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火來得不小,書舍的人也都趕到竹林救火來了,墨非毓在巴祁的陪同下站在一旁。雖然余煙未盡,但明火已經(jīng)撲滅了,還有幾個人在提水澆滅零星火星。竹林燒了一大片,好在四圍沒有建筑物,除了百來株竹子被燒得焦黑,其余并無損失。
“先生也來了?!笔捵逾曌叩侥秦垢?,跟他打了個招呼。
“我懷疑是人為,所以過來看看,”墨非毓點頭示意,“起火的原因,已經(jīng)基本查明了?!?p> “是什么?”
墨非毓向門房走了兩步,拿起放在臺階上的一個被燒得漆黑,沒了長柄的鋤頭。
“這把鋤頭?”蕭子鈺一面問著,一面思索起火的原因。
“最近幾天府上有人挖春筍,事后忘了把鋤頭一起帶走,這半個月都沒下雨,竹林非常干燥,也許是老鼠,也許是風(fēng),鋤頭從高出落下來,正好落在一顆鵝卵石上。”
“鋤頭濺起火星,引燃了竹林?!笔捵逾暯又秦沟脑?。
“應(yīng)該就是這樣?!蹦秦咕従彽溃罢业戒z頭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鵝卵石,也是起火的中心點,所以鋤柄才會被燒成灰。而且,竹林沒有人為縱火的痕跡,也沒有動機?!?p> “嗯。”蕭子鈺點了點頭,一揮衣袖道,“是誰挖的筍?”
墨非毓道:“此事已查明真相,我想挖筍之人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落下的鋤頭會引起大火,大人可否看在我的情面上,不要追究此事。”
火情是墨非毓查明的,他不愿意追究此事也在情理之中,二來此火確是無心之失。蕭子鈺點了點頭,沉著臉對眾仆人道:“別把灰?guī)У降教幎际?。?p> “打擾先生休息了。”蕭子鈺沉吟了一下,“我送送先生。”
“伯父,我來送先生吧。”蕭錦弘從竹林中鉆了出來。也不曉得是滅火太用功,還是為了掩蓋剛才的事,他滿臉都是黑灰,肩膀上還掛著一片燒了一半的筍殼。
“回去洗臉去!”蕭子鈺作勢要打他。
“我走?!笔掑\弘脖頸一縮,訕訕走開了。
一路上蕭子鈺沒有說話,顯然在想著什么問題,直到到了書舍門房,墨非毓請他回府他才開口。
“有件事想請教先生?!?p> “什么?”
蕭子鈺從袖中拿出拿出那支箭頭,遞給墨非毓道:“先生見過這個嗎?”
墨非毓接在手中一看,神色頓時就變了,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拿到門房的明燈下打量了一遍,隨即回頭望著蕭子鈺:“這支箭頭,大人是從哪里得來的?”
“竹林里。”蕭子鈺早準(zhǔn)備好了說辭。
蕭子鈺后墨非毓去到竹林,這一點墨非毓自然知道。不過他似乎在想別的事,緊鎖眉頭凝視著手中的箭頭沒說話。
蕭子鈺本不料自己尚未開口,他就是這種反應(yīng):“怎么了?”
“這么說,我之前的推斷可能全錯了?!蹦秦股裆C然。
“什么全錯了?”
“此箭箭身可是榆木制的?”
蕭子鈺目中閃過一抹異色,不過很快就恢復(fù)了平靜:“我撿到的時候,就只有這個箭頭。”
墨非毓輕輕點頭,將箭頭放到桌子上,神色有些憂慮:“這種箭頭我見過,去年初到府上時,我在路上遭到過暗算,幸得錦弘出手相救才逃過一劫。我記得,當(dāng)時錦弘說,這種圓錐形箭簇,連箭栝也沒有的箭做工不好,是城外的獵戶狩獵所用?!?p> 墨非毓頓了頓,接著道:“錦弘還說,這樣的事發(fā)生過不止一次,在我之前,也有人企圖用這種箭暗殺請回來的賓客?!?p> “你說什么?”
墨非毓重復(fù)了一遍:“錦弘說,在我之前,也有人企圖用這種箭暗殺他請回來的賓客?!?p> “府上是沒有這種箭的?!笔捵逾曔@句話,也不知是故意解釋,還是為了給墨非毓提供線索。
“那就是說,竹林很可能是人為縱火。”墨非毓眸色淡淡地望著蕭子鈺,見他垂著眼目在沉思著,漸漸地,他的右手拳頭握緊了,略有些發(fā)顫。
“大人放心,此事我一定會查明的?!?p> “不用了?!?p> “不用了?”
“還要查什么!”蕭子鈺突然吼了一句,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忙賠笑道,“沒什么,先生能不能答應(yīng)我,不要在追究此事,竹林失火一案,讓我自己來處理?!?p> 墨非毓淡淡道:“大人當(dāng)然可以自己查?!?p> “多謝?!笔捵逾曋溃阅秦沟闹腔?,多說一句,或者多留片刻,也許就會發(fā)現(xiàn)疑點,當(dāng)即拱手告辭,“辛苦先生了,早些休息吧?!?p> 墨非毓回禮道:“大人也是?!?p> 回府后,蕭子鈺沒有再回臥房。因為在書舍時他就已經(jīng)想到:這種箭是錦弘從兵器庫里拿出來的,而剛才墨非毓在并不知情的情況下,說他和之前的很多門客都曾遭到此種箭的暗殺。
有人一直用這種箭刺殺自己的謀士,這種箭恰好就藏在兵器庫里!
而只有自己、錦弘和子戊三個人能進出兵器庫。剛才遇到錦弘時,他神色十分慌張,生怕自己發(fā)現(xiàn)他手里的這種箭。那就是說,藏這種箭的不是自己,也不是錦弘。
那就只能是蕭子戊。
一想到這里,蕭子鈺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腦中自然而然浮現(xiàn)出之前諸多指向蕭子戊的事。
今天要不是自己多一條心眼,有意隱瞞箭的來歷,也許墨非毓就不會說實話,自己還會繼續(xù)被蒙在鼓里。
難道,墨非毓也是子戊的人?
不可能,他和子戊雖然沒有矛盾,但關(guān)系始終很淡。
自己的親弟弟,竟然一直在背后捅自己的刀子!如果之前只是懷疑,那這支箭就是鐵證!
想到這里,蕭子鈺更氣得一拳錘在桌上,把一旁昏昏欲睡的昆喜嚇了一跳。
這一拳用力過大,蕭子鈺感覺掌腹傳來陣陣劇痛,他不耐煩地?fù)]揮手,示意昆喜一邊兒待著去,自己仰躺在椅中重新思考整件事,以防自己的判斷有誤。
下半夜的時候,他得出另外兩種可能性,一是負(fù)責(zé)打掃的奴才動了手腳,二是有人存心陷害。
所以一大早,他讓昆喜叫來老奴,經(jīng)過一番盤問之后,排除了第二種可能性。
“跟我去一趟兵器庫?!贝驋叩睦吓讼潞?,蕭子鈺站了起來。
“是。”昆喜有些吃驚,因為兵器庫一向不允外人隨便進出。
蕭子鈺的臉繃得緊緊的,雙眼直直地瞪地面,已經(jīng)邁出書房。
雖然蕭子鈺可以進出兵器庫,不過因為他不是習(xí)武之人,所以一年到頭極少進去,有時候有人送來字畫、古玩,他也讓蕭錦弘直接送到兵器庫,自己連看也懶得看。
他對兵器庫的熟悉程度,還不如書房后的一鏡園,所以才決定親自考察一下。
庫房中那道鐵門的手印還在,蕭子鈺觀察了一會兒鐵門的鎖,這才緩緩打開。
開門后,是一條黑洞洞的石梯,借著庫房的亮光也只能看到三五步遠(yuǎn)。
“老奴去拿燈。”昆喜話猶未了,忽覺眼前一亮,原來蕭子鈺點亮了石壁上的青銅燈。
沿著石級一步步往下,面前是一道厚重的石門,蕭子鈺瞟了昆喜一眼,等昆喜轉(zhuǎn)過頭后,旋動了機關(guān)。
兵器庫倒是有光線,不過因為房間在地下,只有半尺露出地面,北墻的上方開了一扇巴掌大小的窗用來通風(fēng)透光,窗戶的窗格由精鋼鑄成,每個洞孔比拇指大不多少,所以蕭子鈺將壁燭點燃后,整個房間才明亮起來。
南面的兩排,離窗口最遠(yuǎn)的是刀槍劍戟斧鉞鉤叉之類的十八般兵器。第三排到第七排高高堆起,是送給蕭子鈺的奇珍古玩,離窗戶最近的地方堆放著木桶、梯子之類雜物。此外,房間最里面是一個小葉紫檀木的武器架,架上所盛都是稀貴的兵器。
蕭子鈺立在門口,仔細(xì)地打量著兵器庫,最后目光鎖定在窗戶上。
石門沒有被打開的痕跡,如果有人動手腳,只可能從那個窗戶動手腳。
“昆喜,搬梯子上去看看。”
“是。”昆喜搬來梯子,小心翼翼放到離窗戶有一尺來距離的地方,慢慢爬了上去。
“大人要奴才看什么?”
“有沒有什么印記,比如劃痕,掌印之類的?”
“上面好多灰,不過沒有任何印記。”
“看真切了?”
“看真切了?!?p> 蕭子鈺讓他下來,開始在房間里仔細(xì)搜查,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發(fā)現(xiàn)。因為第一排兵器架離窗戶和壁燭都很遠(yuǎn),也最黑暗,所以他取下一支壁燭,擎著往那里走去,剛走到盡頭,就看到地上一塊不大的地方有像打掃過的痕跡,他低身下去,從武器架底座下找到了兩支箭。
兩支和昨晚一模一樣的箭。
蕭子鈺腮邊肌肉緊緊鼓起,已經(jīng)有些扭曲的臉緩緩朝向窗戶。窗戶與自己所站的位置,有古玩隔阻著,要從窗戶將這些箭投射到這個位置,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昆喜不明就里,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他不知道蕭子鈺為何會來兵器庫,為何會如此仔細(xì)的搜查房間。
他不知道,蕭子鈺只是在給自己的弟弟尋找最后開脫的證據(jù)。
“你知不知道,為什么子戊一直不會游泳?”蕭子鈺兩道濃密而有些凌亂的眉向中心一攢,擠出幾道紋路來。
昆喜一臉茫然,搖頭道:“奴才不知?!?p> “有一次他在河邊玩,不小心掉進了河里,要不是我,他這條命早就沒了?!笔捵逾晫芍Ъ釉诘厣?,沉吟了片刻,毅然地離開了暗處。
昆喜偷偷在胸前擦了擦手上的汗,弓著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