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不能食蠶豆之時你已經(jīng)入京,怎么可能提前在書舍書布置那些東西?”
“要在你和兩個江湖門派之間周旋,僅憑我一人之力怎么行?”墨非毓目光淡然,但充滿逼視意味,“實話告訴你,截殺刺殺劉大人的百里門,把你交給禁衛(wèi)軍的,都是同一個人。貴府還有一個也是我的人,他比我早四年進入貴府?!?p> 蕭子鈺一愣:“巴祁?”
“沒錯,”墨非毓緩緩仰頭道,“你們屠我族人之時,他因為北方暴雪耽誤了行程,還好他只是我身邊的一個仆人,沒有引起你們的注意?!?p> 原來禍根在自己升任江南東州那一刻就已經(jīng)種下,蕭子鈺使勁抹了一把臉,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別給我繞彎子,你憑什么說我第三局輸了?”
“到現(xiàn)在你還沒想明白,”墨非毓用譏刺的口吻道,“你應該清楚,我與太子的關(guān)系,我與你的關(guān)系都一樣,彼此之間從來就沒有真正信任過。在扳倒他之前,我來這里,要做什么,自然都是他允可的?!?p> “那是他不知道你的險惡用心?!?p> “問題就在于,你根本沒機會讓他知道,”墨非毓道,“因為他不信任我,所以我從榮府直到地牢門口,都有人寸步不離地跟著,也因為他不信任我,怕我出奇謀將你救出去,所以在在地牢必經(jīng)之路設(shè)下了埋伏,只要你踏出地牢半步就會沒命,你根本沒機會見到他?!?p> 說到這里,墨非毓有意頓了一頓,等他把自己的話嚼爛了,才道:“我還要告訴你一個消息,太子已經(jīng)收服天風教,也和百里門搭上了線,門口埋伏的,就是百里門的人。你覺得,你有機會和他們解釋么,他們會聽你的解釋么?”
蕭子鈺緊緊握住鐵欄,全身劇烈的顫抖著,雙目似欲噴火,那兩道擋在兩人當中的保護自己的屏障,此刻成了自己撲上去的阻礙。
他強行壓制自己的怒火,因為他清楚和面前這個人斗,任何情緒都有害無利:“你想逼瘋我?我蕭子鈺縱橫官場多年,從來都只有我逼瘋別人的份兒。好,就算你和太子都想弄死我,那我不出去了,我就在這喊冤,我要把所有的事全都抖露出來,我要和太子,還有你同歸于盡,嘿嘿,說不定,蕭某還有一線生機。”
“就你這點聰明,想什么,怎么動作,下一步怎么走,難道以為我會想不到嗎?”
“你還能怎樣?”
墨非毓走到牢籠前,淡淡地看著他道:“你還記不記得,你親生的兒子蕭錦弘還活著?!?p> 此言一出,蕭子鈺胸口仿佛被重錘狠狠一擊,不過很快,他詭譎地一笑:“你以為我不知道,弘兒已經(jīng)去了蜀地,你想用他威脅我,當我是傻子么?”
墨非毓像打量一個傻子一樣看著他:“假如我請他回了京呢?”
蕭子鈺終于忍不住胸中的暴怒,他使勁搖晃著鐵籠,掌心被鐵銹劃得鮮血淋漓,憤怒地咆哮道:“姓墨的,我蕭家就這么一個血脈,你要敢害我兒,我……”
“你能怎樣,你什么都做不了?!蹦秦沟恼Z調(diào)刻板而冰冷。
蕭子鈺用手臂使勁地撞擊著牢籠,直至雙臂臂骨傳來陣陣劇痛,可是面對面前這個文弱書生,蕭子鈺感覺無計可施,有力使不上。良久,他終于停手,無力地松開鐵欄。
忽然,他撲通跪倒在墨非毓面前:“是我陷害慕衣族,小兒終究是無辜的,墨先生,看在他引薦你入府的情分上,你放他一馬好不好?”
“情分?”墨非毓冷笑道,“在你我這種人面前,情分一文不值。”
蕭子鈺目光呆滯而空洞地低下了頭,整個人漸漸委頓在地。這一年多,他似乎老了十歲,二十歲,甚至更多,此時蹲在稻草從中,像一只垂垂暮年的猴子。
蕭錦弘遠去蜀地之后,沒有和任何人聯(lián)系,蕭子鈺也是從蕭府下人口中才得知。墨非毓請他入京的事,自然也是假的。
墨非毓望著他,有那么一瞬間,目光中似乎露出一抹悲憫之色。不過,這一抹溫暖很快就消失了。
因為蕭子鈺再一次打起精神抬起了頭。
“怎么,你還不死心?”
蕭子鈺兩頰肌肉緊緊鼓起,被頭發(fā)遮擋住的通紅的眼睛卻露出處在癲狂邊緣的笑容。
“你連自己的兒子也不要了?”
“無毒不丈夫,”蕭子鈺一把握住鐵欄,目光望向墨非毓身后的黑暗,“人死了,還談什么兒女骨肉之情?!?p> 面對這個豺狼心腸的人,墨非毓胸口泛出陣陣惡心,只怕再和他多待片刻就會作嘔。
“你躲在這里,也無非是想公布自己的身份,等著刑部介入。不過你的身份如此敏感,刑部避之猶恐不及,沒人會管你,就算刑部想管,葛將軍也不會把你交給他們?!?p> “不要刑部,我要見御史臺的劉大人,他秦鏡高懸,一定會答應我的條件。”
墨非毓冷笑一聲:“真是諷刺,昨天你還派人殺他,今天竟把性命寄托在他身上,你徇私枉法一世,最后竟寄希望秦鏡高懸?!?p> “只要能活命,有什么不可以!”
“你還記得鄂沐圖一案么?”墨非毓忽道。
“什么案子都與我無關(guān)。”蕭子鈺既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墨非毓說的任何話。
“當然有關(guān),鄂沐圖禍亂邊鎮(zhèn),查來查去,最后查到兵部尚書茍良身上,你覺得,查到根了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鄂沐圖一案是由刑部和御史臺聯(lián)合查辦的,他們明明都查到了安喆山頭上,可最后還是在兵部尚書就結(jié)了案,一向以鐵面著稱的御史臺也并未提出異議?!?p> “那是因為,那一天顏煜老賊病了?!彪m然這樣說,但蕭子鈺終于還是忍不住看了墨非毓一眼。
“是劉大人把他軟禁了。”
蕭子鈺一愣,很快,他的臉色再次變得蒼白:“劉韌勍已經(jīng)歸服了太子?”
“你應該清楚,無論從哪個層面看,我從始至終都在全心全意為太子效力?!?p> 蕭子鈺又陷入了沉思之中,好久,他才轉(zhuǎn)過彎,抬起頭道:“劉韌勍被你收買了?”
“那也還不至于,不過劉大人能接受我放過安喆山的建議,你猜他會不會阻攔我除掉你?”
直到這個時候,蕭子鈺才覺出,所有的賭注幾乎全都輸了。眼下,只剩下唯一的一條路。
墨非毓的聲音也恰好在這時候適時的響起:“太子和刑部這邊的路已經(jīng)斷了,御史臺呢,劉大人這邊是沒有希望了,顏大人倒是有可能幫你,可是有我和顏雪擋在中間,你就不要想了。要是在一天之前,你還有一線希望,那就是掌管禁衛(wèi)軍的葛將軍,他雖然無權(quán)審你,也不太可能把你交給刑部,不過他對陛下忠心耿耿,你還有資本和他談。但現(xiàn)在,什么都晚咯?!?p> “你不會說,連葛將軍也是你的人?!笔捵逾暤穆曇糁型钢^望。
“當然不是,不過我正在設(shè)法讓葛將軍的女婿,也就是掌管左禁衛(wèi)軍轄下赤營軍的中郎將錄毛歸服太子,”墨非毓道,“不巧,這座地牢正好歸他管?!?p> 蕭子鈺再次跌坐在稻草叢中,他只覺面前一片漆黑,那一道僅有的亮光,也完全黯淡下去。
若是換做別人,他可能還會試圖尋找其他活命的方法,但是面對面前這個人,他很清楚,任何反抗都是徒勞。
絕望,開始洶涌而來。
“你還可以最后賭一把,賭錄毛選擇相信你不是垂死掙扎血口噴人,而是我有驚天詭謀,”墨非毓踱步來到稻草堆前,緩緩蹲了下來,一點一點地揭開那些染血的稻草,“不過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因為到目前為止,連我自己也找不到對太子不利的證據(jù),而一旦你選擇活下來,就等于選擇忍受地牢的酷刑,這可不是誰都能熬得住的。”
“當然,我也不會讓你白死,你的死會成為太子謀反的證據(jù)之一。”說完最后一句,墨非毓拿起木錘敲了鐵牢三下。
直到離開地牢,他也沒有再看一眼這個害慕衣族滅族,讓自己背負多年復仇之痕的人。
而蕭子鈺,目光一直直愣愣望著那露出半截身子,胸口有個血淋淋的破洞,滿身都是半干鮮血的胖漢子,也沒再移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