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線索已經斷了,工部這邊沒有查到任何證據,還是小姐慧識過人,建議屬下繞過上林三官,直接從鑄幣的官匠查起,這一查,果然查出問題?!?p> 顏府之中,一身著七品官服的青年正向顏煜匯報。按規(guī)矩公事應當在御史臺辦,不過顏煜好容易回府,而這位官員又正好查到重要線索,不得已破例來報。其實也不算是破例,御史中丞府上辦案于顏煜是家常便飯。
當然,顏雪坐在父親的桌案上旁聽也并不稀奇。
“接著講。”顏煜沉著臉。
“屬下審問了幾個鑄幣的官匠,得到的信息是一樣的,他們每年四月初一到十五鑄的銀幣,當中會加入七成分量的銅,有時候還會摻入鐵塊。就是這樣,銀幣的分量也不足實際分量?!?p> “這些銀子都是軍餉用銀?”
“這些鑄銀全是用于邊陲將士的軍餉、獎勵有軍功的戰(zhàn)士和撫恤戰(zhàn)死家屬。”
顏雪冷冷道:“虛報人數也就罷了,軍餉實際發(fā)放數量也遠遠不足,連打賞和撫恤金也作假,已經爛到根了,也難怪這些年西唐邊鎮(zhèn)一塌糊涂?!?p> 那官員道:“這是初步的調查結果,如果屬實,那就涉及到工部的好些個官員,而且按照西唐律令,軍餉發(fā)放是由隴右的官員督辦的,所以這些地方官也脫不了干系。事關重大,晚一步就可能查無實證,屬下這才斗膽叨擾大人休息。”
顏煜看了一眼一旁坐在書桌上的顏雪,胡子一吹:“站沒長相,坐沒坐相!沒看到有客人嗎?”
顏雪調皮地笑了笑,從桌上跳了下來,右手卻攀在那七品官員的肩膀上:“陳大人是我的好朋友。”
陳大人縮了縮脖子,很不自在地朝上司笑了笑。
顏煜此時也沒心情說教:“有軍餉問題作為證據,直接拿人應該沒問題?”
劉大人道:“屬下以為,此案貴在神速?!?p> 顏雪也點頭道:“此案的難點不在找證據,而是發(fā)現問題。因為很多戍邊將士將銀子花出去也不知是劣幣,真正遺禍的是以后?!?p> 顏煜認真地思考著,以便確保不會有地方疏漏,一想到一個毫不起眼的地方捐銀案,查來查去竟然連八竿子打不著的工部也有牽連,他氣就不打一處來,重重一拳落在桌角,將桌上的砣磯石硯震得當當作響。
“立即查審與工部鑄幣有關的人員?!?p> “是?!标惔笕说哪抗獠唤浺饴湓谀欠匠幣_上,微微凝了凝眉,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輕輕縮了縮肩離開顏雪的手,笑著道,“小姐,我有句話說。”
這意思顯然是要私下說,顏雪也不以為意:“出去說。”
望著兩人的背影,顏煜心下別有滋味。他是行峻言厲的人,這個陳寅柯能受他器重,脾性也甚是古板,可他竟然和自己的女兒有悄悄話說。
“有什么事嗎?”顏雪邁著輕松地步子,漫無目的地來到一個幽靜的庭院之中,盡管面上仍是融融笑靨,不過在父親身旁那種嬌憨已然不見。
“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
顏雪笑著道:“我又不是我爹,我不叫你陳大人,你也不必拘束?!?p> “好,”陳寅柯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抱了一拳,“昨天便裝去明月樓調查那幾個鑄幣的官匠時,碰到兩個喝多了的書生,他們提到一個姓墨的人……”
“哦?”顏雪一聽姓墨的人,不由慢下了腳步。
“小姐雖然沒有當面給我提過墨先生這個人,不過我也聽到過好幾次,就多留意了一下,當然他們口中的姓墨的人也未必是小姐說的墨先生?!?p> “你接著說?!鳖佈[弄著身前的一根石榴枝。
“兩個書生喝多了,先是談論炵燁皇子自貶嶺南的事,后來漸漸提到這個姓墨的人,他們說什么只需再利用他做最后一件事,就會把他的心肝都挖出來,他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陳寅柯低著頭道,“總之都是些酒后胡話,剛才要不是大人震得硯臺響,我還想不起這個事?!?p> “嗯,”顏雪漫應了一聲,忽然,她擺弄石榴枝的手猛地一顫,轉頭驚恐地望著陳寅柯。
陳寅柯嚇了一跳:“莫非他們提到的墨先生,就是小姐的墨先生?”
“明月樓就在海文閣旁邊,那里的書生是海文閣過去的?”
“來趕考的書生,絕大多數住在海文閣,吃在明月樓。”
“海文閣一直都安插有太子的人?”
陳寅柯不知墨非毓與太子的關系,被問得有些丈二和尚,還是如實道:“之前是為了對付把控科舉的炵燁……”
顏雪明顯更加驚慌,她強自定了定神,加快了語速:“他們說再利用墨先生做一件事,就會殺了他?”
陳寅柯道:“是利用姓墨的,沒說是墨先生……”
“什么時候的事?”顏雪打斷了他。
“昨晚?!?p> “你怎么不早說!”顏雪轉身就跑,跑了兩步,又道,“幫我備輛車,要快?!?p> 陳寅柯望著失魂落魄的顏雪,自己一臉茫然,怔了一下后才向門口跑去。
上次在朝堂上反對唐帝內禪之后,墨非毓就把月青青安排到了顏府。雖然從來沒見過她的身影,但她一定就在附近。顏雪找到黎東,讓他叫上月青青一起去榮府。
“到底怎么了?”上車后,黎東和月青青都注意到顏雪神情大異往常。
“太子可能要殺先生。”
“什么?”黎東和月青青都是大驚。
顏雪似乎沒聽到,自言自語道:“好幾天沒過去,希望他沒出事?!?p> “到底怎么回事?”黎東道,“是先生即將面臨危險,還是……已經遇險?”
已讓黎東催過車夫三次,再急也沒有用。也許是盼著有人能推翻自己的結論,盼著有人告訴她結論有漏洞,她耐著性子把事情說了一遍。
“你們說,我的擔憂是不是多余?”
顏雪如此沒有主見,黎月二人還是頭一次見到。月青青半是安慰,半是分析地道:“姐姐你疑心也太重了,首先他們說的姓墨的人,未必就是那個書呆子,再說了,這兩個書生也未必是海文閣的人,就算是,也未必是太子的人?!?p> “說什么挖心肝,顯然是以訛傳訛。”黎東也附議道,“墨先生入京后,一直在全心全意幫太子,連我們也不知道他的意圖是什么。而且現在的局勢,完全還沒有到要殺先生的地步啊?!?p> 顏雪有些干澀蒼白的嘴唇,并沒有因為兩人的質疑而變得有血色:“你們想一想,炵燁離京以后,京城之中還有誰能阻擋炵烆?”
黎月兩人互望一眼,都沒人接話。確實,仔細一想,三個皇子失勢以后,六部幾乎盡入太子之手,朝臣也是一邊倒,西唐帝位繼承人實已沒有第二種可能。
只是讓顏雪,讓黎東和月青青,讓包括太子的心腹羋準都沒想到的是,一切來得這么快。
不得不說,炵烆確實高明。
最讓顏雪擔心的是,消息是昨天聽到的,而海文閣的書生得知這個消息很勢必更早。太子有可能已經去找過墨非毓,他完全有可能在“利用他做最后一件事”后直接殺了墨非毓,這正是他慣用的伎倆。
哪怕只有一絲可能,也足以讓她魂失魄落,更何況這種可能性還很大。
半個時辰的路程并不近,但也不算遠,尤其是這一回,耳聽著車聲轔轔,顏雪表現得十分焦躁,既嫌車夫太慢,又明顯害怕車停下。一旁的黎東和月青青也都是憂心忡忡。
當馬車停在榮府門口時,黎東和月青青遲遲不敢下車時,顏雪卻長長地舒了口氣。
榮府沒有發(fā)生騷亂。一問門房,得知太子最近幾天都沒來過。三人來到西院書房,書房的人又說先生在焚丹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