā币宦曂崎_斑駁的雕花檀木門,卻沒有她預(yù)料之中發(fā)霉的氣息,反而縈繞著淡淡的花草香氣,似乎常有人踏進(jìn)。
桌面地面,甚至是放置在那里的花瓶都干凈的沒有一絲灰塵沾惹其上,喬嘉鬼使神差地向湊近花瓶,那里還斜斜倚著一枝綻放的花枝。
分明是有人居住在這里的模樣,喬嘉屏住呼吸繼續(xù)向房間內(nèi)部探去。
驀地,一個完好的琵琶用上好的梨花木支架托著擺放在堂中央,喬嘉雖然不識如何分辨琵琶,但她內(nèi)心隱隱流淌在血脈里想要親手彈奏的熟悉感告訴她眼前這琵琶顯然價值不菲。
采薇明明告訴她,齊聞在得知花小娘病逝撒手人寰后,雷霆大怒,硬生生將四夫人視若珍寶的琵琶砸碎,眼前的琵琶究竟是不是采薇嘴里的那個?
她沒有過多地停留在擺放好的琵琶之前,繼續(xù)向安放在側(cè)廳里類似書房的地方走去。錯落有致的書櫥擱置著市面消失已久的珍本,案臺上的筆墨紙硯都完好地擺放著。
喬嘉站在案臺前,眼前隱約浮現(xiàn)著花小娘倚靠在齊聞懷里,滿臉羞澀地執(zhí)著毛筆,隨著齊聞扣住她手掌的軌跡揮灑筆墨。齊聞向來如寒冰料峭的面容此刻卻溫柔似水,融化的冰塊淹沒了深沉的情意。
幻境停留在此刻,喬嘉借著皎潔清涼的月色打開豎在一旁的畫卷,隨著畫卷徐徐展開,一個站在花下輕嗅芬芳的女子形象躍然于紙上。
花小娘。
目光停留在女子俏麗的容顏上,喬嘉心頭兀的蹦出這個名字,不假思索。不知為何,喬嘉腦海里自動跳出聊齋志異里尤為經(jīng)典的一篇故事。
王生貪戀美色,恰好遇到一個勾人心魄的美人,他自此為她魂牽夢繞。誰知有一夜他偶然經(jīng)過美人窗外想要窺探,沒想到映入眼簾的不是昏暗燭火燈光下美人借鏡描眉的動人場面,反而是青面獠牙的惡鬼正聚精會神地在在人皮上作畫,下一秒相貌丑陋的惡鬼將畫好的人皮鋪在身上,頓時變成王生念念不忘的美人。
或許花小娘便是借著美貌的皮囊栓住齊聞心的鬼魂呢?
喬嘉搖搖頭,又將這個念頭拋之腦后,花小娘如果真的是鬼,哪為何一直不曾露面,甚至成為齊府上下閉口不談的禁忌呢?更何況齊聞怎么看都不像沉溺于美色之人,他喜歡美人,勾勾手指頭便能招呼來一大群女人擁來。
就在此時,門外忽然響起重物掉落的聲響,喬嘉立刻提高警惕,死死盯著微微側(cè)開的門縫,難道是那個一直在這里留宿的人回來了?
其實也不難猜測,這個時常到花小娘院落小憩之人便是齊聞,畢竟以他深沉的城府,又有誰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旁若無人的自由進(jìn)出呢?又有誰能每日清掃已逝四夫人的房間呢?
可半響過去,重物砸地的聲音過去后又陷入悄無聲息之中,彷佛剛剛的一切只是喬嘉的錯覺。喬嘉收攏好畫卷,將它放置于原處,輕手輕腳地準(zhǔn)備離開。
誰知道她剛剛松下的一口氣再次憋在喉嚨里,陰森詭異的笑聲響徹整個房間。
窗外的月色晃了晃,喬嘉索性決定先逃出房間,看看院外有什么逃生之處,繼續(xù)呆在房間里無異于等死。
她推開半掩著的屋門,陰冷潮濕的風(fēng)頓時裹在她的身上,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喬嘉沒有忘記剛剛響起一個重物砸地的聲響,她循聲朝著腳底下望去。月色冷清,卻足夠看清物體的輪廓,眼前赫然出現(xiàn)一條血淋淋的人腿。
可這是從哪里掉下來的呢?
喬嘉的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個不好的念頭,她緊緊攥住手掌,眼皮徐徐向上抬起——
坐在房梁上的男人正機(jī)械似的裂開嘴角,沖著她擠出一個沒有半絲溫情可言的笑容,更令人驚恐的是,他沒有雙腿,只有半個上身穩(wěn)穩(wěn)站在房梁上,腥臭的血液沿著房梁不停地滴落,像斷了線的珍珠,有的甚至砸在喬嘉的鼻梁、眼皮上。
他舉著另一條殘破的大腿,如同風(fēng)中搖曳的旗子,向喬嘉熱情地打著招呼。
“你也要嘗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