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狄蘆書舍寧靜得只有一只野鳥、幾片黃葉和向晚的昏鐘肯光顧。
也許是夏呂的案子都經(jīng)過這里的緣故,整個夏呂城也比往日寧靜很多。
不過與夏呂相鄰的蘇州卻恰恰相反。
墨非毓選定的三個蘇州的地方官員當(dāng)中,寇甯庸身邊的司功司徒空是最后動手的,卻是最先出事的。也不知顏雪用了什么辦法,她回來的第三天,司徒空“老病不堪厘務(wù),齒墜目昏”致仕上書的消息就傳到了蕭府。半個月后,司徒空未滿秩而去官。
這件事并沒有掀起任何波瀾,甚至與司徒空走得較近的長史、令尹、司馬三個人也沒多少反應(yīng)。因為今年江南官場風(fēng)起云涌,每個州府每個月總有那么一兩個請辭。
唯有蘇州刺史寇甯庸除外。
“果然出事了,我就知道遲早會出事!”寇甯庸在自己的書房之中來回轉(zhuǎn)著圈,手里顫顫巍巍捻著一串佛珠。這串佛珠共一百零八顆,乃是少林原住持玄慈方丈加持過的,意斷除一百零八種煩惱。他胸口還掛著靈隱寺方丈開過光的佛像。雙手、腰上,以及滿滿一個書房的符器、大小菩薩無一不是大有來歷。他不止迷佛信道,凡是覺得靈驗的都信。
“各位菩薩,各位真人,”寇甯庸輕輕合起雙掌,緊接著右掌向下,按于蒲團中心,緩緩跪于蒲團上,極虔誠地磕了頭,這才從懷中掏出一張字條,輕輕展開了,“弟子愚眼未開,實在無法參透此六字真意,還望師父們不吝賜示,給弟子指條明路?!?p> 字條之上寫著“谷司農(nóng)上田鬼”六個字,正是墨非毓吩咐月青青送到寇府的。張字條已被折得皺皺巴巴,吹之可碎,很顯然寇甯庸經(jīng)常探究這張字條。
“如果說這個‘司’字就是暗示的司徒空致仕,那這個’谷’字是什么用意,既然‘司’字排在第二,那這個谷字一定已經(jīng)發(fā)生過了,可到底是什么事呢?”
“陸三?!笨苠赣菇辛艘宦暎宦動腥舜饝?yīng),只得提高了聲量,“陸三!”
“哎呀,來了!”一個穿深色的長衫的中年漢子邁步走了進來,盡管那長衫是深色的,但兩個袖子上好似浸了油斑還是別的東西,看上去總覺得不干凈,褲腳也一高一低地卷起,還有黃褐色的泥污粘在上面,十分邋遢。
他看起來不像刺史府上的人,回話的語氣更不像一個下人。
“我不是讓你在門口等著嗎,又跑哪里去了?”
“沒看我大喘氣兒嗎?”陸三拍著滿是油斑的袖子,嘟囔道,“自己記性不好,還怪這怪那?!?p> 寇甯庸不好氣道:“我記性哪不好了?”
“是你讓我去蓬萊閣,我又不是這屋里的神仙會飛……”
“住嘴!”寇甯庸瞪他一眼,無可奈何地呼出一口氣,“蓬萊閣的三位師父有什么話?”
“那個和尚說他有答案了?!?p> 寇甯庸忙將那字條小心翼翼揣好邁出書房,見陸三還懶洋洋佇著,也不叫他,自己往蓬萊閣去了。
作為蘇州刺史的官邸,寇府在富庶的“水鄉(xiāng)澤國”、“魚米之鄉(xiāng)”未免顯得太寒酸了些,所謂“蓬萊閣”,也就是一二層樓高的木樓。整個樓房因年久失修而變得陳舊不堪,屋前屋后也是雜草叢生,只有正面有一條還算寬套的路。
屋內(nèi)倒也焚香烹茶,一老一少兩個道士和一個和尚分東西而坐,僧道共聚一堂,多少顯得有些詭譎。
“三位師父,是誰有答案了?”寇甯庸向三人分別打了躬。
片刻的沉寂之后,年輕的道士當(dāng)先道:“大人都沒問問題,哪里來答案?”
寇甯庸皺眉道:“三位都是高人,難道不是應(yīng)該知道我要問什么嗎?”
年輕道士一揮拂塵,沒有再說話。斜對面的和尚雙手合十,緩緩道:“施主要問的,可是幾個字?”
寇甯庸眼前一亮,忙上前兩步,道:“正是,敢問師父可有答案?”‘’
“阿彌陀佛,十世古今,始終不離于當(dāng)念,無邊剎境,自他不隔于毫端,施主明白了這個道理,心結(jié)即可解開?!?p> 寇府隨處可見佛物道器,但那只是為了求心安,佑太平,寇甯庸于佛理實是知之有限,他皺眉冥想了好一會,仍是不明白當(dāng)中的深意。
“弟子愚魯,師父能否講得明白些?”
那和尚道:“困惑施主的,不過是時間問題,時間問題,也就是因果問題?!?p> “師父……能否再講明白一些?”
“有些事因在前,而果在后,而有些事是因在后,而果在前,阿彌陀佛?!?p> 寇甯庸忙又掏出那張字條,看了一會,猛地一擊掌道:“弟子明白了,‘谷’字排在第一,是因為它的起因最早,只不過還未見到結(jié)果,‘司’字在后,那是起因在后,只不過先看到結(jié)果?!?p> 他抖擻著字條,興奮地在屋子里轉(zhuǎn)了一圈,又道:“敢問大師父,這個‘谷’字就是谷鐸,應(yīng)該不會錯了吧?”
和尚緩緩閉眼,口中道:“阿彌陀佛,施主慧根深厚,可不是老衲泄露天機。”
寇甯庸大喜,當(dāng)即吩咐為三位師父備飯,又親自奉上三十兩潤金后,這才讓車夫瘸六備車準(zhǔn)備前往海鹽縣。
寇甯庸前腳剛離開蓬萊閣,管家后腳就出現(xiàn)在房間門口,片刻后,那和尚走了出來,和管家一起來到了閣樓后的雜草掩映的院墻邊。
“再給我十兩。”
“不是說好一人一半的?”
“是一人一半啊?!?p> “一共三十兩,已經(jīng)給了你十五兩,灑家可一分也沒私藏。”
院墻下,和尚從一個布袋里掏出十五兩銀子分給管家,但管家顯然不滿意。
“你以為就我們兩個人分?”管家望著他道,“這字條上的字,你以為是我有機會看到的?”
“那是誰?”
“當(dāng)然是大人的三姨太,是她偷瞧見那六個字后,悄悄托身邊的丫頭傳給我的,她張口就是十五兩,我有什么辦法,丫頭那邊總也得幾兩封口吧,你我一人五兩,算不錯了?!?p> 那和尚睜大著眼,手里的布袋的繩子卻遲遲不肯拉開。
“給不給也由你,大人是最信神道的,要是知道有人以此誆他,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惫芗依淅湔f完,見和尚面現(xiàn)躊躇之色,又道,“樓上那兩個可都是人精,你下樓時間長了,他們會不會起疑也不好說得?!?p> 最終,和尚拿到五兩銀子,管家拿到二十五兩。至于“三姨太”拿多少,有沒有三姨太,就只有管家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