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巴祁就知道到自己猜錯了。
接下來的兩天明明還是好晴天,但第三天半夜寒潮突襲。次日一早,天就一直陰沉沉的,中午過后天幾乎全黑了,雨卻一直沒下下來。向晚時分,寒風(fēng)開始怒號,小小的書舍被籠罩在可怖的嘯叫聲之中,書房外一枝比手臂還粗的桂樹椏被大風(fēng)撕斷橫倒在院中。
大人都早早關(guān)了門窗躲在屋里,只有孩子們興奮異常,迎著暴風(fēng)在書舍后園瘋跑大叫,縱情的享受著風(fēng)雨來臨之前的狂歡。祥嫂拿著掃帚追趕他們進屋,但跑了兩圈,連小月月也沒能追上。
“混賬東西,進屋去!”
“再玩會!”
又一圈之后,一把掃帚攔在了元斐面前,他毫不理會,打算繞一個優(yōu)美的弧線從掃帚身側(cè)飛過。但那掃帚并不是要攔住他,而是向他重重打來。
“干嘛……”
這一下打得很重,元斐不自主地停下腳步。就這一瞬,掃帚如雨點般落在身上,祥嫂也不管打在兒子身上哪個部位,只顧一次次用力地打下去。那掃帚是由一捆斑竹綁成,就算隔著衣服也無濟于事。元斐雙臂、后脖和臉頰上頓時出現(xiàn)無數(shù)深深的血痕。
元斐沒有再跑,也沒有哭叫,因為他被母親的舉動和樣子嚇到了。
“我讓你跑!讓你跑!”祥嫂臉色鐵青,手中的斑竹一點沒有慢下來。
“祥嫂,孩子不是這么打的!”園丁本在臺階上看大家嬉戲,見狀忙沖上去。
“你走開!我要打死這個不聽話的東西?!毕樯┩崎_園丁,打得更厲害了。
其余的孩子見祥嫂突然發(fā)這么大火,都嚇壞了,誰也不敢上前去。
“娘……”元斐吃驚地望著母親,完全沒感覺到身上火辣辣的疼痛。
“誰是你娘,我不是你娘!”
“祥嫂,快住手。”一個肅然地聲音遠遠傳來,祥嫂掃帚舉起之后,終于和臉上的表情一起凝注了。
原來小月月見勢不妙,第一個跑去叫墨非毓了。
墨非毓走到祥嫂身前,輕輕接過掃帚,小月月忙拿過放在一旁了。
元斐臉上、脖子上滿是青紫的血痕。園丁看得心疼,一手抓住元斐的手,一手抓住他衣袖往上一推,只見元斐手臂上也是一片紅。
“祥嫂,你這是干什么!”園丁真的生氣了。
祥嫂望著兒子,兩眼直愣愣地讓人害怕:“先生得罪查爺才幫這混賬東西撿回一條命,他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凈……與其死在別人手里,還不如我親手打死干凈……”
從查爺闖入書舍的那一天起,祥嫂就跌入恐懼的深淵之中,后來聽說查爺主動認了罪,這種恐懼才減少一些,但取而代之的卻是不安與自責(zé),她總怕蕭子鈺和蕭子戊突然來書舍問罪,更深責(zé)自己教子無方。墨非毓吩咐大家不得再提及此事,可祥嫂卻覺得大家有什么瞞著她不敢說,這些天她整晚整晚不能入睡,好容易睡著又總是被似有似無的腳步聲驚醒,以至于白天老是做錯事,灶臺上的活計只能暫時交給李嫂了。元斐臥床養(yǎng)傷的那幾天,她一遍又一遍叮囑不要惹禍,可現(xiàn)在眼傷剛好就完全把自己的話當(dāng)做耳旁風(fēng),終于,郁積在內(nèi)心的情緒終于如洪水決堤般爆發(fā)出來。
“祥嫂,我說過了之前的事不怪元斐?!?p> “不怪他,怪我,怪我管不好這個東西,怪我沒用?!毕樯┩鴥鹤樱劬σ徽R膊徽?,淚水漸漸浸滿眼眶,但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
墨非毓緩緩將目光移向一側(cè),他沒有過多的解釋,因為有些事無法解釋。
“祥嫂,你放心,只要我在書舍一日,就沒人能對元斐怎樣?!蹦秦拐Z氣仍是輕輕地。
“我知道,可先生又不是他的影子,總不能永遠保護他。他要是再闖禍,他元家要是絕后……我怎么對九泉下孩子他爸交代……”淚水,終于連成串地從兩頰滾落下來,落得又快又急。
“娘?!币慌缘脑硴渫ㄒ宦暪蛄讼氯ィ幻婵抟幻娴?,“娘,孩兒再也不調(diào)皮了,求您別哭了?!?p> “這話你說過多少遍,可有一次作準(zhǔn)的?”
“這一次要是不聽,孩兒就被茶葉蛋打死……”
“下雨啦。”大月月一句話打破了凝重的氣氛,她話音剛落,大點大點的雨滴砸下來。
“祥嫂,有什么話進屋再說吧。”
“娘,走吧?!痹痴酒饋砣ダ赣H,被祥嫂一把甩開。
霎時間,如傾泄似瓢倒,裹風(fēng)挾嘯的大雨鋪天蓋地潑下來,元斐見母親不肯走,蹲身下去背起她就往屋里跑。祥嫂在兒子背上一個勁兒捶打兒子。
大滴大滴的雨水砸得青瓦上梆梆響,很快,書舍就被雨霧包括,天也變得伸手不見五指。
雨,將方才的氣氛也沖走了大半。
“過來忘記帶傘了,誰能去書房給我拿一下?!?p> “我去?!币苍S是為了將功贖罪,也許是為了懲罰自己,元斐一個健步?jīng)_入雨簾之中。
本就是萬物凋零的深秋,經(jīng)此暴風(fēng)雨的肆虐,書舍之中早已一片狼藉。傘送到后,墨非毓吩咐大家早些休息,明天一早起來收拾書舍,大家安慰了祥嫂幾句,都漸漸散了。
雨實在太大,從后園到書房這一箭之地,墨非毓的鞋和褲腿已經(jīng)全濕透了。不過他并沒有進書房,而是徑直來到了門房。
“這么大的雨,先生還堅持散步?”
說這話的是門房的靖老。因為天氣漸寒,最近一個月墨非毓每晚上都會出去走走,有時候也就在門房等巴老回來,所以靖老見到墨非毓倒也并不十分驚訝。
“我記得巴老出門時好像沒帶傘,”墨非毓問,“他還沒回來吧?”
靖老道:“往日這個時候應(yīng)該回來了,今天可能因為下雨,路不好走吧?!?p> 墨非毓看了看靖老和木生,微笑著道:“你們要是冷,就輪班看著,不用這么盡職盡責(zé)?!?p> 上次墨非毓讓廚房偷懶的事已經(jīng)傳開了,靖老也不見怪,笑道:“人有三急,我和木生難免有要走開的時候,兩個人在這里剛好。”
墨非毓也沒多說什么,和靖老木生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只是目光總望著門外的雨勢。
“巴老回來了!”還是木生眼尖,一眼見到步履有些蹣跚地巴祁向這邊走來。
“也不曉得在趙府借一把傘?!蹦秦拐f完,撐著傘就沖入雨中,木生再要幫忙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兩人并行而入,因為風(fēng)雨交加,墨非毓的傘撐得很低。
“這么大雨,你就不能等雨停了再走?實在急著回來,借把傘也可以啊?!蹦秦挂幻尕?zé)備,一面不住拍打身上被巴祁的衣服粘濕的衣服,也沒理會靖老和木生,徑直經(jīng)過了門房,很快就消失在夜幕雨簾之中。
“靖老,你見多識廣,碰到過先生這樣的主子嗎?”木生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幽幽問道。
靖老感慨道:“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好的主子,不過肯這樣庇護下人,還在雨夜等下人回家,親自送傘的主子,真的沒有?!?p> 兩人雙雙望著空空蕩蕩的雨簾,這一老一少,都是肚無點墨的粗人,此時眶中都泛著熱光。
徑直到了臥房門口,墨非毓才收了傘,輕輕推門而入。身后的人甩了甩身上的水,也不轉(zhuǎn)身,反手就把門關(guā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