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到公署,遠遠就見一身著典獄司服色的中年男子焦急地在公署大門口踱步,此人眼大唇厚,鼻梁微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馬車到他跟前他也沒察覺。
“我自己來。”墨非毓正要伸手掀簾,蕭子鈺攔住他,自己下了車。
見到蕭子鈺,那典獄司忙上前行禮:“秋桐縣典獄司柴郅剛見過大人……”
“你就在這里等我?”
柴郅剛似乎不明白蕭子鈺這話是何意思,怔怔道:“卑職……”見蕭子鈺已從公署側(cè)門進去了,只好低身跟了上去。
墨非毓留意到他右手拳頭一直緊握,似乎有些緊張,不由多瞧了他兩眼。
三人從側(cè)門進入,一前一后過了儀門、廊廡,再往里就是文牘間、檔案庫、倉庫、軍械庫。蕭子鈺并沒有往里走,而是往西面一折,來到一間臨時會客廳。墨非毓一面觀瞧公署布置,一面跟著往里走,早有人奉上茶。
“秋桐縣典獄司柴郅剛見過大人?!辈褊傆謭罅艘淮巍?p> “你急著見本官,所謂何事?”蕭子鈺雙手抄在身后,背對著柴郅剛,身子幾乎將窗戶透進來的光遮擋完了。
柴郅剛行完禮,右手又不自覺我成拳頭:“卑職有一起案子要請稟大人。”
“天大的案子,也該找你的上司去,他做不了主,就去找王大人,你來找我干什么?”這些年,蕭子鈺不怒自威的功夫,已可謂爐火純青。
柴郅剛皺著兩道稀疏的眉毛:“卑職是先去找的秋桐縣縣令吳大人,可他說此案是由石隆縣負責,自己無權插手,讓我去找朱大人,卑職找到朱大人,他又說這件事該吳大人管,如果吳大人管不了,只能去找王大人。我去見王大人,不巧他剛好出門去了,我一連候了他兩天也沒見著?!?p> “真是不巧???”聽到一半,蕭子鈺已聽出是這幾位大人之間在相互推諉,而這個典獄司是個不識世務的人。
柴郅剛有些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大人們忙一些,也是沒辦法的事,卑職實在找不到其他人了,所以才斗膽來見大人?!?p> “找不到其他人了才來找我?”
柴郅剛忙道:“卑職不是這個意思,卑職是說,其他的大人都很忙……”
“就本官尸位素餐,無事可做了?”蕭子鈺斜瞥了他一眼,見他神態(tài)憨直,一臉驚惶,懶得和他多費口舌。
柴郅剛一時不知如何答話,怔了一怔,只好直接說案情:“半個月前,夏呂破獲了一起流竄殺人大案,不知大人還記不記得?”
“龐廣一案是已由各州會審,經(jīng)本官和本州刺史核實遞交刑部。”
“是,卑職斗膽,懇請大人賜示此案主犯龐廣的案底。”
“你要什么?”
柴郅剛身子被蕭子鈺的聲音壓低了一截,不過還是壯著膽道:“卑職查到,此案關系到大人的清譽,還請大人答允?!?p> “與我有關?”蕭子鈺神色一直冷冷的,聽到“關系到大人的清譽”幾個字時,不由轉(zhuǎn)過身來,雙拳輕輕按在桌上。
“是。”
西唐律令,但凡關涉人命的案子,都需由地方查辦,經(jīng)由該州刺史和監(jiān)察使督辦遞交刑部,并將案底交由監(jiān)察使存管。雖然龐廣縱火案刑部尚未復核,但案犯和所犯之案倒也并不是什么機密,老百姓也多會在公堂外聽審。
蕭子鈺想了一想,吩咐人至檔案庫將龐廣案底復本拿來,自己一面在房中踱步一面道:“龐廣近十年流竄十四個州,共搶劫二十七回,縱火九次,奸淫十三人,因奸未遂而致節(jié)婦失明者兩人,共犯下七十五條人命案,最后在秋桐縣被抓。這件案子被列為江南第一流竄大案,乃是由石隆縣縣令審查,經(jīng)本官和刺史王大人親自督辦,難道你對此有什么疑問?”
一拿到案牘,柴郅剛忙一頁一頁快速地翻看著,到第七頁時忽然定住了,兩道眉毛漸漸合攏,捧案牘的手也開始顫抖起來。
“大人,問題就出在這一起案子上。”柴郅剛將案底呈給了蕭子鈺。
蕭子鈺大致看了一遍,道:“這起縱火案有何不妥嗎?”
“大人,這一起縱火案是龐廣一年半以前犯的,犯事地點在秋桐縣南郊半里外的孫宅?!?p> “那又怎樣?”
柴郅剛看了蕭子鈺一眼,道:“大人難道不記得一年半以前的袁旺縱火案?”
蕭子鈺皺眉道:“袁旺縱火案……”
“袁旺縱火案是由前典獄右使羅大人負責查辦,當時也是由大人您督辦的?!辈褊傆幸夥怕苏Z速,“如果卑職沒記錯,袁旺縱火案和龐廣縱火案案情極為相似,都發(fā)生在前年臘月初九的亥時左右,地點都在秋桐縣南郊的孫宅,連被害人的名字也一樣,叫孫彧才,慘死人數(shù)雖不同,但也非常接近,袁旺交代的是十三人,龐廣交代的是十幾個人。”
蕭子鈺本來正核對柴郅剛所言有無謬誤,聽到后來,目光漸漸離開案牘,臉色也變了。
墨非毓眉間微微一動,淡然的目光牢牢鎖在柴郅剛臉上。
“你的意思是,袁旺縱火案和龐廣縱火案可能是同一件案子?”蕭子鈺眉頭大皺。
“分明就是同一件案子,”柴郅剛肯定地道,“大人,同一地點同一時間怎會有兩個主犯?而且所供之事也一模一樣?事實證明,這起縱火案的真兇是龐廣,而不是袁旺,袁旺命如其名,是被冤枉的?!?p> 蕭子鈺看他一眼,隨即背過臉去:“你火急火燎跑到本官宅邸去,就是為一個死了一年半的人翻案?”
如此淺顯的言外之意,柴郅剛竟然沒聽出來,道:“一旦刑部定案,再要翻案就來不及了。卑職身為典獄司,忝荷隆恩,終日惶惶,無以為報,如今既然知道有人含冤,就一定要還他一個清白,如此方不辱圣上垂信,也不負大人清譽。”
“哼!”蕭子鈺一揮衣袖向窗口走去。
柴郅剛一臉茫然,全然不知蕭子鈺為何看起來好像并不在意。
蕭子鈺等了他一會,見他無動于衷,指節(jié)敲了敲桌子道:“一年半以前的袁旺案是誰督辦的?”
“正是大人?!?p> “你還不知該怎么做嗎?”
柴郅剛?cè)圆幻魉?,愣愣道:“卑職越級謁見大人,正是為大人清譽著想啊。”
蕭子鈺定定看著他,不明白面前的人為何如此不開竅:“兩件案子相隔久遠,只要你不說,我不說,就算遞交刑部,又有誰會注意到這是同一件案子,袁旺是冤大頭?”
柴郅剛睜大眼望著蕭子鈺,說道:“卑職知道大人一定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