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月光下的相逢
輕薄的月，冷夜的風(fēng)，翡翠宮里也漸漸安靜了下來。房間外的墻根之下寒露悄悄的凝聚在枯黃的草芽之上，嬌艷欲滴，折射著銀色的月輝一閃一閃的，亮晶晶的，就如同那遙遠(yuǎn)的東海浮礁之上月圓之夜哭啼垂淚的鮫人的玉珠一般晶瑩剔透。
白鈺袖獨(dú)自一人蜷縮著坐在榻上，一雙芊芊玉手緊緊的抱著雙膝將額頭抵在膝蓋上。
今晚她沒有去練功房接晨沐，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沒有去，也講不出原因，就只是靜靜的等著他回來。
白鈺袖沒有像以往那樣將頭發(fā)用發(fā)簪盤束起來，而是讓那一襲銀發(fā)自然的從肩胛垂下，撩撥在她的耳后。有幾根銀絲凌亂的飄落在她秀氣的桃花面容上，但是平添了幾分惆悵的美感。
她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以前和畫心深處鎖妖塔之內(nèi)的場景。那是她和畫心在爭吵，在用劍搏殺。青色的流光在畫心的手中閃著比以往更加耀眼的光芒，畫中的白鈺袖她自己眉髯緊鎖，手中的鳴蟬劍身緋紅色的光芒就像是浸染了鮮血一樣。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朝著畫心怒吼著，聲音沙啞而決絕卻又帶著小孩子逞強(qiáng)時的那種哭腔。
房間的門突然被打開，被弄得吱吱呀呀作響。刺耳的聲音將白鈺袖的思緒拉了回來，她緩緩的抬起頭，身邊傳來那個人身上獨(dú)有的味道。那種味道，她在小時候就記住了，從那天皇宮里她被他帶出來一直逃往桃花島，她依偎在他懷里，聞到的便是這種味道，心安而又幸福。
她抬起頭，努力擠出一絲笑容，看著他，看著他那因?yàn)榫毠Χ錆M灰塵的面容，看著他那一雙深邃多情的眼眸，看著他那凌亂卻又一分孩子氣的銀發(fā)，不由得從心里生出一種甜甜的溫暖的感覺。
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他已經(jīng)來到塌前，一把將她一股腦的摟進(jìn)懷中，聲音哭啼，似乎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本就失去修為且單薄的身子輕微的抽泣著。
“你回來啦！怎么了？干嘛慌慌張張的？”白鈺袖拍著輕輕的拍著晨沐的后背，聲音甜糯而又寵溺。
他以前也是這樣，突然就神經(jīng)質(zhì)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將她緊緊抱住，不在乎外人的眼光，也不害臊。而她呢，她也不躲開，也不推辭，他來，她便敞開心扉相擁，絕不會冷落他半點(diǎn)。她在他溫暖的懷里，本能想到的便是他又受了師兄弟們的欺負(fù)，所以才會像個孩子一樣將自己滿腹的委屈訴說給愛他的人聽。
“鈺袖，你不會離開我，對不對？”
他突然抽泣著，比剛才的聲音還要聽起來痛心，眼淚汪汪的從眼角滑落下來，滴落在白鈺袖的衣裳之上。
“傻瓜。”她不知道晨沐為何會突然問自己這個問題。她只是莞爾一笑，在他的側(cè)臉上輕輕的一吻，眼眸里的深情凝視著他，緩緩道“任何海誓山盟都無法將我們分開?！?p> 他笑了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像是小孩子得到了大人們肯定的答復(fù)一般。云開霧散，薄霧與憂愁從他開朗的眉眼間退去。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才敢與君絕。
他得到肯定的答復(fù)便疲憊且心安的在她懷中安睡了過去。斗轉(zhuǎn)星移，月亮被眾星擁簇著在銀河里游轉(zhuǎn)。
夜已深，她卻還是沒有入睡，無非是有心事，而身旁的他卻不知。
白鈺袖右臂的脈搏上方一寸的地方正在隱隱作痛，像是如錐刺一般。她撩去衣袖，那櫻花一般的印記正在緩慢的沿著她整個玉臂蔓延。那是身為女媧后人特有的印記，正在提醒著她，留給她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我不會離開他的。不會！
白鈺袖看著手臂上的印記，眉心微皺，心里憤憤道。
恍惚，流光的劍氣從掌心溢出，在空中凝聚成青色的劍身，剎那間，便向著窗外飛去。
鈺袖沒有遲疑，走出房間，關(guān)上房門，手中鳴蟬乍現(xiàn)，便朝著流光遠(yuǎn)去的方向飛去。
一處山崖之上，明月已經(jīng)沒有了起初時那種輝光，暗暗淡淡的，仿佛已經(jīng)油盡燈枯。枯黃的野草隨著夜間的涼風(fēng)起起伏伏。白鈺袖只穿了一身素紗，涼風(fēng)吹著她的銀絲和的因?yàn)闆鲆舛行┪㈩澋纳眢w。
她四處張望著，卻在四下沒有見到任何身影。
一張絲制的披風(fēng)在一雙纖細(xì)的玉手下輕輕的從她的后背落在了她的身上。
白鈺袖本能的回頭，卻看見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樣的姑娘站在自己面前，只是，那姑娘穿著一身黑色的衣裳，黑白對比，那姑娘身上自然而然便透露出一股白鈺袖沒有的霸道。
“畫心！”白鈺袖驚訝的聲色本能的脫口而出。
畫心似乎并沒有那種久別重逢的感覺。她本就是那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心魔。如今，小白已死，也順帶走了她在這世間的唯一熱情，因此，這種情況也逐漸能夠理解了。她看著白鈺袖，雙手背后放于袖口之中，冷冷道“我本是不想來的?！?p> “可你還是來了?！扁曅湫α诵?。眉眼彎彎。猶如此時天空上的月牙。高興道“你為什么不來山谷里找我？”
“和平谷被靈均布置了結(jié)界，像我這種心魔是進(jìn)不去的?！碑嬓目戳搜酆┬Φ陌租曅?，眉顰微蹙，似乎不是很情愿的提起了晨沐，接著道“他失去了修為？”
“是。我來這里就是為了找靈均大師幫他恢復(fù)修為的?！?p> 鈺袖低下頭，眼睛撇到一邊，將隱隱作痛的右臂藏在身后，不敢直視畫心。但是不管她怎樣隱藏，仍舊是逃不過畫心的眼睛的。
“沒用的。他是被天帝的鈞天所傷。像我們這種大妖怪都根本無力抵抗鈞天的致命一擊，何況是一個凡人呢?！碑嬓牟煊X到白鈺袖有意隱藏什么，便徑直朝著她走來，聲音已經(jīng)淡薄冷漠道“流光替他擋下鈞天，能保住性命，已經(jīng)是萬幸。”
“真沒有其他辦法了嗎？我不想看著他就這樣沉淪下去?！扁曅溲壑朽邷I，聲音有些顫巍，但還是強(qiáng)忍著。
“你和你娘親一樣，傻白甜……這一點(diǎn)倒是和她很像?！碑嬓妮笭栆恍?，可是那種笑更多的是一種不屑，這種笑意隱藏的不屑只是她對世間萬物的冷傲。雖然她對鈺袖并不是真的不屑一顧，而是可以為她與天下為敵，甘愿為她一死的。
“唉。要是娘親還在就好了，她一定會有辦法幫晨沐的?！卑租曅渥灶欁缘恼f著，絲毫沒有察覺到畫心不知在何時已經(jīng)來到了她的身后。依舊聲音糯糯的說道“她是大地之母，女媧后人，一定會有辦法的?！?p> “那你又何嘗不是呢?！碑嬓淖プ♀曅涞挠冶郏凵衿鄾龆滞葱?，鈺袖本能的想要反抗，不想讓畫心看到手臂上的印記，但她是怎樣也拗不過畫心的。畫心對著白鈺袖怒吼道“你還要騙我到什么時候！”
“我……”鈺袖欲言又止。
看著委屈的低下頭的鈺袖，畫心哽咽著，說不出話，聲音從以前的決絕冷漠，變成少有的顫巍巍?！笆俏覜]保護(hù)你。是我的錯?！?p> “你來此地找我干嘛？總不會是千里迢迢來找我敘舊的吧？”鈺袖努力擠出一絲笑意，為了不讓畫心難過，打破了這僵持的局面。
她總是這樣，為了不讓別人委屈，為了不讓別人難堪，總是想盡辦法讓自己受著本該不屬于自己的委屈。可是，那有怎么樣呢，如果不那么做，她就不會是現(xiàn)在的白鈺袖。
“我沒那么無聊。我是來救你的。”畫心看著鈺袖緩緩道。
“救我？”鈺袖笑了笑，低啞道“我不明白?！?p> “奈落已經(jīng)逃出長崗了，很快就會殺回和平谷。我是來帶你走的?！?p> “走？去哪？司徒傅生在追殺我，江湖上所謂的大俠們恨不得將我這個白發(fā)妖女生吞活剝。這天底下哪還有白鈺袖的容身之處嗎？”
鈺袖苦笑著，眼角分明有淚光閃爍，可是她盡力不讓自己在畫心面前表現(xiàn)出自己的軟弱，為的是讓她不為自己擔(dān)心。
“去青楓樹國，回到你父親身邊?！碑嬓念D了頓，眼睛里似乎有股火焰燃燒，那股火焰里，有憤世嫉俗，有恨鐵不成鋼，有對自己心愛之人離去的悔恨，也有對眼前這個姑娘的憐憫和心疼。她緩緩道，“你的時間不多了……”
“我知道?？墒恰也荒軄G下他。”鈺袖看了看遠(yuǎn)處藏匿在夜色中的遠(yuǎn)闊山河。
千年流載亦如夢，月落山河一世傾。這便是她對晨沐的答復(fù)，給她自己的答復(fù)，給畫心的答案！
“他……他害得你傷痕累累，害得你丟掉了輪回……你遇見他，直到現(xiàn)在，高興快樂的日子能有幾回？”
“他啊，還和以前一樣，一點(diǎn)沒有變過，倒是我，改變了不少呢。”鈺袖仍舊是笑了笑，借著月光，借著山河遠(yuǎn)闊，借著這圍繞周身的涼風(fēng)。
“他是流風(fēng)，是瀾笙，更是晨沐，不管經(jīng)過幾世輪回，我都會記得他，也一定會找到他，然后心安的陪在他左右，陪著他老去?！扁曅溲凵駡?jiān)定，似乎一切事物包括眼前的一個霸道的畫心也不能將她與晨沐割舍，她決絕而又不留后路，堅(jiān)定道“這是我欠他的。我不后悔?！?p> “你在答非所問?！碑嬓牡?。
畫心回頭，鈺袖徑直抱住了她，這讓她頓時手足無措，征征的佇在了原地。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自從娘親離開以后，你就一直在保護(hù)我，照顧我?！扁曅渎曇魷厝幔劬I光閃爍，緩緩道“我知道，我感受得到。可是……我想真正的按照自己的心意好好的活一次，哪怕這一世的宿命仍舊會和前世相同?！?p> “他已經(jīng)失去了一切，不能再失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