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這是蕭子戊一直以來所秉持的處世之道。所以盡管老莊嗜酒的毛病總改不了,他也只是想起來才說兩句,從未逼老莊戒酒。
老莊因酒誤事的時候是不少,但也并非總是這樣。比如,片刻之前蕭子戊從他口中得知,哥哥可能把歙州和湖州兩州全部劃給了百里門。
這個消息讓蕭子戊心緒頗不寧靜。因為這樣做帶來的最直接的后果,無疑將激怒本已心懷憤怨的天風教,碧楚寒為人狠毒,行事又躁急,他一旦撕破臉,百里門與天風教多年的平衡將被打破,局勢會變得難以掌控。
這還不是最讓他不安的,最讓他不安的是之前不管做任何決定,哥哥都會問詢自己的意見,而此事已經發(fā)生了有近十天,自己才從老莊口中得知。
他讓老莊陪著,緩緩登上薄暮閣,希望找個清凈的地方,認認真真思考一下整件事。
歙州之亂起于趙府門房傳出來的一條消息,誰知查來查去謠言也是天風教傳出來的。江南望一案兇手直指江湖中人,整個夏呂是百里門的地盤,他們不可能打自己的臉,所以投毒之人是天風教的可能性也更大一些。
這些事自然會讓哥哥對本已不滿的天風教大動肝火,他一氣之下將兩大州交給百里門也在情理之中。
可他為什么不告訴自己?以哥哥的脾氣,他的決定自己根本不可能阻止。而且前陣子他還讓自己不要多想。
這似乎證明了夫人的話,哥哥越這樣,越證明他想得多。
他在想什么呢?
這些年為了制衡天風教和百里門,他處處維護處于弱勢的天風教,可天風教卻屢屢犯事,難道哥哥對自己產生了疑心,甚至懷疑自己別有用心?
蕭子戊絕非遲鈍之人,之所以到現在才意識到這一點,是因為從來沒有想過手足之間會出現裂縫,哪怕一念之想也沒有。他扶欄遠眺,自問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越想越覺得不安。
一旁靜靜侍立的老莊也留意到,蕭子戊扶住紅松木欄的手越握越緊。
凝望著極目處的碧湖漁舟看了很久很久,蕭子戊才道:“你剛才說,這一切都是你的猜測?”
“是?!敝钡奖粏栐挘锨f才張口說話,“昨兒個是門房老九六十八歲的生日,他知老奴沒事總愛灌幾碗黃湯,所以除了門房幾個,也讓老奴一起去湊個數。吃飯的時候,老奴發(fā)現小癡兒興致很高,還說今晚他做東。當時我正好坐他旁邊,就問他遇到什么喜事,他說幾天前個去給百里門的送信,百里云孤看完信后大是高興,意外地賞了他五兩銀子?!?p> “只憑這一點,也不能證明大人將兩個州的調令書給了百里門?!?p> “是,老奴聽小癡兒這樣說,就問他說,那天風教一定也賞了他了,他卻搖頭說并沒有去天風教。老奴記得老爺前陣子說過,等歙州局勢穩(wěn)定下來,大人會把兩個州分別分派給天風教和百里門,這不歙州的事前陣子剛忙完,百里云孤又意外的賞了小癡兒銀子,多半就是因為此事了。”
蕭子戊緩緩點頭,其實這個推測是否正確并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猜測對不對,自己該怎么辦。
“這件事你做得很好?!笔捵游炜戳怂谎郏Z重心長地道,“老莊,你跟了我這么多年,該知道我從來沒把你當外人看?!?p> “老奴明白?!?p> “記住一句話,凡事多聽,少說?!?p> 老莊忙道:“奴才謹記,老爺您放心,除了老爺,奴才絕不會多嘴?!?p> 蕭子戊的意思是讓老莊不要自作聰明試圖插手府上的事,但老莊顯然誤會了。蕭子戊也沒有留意老莊的回答,吩咐道:“跟我一起去見大人?!?p> 這幾個月,蕭子戊奔波于外,幾乎沒在府上安安穩(wěn)穩(wěn)睡幾個晚上,而要處理的事又件件都讓人頭疼。所以盡管是習武之人,仍能見到他臉上深深的疲色。
不過他比蕭子鈺氣色要好得多。主仆二人來到書房時,蕭子鈺正捧著一本書,一眼望見他滿臉油光,眼眶浮腫的臉龐。
“哥哥。”蕭子戊見哥哥如此模樣,心里很不是滋味。
“來了,我正有事要找你?!笔捵逾曊酒饋砣シ艜?,許是因為精神恍惚,手一滑那本書掉在了地上,一旁昆喜忙佝身去撿。
“昨晚又沒睡?”
“我正要和你說這事。”蕭子鈺頓了一頓,“你先說吧,什么事找我?!?p> 蕭子戊醞釀了片刻,道:“哥哥把歙湖兩州的調令書都給了百里門?”
“你知道得挺快?!笔捵逾曌匾巫樱瑵M臉油光的臉登時暗沉下來。
“這么大的事,哥哥怎么也不和我說一聲?!?p> 蕭子鈺抬起頭望著他:“我說了,你會同意嗎?”
“天風教對歙湖二州翹盼已久,要是知道哥哥全都給了百里門,很可能狗急跳墻……”
“狗急跳墻!”蕭子鈺猛地一拍桌子,“你還嫌這群東西捅的婁子不夠多嗎!”
“可這些都只是猜測,并無實據?!?p> “要什么實據!?。∷坛鞘裁吹滦心惚任仪宄?!再給地盤,是等著他反手就往我臉上一耳光嗎!”蕭子鈺幾乎跳了起來,案上一盆金錢樹被他反手一劈,連花帶葉給掃在地上。
蕭子戊沒有再做任何爭辯,只是等著哥哥發(fā)完火。因為他知道哥哥每次肚子里有火一定要發(fā)泄出來才算完。
果然,蕭子鈺大怒之后,瞪著他看了一會,一屁股坐到椅中。
“我知道,你處處回護天風教,是想制衡百里門,可也不能讓他們這樣為所欲為吧?”
“我正想和哥哥商量此事?!笔捵游煺\懇地道。
“商量什么?”
“對百里門和天風教,我一直以撫綏拉攏為主,可這兩年這兩個門派確實越來越不像話。趙府門房和江南望的事,毫無疑問天風教嫌疑最大?!笔捵游焐锨耙徊剑艾F在的百里門和天風教,需要更強硬的手腕來節(jié)制?!?p> “什么意思?”蕭子鈺詫異地望著弟弟,“你是要我把這兩個門派脫手給我?”
蕭子戊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蕭子鈺沉吟了那么一瞬間,隨即滿臉怒容地瞪著弟弟道:“怎么,你還嫌公署的事不夠多?我還盼著你給我分擔一些,你倒好,居然想把江湖的事也扔給我!”
見哥哥如此反應,蕭子戊心下大舒一口氣,口中道:“我當然不會北窗高臥,只是希望哥哥把把關?!?p> “以我的身份,不好去管這些江湖門派?!笔捵逾曅敝劭此魂嚕爸坪庵g是你提出來的,簍子你來填。”
“可……”
“此事不必再議?!笔捵逾暣驍嗨?,“總之歙湖二州的調令書已經送至百里門,你要做的,就是防止天碧楚寒急跳墻?!?p> “我知道了。”安撫天風教雖然棘手,但與哥哥的信任相比實在無足輕重,蕭子戊心下的巨石終于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