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房間出來，一直到了雨前院門口，才看到蕭子戊站在一棵長青的海桐樹下，他似乎在想著什么，直到蕭子鈺走到身前才回過神。
“怎么樣？”
蕭子鈺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弟妹看起來病懨懨的，倔起來比你我都厲害?！?p> 蕭子戊并不意外，也笑著搖了搖頭。
“天不早了，我要去書舍一趟，你回去吧?！?p> “要不要我一起去？”
“不用?！笔捵逾暸牧伺牡艿艿募绨颍盎厝グ?。”
蕭子戊沒再說什么。那天之后，無論大小事務(wù)他都變得言聽計從，蘇州平亂期間，哥哥如何吩咐安排，他一概謹遵照辦，前幾天蕭子鈺隨口說起他那身淡紫長袍不好看，就再也沒見他穿過。
夜月皎皎，冷風(fēng)如刀，遠處薄霧輕籠。雨前院到正院要經(jīng)過一條幽曲的小徑，路上只有一盞昏暗的路燈。因為心緒不錯，蕭子鈺步子很輕快。
“大人?！睒鋮惨慌詡鱽砝ハ驳偷偷穆曇?。他提著風(fēng)燈，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露在外面的臉有些發(fā)青。
“等多久了？”
“卜……不久?！崩ハ采囝^凍得不利索了。
蕭子鈺沒有理會他，繼續(xù)往前走。昆喜低著頭，盡量將風(fēng)燈往前伸一些。
走了一陣，蕭子鈺也感覺，風(fēng)吹在臉上竟是刺骨的寒。
“已經(jīng)冬月了？”
“今兒個已經(jīng)是臘月初六了?！?p> “怪不得這么冷。”
經(jīng)過“一鏡園”，到了書房院落前，蕭子鈺沒有停下來，徑直往大門走去。
“這么晚了，大人還要出去？”
“去書舍?！笔捵逾曊f完，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腳步道，“你剛才說弘兒從京城寄了禮物回來？”
“是?！?p> “去挑幾樣拿去書舍?！?p> “是。”
“我親自去吧?！?p> 昆喜剛邁步，蕭子鈺怕他挑不好，跟著折了回去，昆喜放慢了腳步，依然緊跟在后面。
“把頭抬起來！”蕭子鈺見他狗摟著身子，不由說了一句。
“是?！崩ハ矅樍艘惶?。
蕭子鈺不在府上，沒有人敢進出書房，又因回來時已經(jīng)不早了，所以書房并沒有燃爐，整個書房在黑黢黢的院門和寒月樹影下，多少有些凄清。
蕭子鈺大步邁上臺階，推門就進。昆喜半低著頭，他的目光比蕭子鈺矮一截，正好與門栓齊平。
許因為生性怯懦，所以比常人警覺，許是某種預(yù)感，昆喜望著門鎖，微微一怔之后，目中露出詫異之色。
“大人，好像……有點不對勁……”
話音未落，猛見一道白光從門縫激射而出，昆喜還未來得及回神，一道白光已閃向蕭子鈺胸口。
蕭子鈺沒把昆喜的話當(dāng)回事，更沒來得及反應(yīng)，不過昆喜這句話仍然起到兩個作用：
一，因為這句提醒，兇手擔(dān)心蕭子鈺不進屋或是起了疑，所以提前出手。
二，蕭子鈺雖然沒能及時避開，但還是微微遲疑了一下，就是這須臾的功夫，他雙手只將門推開一條縫。而書房左右兩扇門是交疊而非對合而閉，這就使門內(nèi)這一劍到蕭子鈺胸口時發(fā)生了偏移。
所以盡管蕭子鈺幾乎沒有閃躲，而對方這一劍來勢極疾，劍還是刺在了蕭子鈺心口下半寸的地方。
昆喜正發(fā)懵，又覺背后一涼，身后半步外鬼魅般地閃落下幾條黑影，把自己和蕭子鈺堵死在書房門口。
前有埋伏，后有兇徒，兩人都倒吸了口涼氣，心也幾乎停止跳動。以主仆二人的身手，別說好幾個殺手，就是一個手持兇器的兇徒也毫無反抗之力。
不過奇怪的是，這幾條黑影落下來之后，竟然一動也沒動一下，而且有的是胸口著地，有的分明是頭先著地。
原來這幾個黑影落下來時就已經(jīng)斃命！
可恐懼和驚喜都變得太快，正當(dāng)兩人進退維谷之際，又有幾條黑影落下來。這一次，幾條黑影是站著的，手里都握著鋼刀板斧。
蕭子鈺見勢不妙，黑暗中大喝一聲“沖出去”！自己忽然轉(zhuǎn)身猛地一腳踹開書房的門，一個閃身就鉆了進去。
昆喜聽說“沖出去”，正要往外跑，卻見蕭子鈺沖進了書房，愣在原地一動沒動，也忘了喊人。
門外幾個黑影見蕭子鈺進入書房，沒理會昆喜，徑直沖了進去。
房門洞開，書房內(nèi)伸手不見五指，突然間，弓弦之聲如急雨般傳出，緊接著四面響起重物被穿透、撞擊門板、墻壁、書本、木柱的巨響。撞擊聲之后，是嗡嗡不絕的顫震之聲。這聲音之大，愣在門外的昆喜聽著也如悶雷一般。
他雖然不會武功，也聽得出來這是強弓勁弩的聲音。
問題是誰有力量連續(xù)發(fā)出如此大力的箭矢？剛才進去的幾個人似乎并沒有背弓弩的，書房四面封閉，并無別的入口，也不可能另有兇手進入。而昆喜在書房伺候蕭子鈺這么多年，也并沒有見過房間里有這類東西。
當(dāng)然，這樣的想法只是一閃而過，昆喜正向門內(nèi)張望，冷不防又見一條黑影從身后閃出，霎時間消失在書房中。
“哥哥！”從昆喜背后疾閃入屋的，是蕭子戊。
“沒事了……”房間里傳來蕭子鈺鎮(zhèn)定的聲音，因為怕還有兇徒闖進來自己擋不住，他話到一半又改了口，“防著門口。昆喜，點燈。”
昆喜來不及多想，壯著膽子走進屋。
燭臺、壁燈一盞盞亮起，漸漸明亮的光線中，只見幾個黑衣人橫七豎八倒在地上，其中一人被箭矢刺穿掛在書房門口的墻上，一人被箭矢射中咽喉，鮮血正汩汩流出，順著足有三尺長、兒臂粗的箭桿滴落。
血腥氣撲面而來。
蕭子鈺掃了一眼書房，緩緩坐到了椅子上，他最常坐的那張椅子上。
這些暗箭強弩，正是蕭子鈺發(fā)出的，當(dāng)他意識到往外沖毫無勝算時，索性冒奇險沖進屋，以最快的速度啟動機關(guān)。一來這些箭密度極大，發(fā)出時像漁網(wǎng)一樣射向四面八方，而且并非是從同一個位置射出，二來好在他喊了一句“沖出去”，這才打了藏身書房的兇手一個措手不及。
昆喜偷偷地打量著書房，從搬來夏呂起他就在書房伺候，書房的一切他閉著眼睛都一清二楚，但從來不知道房間里有如此厲害的機關(guān)。同時又暗自慶幸沒有跟著沖進去，不然，自己指不定掛在哪面墻上。
“終于還是用上了。”
“是我來晚了……”蕭子戊一直留意屋外，直到聽到哥哥說話，才發(fā)現(xiàn)他聲音不大對勁，回頭一看，只見蕭子鈺臉色蒼白，額上大汗如豆，胸口以下的大衣已經(jīng)被鮮血全染紅了。
“哥哥?！笔捵游鞗_到蕭子鈺身前，解開他的血衣，內(nèi)衣不方便脫下，索性就用手撕開。
“昆喜，三瘡散，在我房間，快！”
蕭子戊仔細檢查了傷口，又封住蕭子鈺步廊、關(guān)門兩處穴位，直到傷口流血很快止住，才長長出了口氣。
“不會要命吧？”
“傷得不輕。要是劍再上移半寸……哥哥不用擔(dān)心，不會有事的。”
蕭子鈺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會過來？”
“婉靜不是慪氣嘛，晚上什么東西都沒吃，我想著正好從蘇州帶回一些蜜餞……先不說這個，我扶哥哥回房，馬上讓小癡兒去請大夫?！?p> “不用。知道這些兇徒都是什么身份嗎？”
蕭子戊四下打量了一下，正要邁步檢查尸首，蕭子鈺道：“去請先生吧，查案療傷他一個人就夠了。”
“好?！笔捵游鞗]有遲疑，不過臨走之時，再次查看了哥哥的傷勢，又仔細搜查了書房每個角落，最后躍上房頂了檢查了一番，直到確定沒有別的兇手才離開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