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南宮宅藏金案的卷宗正式呈報朝廷。
卷宗稱已查實南宮宅爆炸系一陳姓的鹽商蓄謀引發(fā)。此人十二年前私販官鹽被官府捉拿，曾前后三次賄賂時任婺縣的縣令蒯慕，最后家財耗盡卻因未滿足蒯慕的條件而坐獄三年。三年期間，陳姓商人的妻妾病故的病故，再醮的再醮，長子因偷三塊綠豆糕被人追打病死，后查證糕點掌柜雇人代其入獄而縣衙未察。七歲的次子流落街頭，至今生死不明。陳姓鹽商出獄后開始倒賣絲綢，籍憑舊有人脈東山再起，很快成為婺源數(shù)一數(shù)二的絲綢商。但他做這一切的唯一目的是復(fù)仇，這些年傾其所有調(diào)查蒯慕收受賄賂的證據(jù)，直到近日才找到蒯慕的“老窩”。
歙州刺史，外人面前示克己奉公，廉而不劌的父母官，實則勾結(jié)商賈暗度陳倉，囤積居奇敲上詐下，庇護惡吏賣官鬻爵，從為官至今一直瘋狂斂財，所以才有南宮宅藏金案“金銀共計一千三百萬兩，奇珍古玩兩千四百余件，房產(chǎn)一百五十余處，商鋪九十二家”的驚人數(shù)字。
勾結(jié)商賈，暗度陳倉。一面唆使惡棍查訪疏漏，擺出嚴打諸如私販茶葉、鹽鐵、絲綢的姿態(tài)，另一面大肆收取商人賄賂，發(fā)現(xiàn)紕漏后又無所不用其極地壓榨商賈。一旦童三之流查到蛛絲馬跡，被查商鋪必須繳納“封口費”，不然就會人財兩空。陳姓商人就是一例。
奇貨以居，敲上詐下。利用職務(wù)之便，與富賈勾結(jié)賤買高賣，導(dǎo)致歙州轄內(nèi)多次饑荒，另一面又向朝廷索要賑糧撥款，結(jié)果上下錢財都中飽私囊，還博得清廉之名。
庇護惡吏，賣官鬻爵。治下僚屬無論犯下何事，只要銀子到位都可免于罪愆。過于惹眼的，則由子孫、親友、屬下，或指定的人接任其職，實權(quán)仍在此人手中。因為手法十分隱蔽，又得蒯慕庇護，是故很難察覺。
此外，蒯慕瘋狂購置房產(chǎn)，借用他人之名廣開商鋪，饞嗜奇珍古玩，凡看上的必“得之而后快”，甚至看上一物栽贓索賄的事也發(fā)生了好幾次。
蒯慕行事極其謹慎，黃通判又對他忠心不二，所以除了南宮宅藏金地，莊沛兒對蒯慕的所作所為所知寥寥。好在黃通判這邊并非滴水不漏，莊沛兒很快查到他與城中商販、城外盜匪來往勾結(jié)的證據(jù)。出于自保，黃通判被迫站出來指認蒯慕。
歙州城的商賈審時度勢，紛紛倒向黃通判。用莊沛兒的話說，她也才發(fā)現(xiàn)歙州城中“良商十一，奸商十九”。不過從始至終，蕭子鈺的身份是全力配合大理寺徹查藏金案的監(jiān)察使，莊沛兒根本就沒有現(xiàn)身。
卷宗經(jīng)過蕭子鈺、莊沛兒、黃通判多次討論，既保證蒯慕永遠翻不了身，蕭子鈺置身事外，盡可能少的牽扯其他官員、商賈，還要考慮當今太子的臉面。畢竟江南之地是他的地盤。
朝廷復(fù)奏還未下來，但結(jié)果已經(jīng)毋庸置疑。蕭子鈺覺得蕭府不會受到牽連，且已經(jīng)盡力讓影響降到最低，于是吩咐蕭子戊善后，自己打道回府。
連續(xù)半個月，他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本以為回府后可以舒口氣，誰知道倒下剛要入睡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
“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滾！”蕭子鈺身著睡袍從床上跳起來，大吼一陣還覺不解氣，又將床頭一本卷軸裝的《商君書》朝來人扔了過去，正打在對方鼻梁上。
幸好來人是門房一個叫老九的胖老頭，不是小癡兒，不然會發(fā)生什么事還真不知道。
老九顧不得因鼻痛而涕淚橫流，跪地道：“大人近日勞累，老奴攪擾大人，大人打得好。不過來見大人的客人，老奴不敢怠慢?！?p> “誰！”
“顏雪姑娘?！?p> “她來做什么！”說完這話，蕭子鈺才一怔，又問了一遍，“她來做什么？”
“奴才沒敢問，只是……看那樣子不像是好事。”
“又出了什么事！”蕭子鈺的語氣，歇斯底里中帶著不耐煩，“愣著干什么，還不快請到書房去?！?p> “想趕我走，直接沖我來好了。背后使陰招，本小姐可不怕。”蕭子鈺剛到書房，就聽到顏雪帶著怒氣的聲音傳來。
“不知何事驚擾姑娘芳駕……”
顏雪也不要蕭子鈺相請，直直沖進書房，將一塊暗紅色的木牌重重拍到桌上。蕭子鈺一見那木牌，不由愣了一愣。
那紅木牌兩寸來長，當中鏤著“夷天令”三個字。
“這塊夷天令，怎么會在姑娘手里？”盡管頭疼得厲害，蕭子鈺還是集中精力推測發(fā)生的事。
“我正要問大人你！”
“姑娘稍安勿躁……”
“我要是沒有稍安勿躁，早就把這事鬧告到官府，告訴我爹了?！?p> “姑娘，請坐?！笔捵逾暦愿览ハ卜畈瑁种鴮嵑醚园参苛藥拙?，才道，“姑娘手上……怎會有百里門的夷天令？”
“蕭大人也知道這是百里門的東西。據(jù)我所知，百里門上下可都是蕭大人你的人？”顏雪也不坐，怒氣沖沖地望著蕭子鈺。
南宮斗藏金案朝廷雖然沒有派御史臺來查，但蕭子鈺作為御史臺的人，并未受到質(zhì)疑，甚至沒有被斥責，這當中自然都是墨非毓和顏雪的功勞。他抹了一把因勞累而粗糙的臉皮，道：“姑娘剛才說什么趕你走，想來是有人惹了姑娘不快。你放心，若是我的人得罪了姑娘，我一定讓他們，還有我一起登門謝罪。”
話說到這份上，顏雪一腔怒火似乎消了一些：“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門房說，昨天半夜，有四個惡棍突然闖入趙府要殺人。”
蕭子鈺立時明白，是蕭子戊派去調(diào)查陳小小的人出了岔子，他看了看桌上的夷天令，故作驚疑道：“是百里門的人干的？”
“大人不關(guān)心我有沒有受傷，死了沒有，就只關(guān)心是什么人干的？”
蕭子鈺賠笑道：“姑娘有沒有性命之憂，還能看不見嗎。我瞧姑娘主要還是受了驚嚇，所以才急于想知道誰是真兇?！?p> 顏雪沒理他，往書房里走了幾步后道：“門房說，這四個惡棍都蒙了面幕，一句話也不說，沖進門房就向一個叫陳小小的殺過去。誰知這個陳小小竟也身懷絕技，不但當場打死兩個惡棍，自己也連夜逃了?！?p> “逃了？”蕭子鈺深吸了口氣，這是他沒料到的，他望著桌上的夷天令怔怔半晌，“姑娘是說，四個戴面幕的沖進趙府殺人，而趙府門房，那個叫陳小小的身懷絕技？”
“那個陳小小，一直是趙府的門房，我當初一時大意沒有換掉，誰知道他會和百里門的人有過節(jié)?！?p> 蕭子鈺怔了一怔：“姑娘確定四個惡棍是百里門的人？”
顏雪指著桌上夷天令道：“要不是從死者身上找到這個，我也不會知道?！?p> 經(jīng)此一鬧，蕭子鈺不但睡意全無，人也完全鎮(zhèn)定下來。雖然整件事還不能理出頭緒，但總覺沒那么簡單。
“顏姑娘，此事我真的是半點兒也不知情。不過你放心，既然此事與百里門有關(guān)，那倒好辦了?！笔捵逾暱戳艘谎垡幌蛘驹诮锹?，平日里幾乎注意不到的昆喜，“去叫老爺來書房?！?p> “老爺還在歙州?！崩ハ驳椭^道。
蕭子鈺皺了皺眉：“派小癡兒把百里云孤給我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