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二)
鳳隕山，棲凰樹……
未經(jīng)受這三世輪回之苦的時候，她是鳳凰，名曰望姝，他是棲凰樹，名曰甘毅，而凌葉便是鳳隕山的山神，而他的名字名曰撫曦。
在被貶入凡界化為棲凰樹之前，那時的他還是守護(hù)天界的抵御魔族的神將——甘毅。
一切都明白了。可是，這樣的清醒，是不是來的太遲了些。
她從未離開，也從未忘記。自己這只鳳凰，在三世之前都已經(jīng)與他相識，而他，就是那一棵巍然挺拔，蒼翠云端的棲凰樹。
鳳兮鳳兮歸故鄉(xiāng)，遨游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紅色的火焰將房間照的通透，燃燒著熊熊烈火的的鑄劍爐之上，詩雨安靜的盯著劍爐里劍身通紅的櫻落劍，白鈺袖腳步匆忙，絲絲血跡溢出唇角。“還要多久！”白鈺袖問道。
詩雨只是安靜的回答“隨時都可以！”
“好！”白鈺袖聽聞詩雨的回答露出欣慰之色“櫻落鑄成，這天下，就有救了！”
詩雨面露難堪，糾結(jié)不已“只是……”
白鈺袖愕然，逼問道“這是什么！你不是說隨時都可以嗎！”
“櫻落劍乃是至陰至毒之劍！若要鑄成此劍，還差一樣！”
“什么？”
“至陽至純之人的血肉！”
白鈺袖不愿相信自己的判斷，可是那人的名字依舊在腦海里回響，讓她難以接受。至純至陽，還能有誰，也只能是他！“晨沐！”
“不錯。”
“你為什么現(xiàn)在才告訴我！”她眉間添了怒色，揪起詩雨的衣領(lǐng)咆哮的逼問道。
“這就是為什么當(dāng)年蜀山掌門姜介之封存櫻落的原因！他當(dāng)年寧愿放走鳩千夜，用盡最后一絲氣力也要將櫻落劍分為流光與鳴蟬兩把劍。鈺袖，難道姜介之只是害怕這把劍的力量嗎？他是害怕鑄就這把劍人罔顧人倫，不念情愛！”
“鈺袖。天道輪回，它從來都沒有真正饒恕過誰。”
命中注定的一切，終究是無法改變?；蛟S，從他接納她，立誓守護(hù)她的那一刻開始，一切的孽緣便已經(jīng)開始滋生。
“我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卑租曅浞路鸨怀樽吡塑|體中的一縷靈魂，讓她渾噩，她放開了對詩雨的桎梏，步步后退，似哭似笑“知天易，逆天難。盡管我和他輪回了三世，三世生死，休戚與共，天帝到現(xiàn)在仍不肯放過我們。”
“你一直都明白，只是，你一直都不肯承認(rèn)?！?p> 白鈺袖看清真相，依舊決絕篤定“我是不會用他的命去煉這把劍的。”
“鈞天的春生之力已被凌葉占奪，他早已不是區(qū)區(qū)的劍神之境。鈺袖，沒有櫻落，你不是凌葉的對手，你也救不了這世間的所有人?！?p> “可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用自己的血肉去寂劍！”
“那是他的宿命！就和你……”
“什么是宿命！你告訴我！”
她咆哮，她不甘，她第一次如走火入魔一般不知所措。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是他救了她，最終，他為她丟了性命。
“我可以用我的血肉去寂劍。”他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無盡的悲涼與滄桑，孤獨和不舍。瘦削蒼白的的臉龐在熊熊燃燒的爐火的照應(yīng)下泛著淡淡的憂傷，曾經(jīng)的那一雙銳利深邃的鳳眸中，濃云薄霧，投射著不甘?！拔铱梢约艅?，為了你，為了所有人?！彼恼Z氣決絕而篤定，沒有絲毫留退的余地。他已不再是瀾生，不再是流風(fēng)，也不再是從前的晨沐，更不會是三世以前守護(hù)天界的神將甘毅?？墒?，他想逞這最后一次強(qiáng)，為她做最后一件事。
“你說什么！”白鈺袖鳳眸里的淚滑落腮旁，聲音顫抖的不能自己，薄唇掩的皓齒恨不能被這佯裝的堅強(qiáng)碰得粉碎。他低垂著眼眸無奈的淺笑，安然的看著她，伸出枯瘦的手，替眼前的白鈺袖拭去淚痕，寵溺的話語似乎不懼即將到來的永不相見和尸骨無存?！拔視恢迸阍谀闵磉叺?，就像人間的風(fēng)雨，我也從未離開。”
晨沐緊緊的攥著白鈺袖的手，將它放在自己胸前“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鈺袖?！卑租曅渖裆瑓s又堅決的甩開了他的手?！拔揖褪悄?，我就是唯一有資格為你跳下去的人！”
“我告訴你，從現(xiàn)在起，我不再是你的妻子，你也不再是我的夫君。我們沒有人任何關(guān)系?！卑兮曅淅淅涞目粗涞恼Z氣近乎絕望“你不可以跳，因為你現(xiàn)在不配?！?p> “鈺袖！”
“沒有那把劍，我照樣可以殺了凌葉。你不可以跳，你現(xiàn)在沒有資格?！?p> 白鈺袖纖弱的手打在他被爐火映照著卻依舊蒼白的臉頰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他的嘴角溢出了血跡，卻依舊含著凄涼的笑著看著她?！澳愦饝?yīng)過我，不會留下我一個人孤獨?！彼澏兜目粗蚝笸巳?，哭的梨花帶雨，撕心裂肺，她疼過，卻從未像今天這么悲慟過。“你根本做不到！做不到！”白鈺袖朝著自己深深愛著的人嘶吼著，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低落在長袖上，低落在劍爐上，低落在了熊熊燃燒的烈火中。
這世間莫大的遺憾仿佛便是相愛卻不能相守?？v身翻越千山萬仞，歷經(jīng)人間風(fēng)雨，看慣春花秋月，命運的海卻依舊不能承載彼此相廝守的船。驚濤駭浪之外，櫛風(fēng)沐雨之間……相愛相知，卻不能相守。
難道蘇子筆下的“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真是為他們二人而寫……
晨沐緩緩向這只受驚的小鹿靠近，伸出枯瘦的臂膀，將她攬在懷里，安撫著她，輕輕的拍打著她的脊背，將一切即將要離開她的恐懼都驅(qū)散，在她額頭輕輕一吻“我的時間不多了。鈺袖?！?p> “不，不是這樣的。晨沐?！卑租曅溷@在他的懷中，淚水浸濕了他灰白色的衣衫，絕望的哭喊著“你答應(yīng)過我的。不會丟下我和山海不管的。你騙我?！?p> “我沒能成為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父親。鈺袖。對不起，我在你和山海身上虧欠的太多?！薄吧胶L大，會陪在你身邊?！?p> “我求你，我求你不要離開我。我已經(jīng)失去了鈴兒和南笙，不能再沒有你。我求你，不要……不要……”
“正午時刻已到，不能再拖了。錯過至純至陽的時刻，就算鑄成櫻落劍，也已經(jīng)于事無補了?！?p> “時間到了，鈺袖?！?p> 他推開她，轉(zhuǎn)身縱身跳進(jìn)火海。
“不要啊！”
凄美絕艷的臉龐，曾經(jīng)看見過無數(shù)次，這最后一次，被熊熊烈火吞噬，清晰的刻印在她的腦海里，他沒有絲毫留戀，只是在最后時刻，為她留下最后一抹笑意，繼而尸骨無存。
櫻落鑄成，他的血肉為這把劍注入了一個人最純潔的靈魂。
劍爐之上的白鈺袖已經(jīng)哭啞到聲嘶力竭，三生三世，明知結(jié)局已然注定，卻依舊赴湯蹈火撞的頭破血流，看著他第三次殞命，依舊無能為力。
冥冥中，風(fēng)兒仿佛帶來了他最后的呢喃——去做你該做的事情，我會化作人間的風(fēng)雨陪在你身邊。
天界的扶桑在神靈的旨意下終于垂憐了一次被神靈與世人遺忘的鳳隕山，夕陽如火如荼，將它殘存的光和熱都獻(xiàn)給了這片曾經(jīng)的土地，斜沉的夕陽將棲凰樹和樹下的人影都拉的很長。
鳩千夜奄奄一息的躺在白鈺袖懷中，“我……我從未……從未想過將他從你身邊奪走……原諒……原諒我……”她止不住唇角溢出的絲絲鮮紅，滾燙的心血在她那白若梨花的輕紗之上慢慢浸透，擴(kuò)散，成為了她最后一襲紅裝。
“一切到此為止了。千夜。我從未害怕失去他，也從未恨過你?！?p> 鳩千夜此刻仿佛得到了救贖，努力的擠出一抹燦爛的笑意，想要觸摸白鈺袖面頰的手停滯在空中，最終未能觸及便落了下去，安靜的閉上了那雙清麗幽怨的眸子。
她死了。
她死了……她帶著對晨沐的執(zhí)念，帶著對白鈺袖的愧疚，帶著對天下蒼生的辜負(fù)，孤獨的踏上了奈何橋。她為白鈺袖爭得半日時間，最終被凌葉所殺。這是她唯一能為白鈺袖所做的事情，也是她對她的唯一的救贖。
凌葉執(zhí)劍懸停與空中，漠然的看著這一切。既然白鈺袖無意與自己長相廝守，既然這份熾熱的情感得不到安放，那不如就此將他們一同毀掉。
他恨，他癡。他恨著所有人，恨著自己。他不明白為什么明明是自己先出現(xiàn)在她的身邊，可她的眼，她的心卻從未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
他們被天帝貶下凡塵，凌葉化為鳳隕山的山神，白鈺袖成為困囚的鳳凰，他們兩個從此被困在這在這蒼涼孤寂被神靈遺忘的鳳隕山上。
而那時的甘毅，那個曾經(jīng)高高在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號令天界神將的甘毅，正在為某個人而在斬神臺上忍受著分筋斷骨的折磨。
“甘毅，朕再問你最后一次，你當(dāng)真不肯回頭？”天帝站在斬神臺前，面色凝重。甘毅看著站在天帝身后的眾仙家，他們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讓甘毅明白，他們恨不能對自己殺之而后快。甘毅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決絕道“既然連望姝那樣善良的小妖都不能靠自己而獲得神格，那么這樣的天神，要它何用。”
“你！”天帝欲言又止，無奈道“望姝她是妖！你是神！縱使她再善良，再努力修煉，她終究不能躋身天界的?！?p> 甘毅冷哼一聲“就像當(dāng)年的敖瀧與沢？就因為他們一人是神，一人是妖，所以注定孤獨一生？相愛卻不能相守？”
“夠了！甘毅，朕本以為你能回心轉(zhuǎn)意，想再給你一次機(jī)會?？墒悄隳??！?p> “哼，天帝。你看看你的身后，看看你的眾仙家，哪一個是真正的天神？哪一個又真正的以天神自居過？凡界的災(zāi)荒瘟疫百姓生靈涂炭的時候他們在哪里？冥界的大水漫灌哀鴻遍野的時候他們又在哪里？”
“若他們其中哪怕只有一個神，能夠俯瞰這生靈，俯瞰這茫茫眾生？哪還會有這么多的災(zāi)荒饑禍！”
甘毅看著啞口無言的天帝，閉上了繾倦的雙眸“我已經(jīng)厭倦了，也看慣了他們的偽善和虛偽。我只有一件事求你，將我的三魂七魄留在鳳隕山，我要去見她?！?p> “行刑！”
她不是妖，只是沒人知道，她是遺留在魔界的一只鳳凰……
他與她相識在一場驚天動地的第三次神魔大戰(zhàn)之中。
魔界大軍在新一代魔尊的帶領(lǐng)下借助每千年一次的猩紅之月的力量大肆向神界發(fā)起進(jìn)攻。
天帝派出甘毅與詩雨率領(lǐng)神界大軍與魔界展開了一場空前絕后的廝殺。魔界的妖物壽命短暫，不過數(shù)年，且地位最為卑賤。如果想要獲得千年之壽，就只能躋身天界，獲得神格。而神界的天神們想要維持他們六界的統(tǒng)治，就必須消滅魔族。
魔族通過鏈接天界與魔界的天井源源不斷的向神界發(fā)起進(jìn)攻。神界大軍疲于應(yīng)付，苦不堪言，所幸天界有神勇無雙的甘毅坐鎮(zhèn)，魔界的進(jìn)攻并沒有真正得逞。
那一晚，甘毅獨自鎮(zhèn)守在南天門。他依靠在一棵菩提樹下，看著云層之上下墜的夕陽，云海翻騰，彩色的霧靄自九重天飛流直下闖入人間，如夢如幻。忽然，甘毅的心頭生出一種莫名的孤寂。一種沒有棋逢對手的孤寂，一種看破眾神偽善的孤寂，一種知音難覓的孤寂……孤獨來襲，覆蓋住了他身上抵抗魔族而留下創(chuàng)傷的疼痛和滿身的疲憊，昏昏沉沉的便睡了過去。
朦朧間，他聽見菩提樹后窸窣的響動，一覺醒來身體也沒有剛才入睡前那么酸疼。月光皎皎，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臂膀上纏繞著繃帶，被人涂抹了草藥。藥水冰涼，散發(fā)著淡淡的香味，讓身上原本被魔氣滌濯的創(chuàng)口不再那么灼熱疼痛。他恍然若失，接著，那窸窣的聲音又從樹后傳來，他的思緒被帶了回來，起身朝著樹后走去。
甘毅看見一個身材瘦弱的女孩躲在樹后，衣衫襤褸，正蜷縮成一團(tuán)啃食著一塊幾乎沒有什么肉的骨頭，而她，卻依然津津有味。他的腳步踩著菩提落下的枝葉，發(fā)出輕微的聲響，那一團(tuán)小肉球聽見聲響便慌忙起身，那是她躲避獵人和驅(qū)魔者的本能反應(yīng)。她想要逃跑，可是那雙好看的藏著萬千星河的碧色眸子卻突然闖進(jìn)了甘毅那一雙清冷如炬，溫柔憂郁的鳳眼之中。她忘了逃跑，手中的骨頭也掉落在地上。
她臉上因久未梳理而蒙著灰塵，銀色的發(fā)絲如瀑如雪，及至腰間，偶爾有幾棵雜草點綴其中。她赤著腳，胖乎乎的小腳丫上帶著制服妖物所有的鐐銬，鐐銬內(nèi)側(cè)是一圈鋒利的突刺，已經(jīng)在她細(xì)嫩的腳踝上留下了猙獰的傷疤，森森的白骨徑直可見，周圍腐爛的血肉而產(chǎn)生的膿血順著她的腳丫就淌在了地上，無聲的潛入了菩提樹的根。
“大哥哥你醒啦?！彼酒鹕恚┬χ粗?，仿佛冬天里明媚溫暖的陽光，融化了他塵封的心，那里蒼涼孤寂，山霧陣陣，她的笑，給他的心帶去久違的光。她的聲音在他心里的山谷里千山回響，最終生生不能忘。他看著她，不知不覺的蹲了下來，與她雙眼平齊，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皞谑悄闾嫖野难剑俊彼麥厝岷Φ膯柕?。
“嗯。我看見大哥哥的傷口在流血，感覺很疼的樣子，所以就悄俏的替大哥哥包扎了?！彼χ粗詺獾膹目诖锾统鲆粋€小木盒激動道“看！是娘親留給我的藥膏。每次我的腳因為這鐵鏈疼痛的時候，娘親總會給我涂上它，慢慢的腳就不疼了，望姝也就不哭了?！笨墒?，他還沒同她一塊高興，那傻丫頭便垂下了小腦袋，眼角掛著晶瑩的淚珠，糯糯的說道“可是娘親已經(jīng)不在了，她被天神殺死了?！?p> 他一幕恍然，深知自己犯下了什么樣的罪孽，他親手殺了她母親，讓眼前這個孩子變成了孤兒?？伤荒苷f，他不能在她幼小的心靈里再種下仇恨的種子。他替她抹去淚痕，雙手緊貼著她的腮邊，拇指輕輕的撫摸著她的面龐，溫柔道“望姝是你名字嗎？”
“嗯嗯。是娘親給望姝起的?！彼路鸱畔铝私鋫洌砬翱苛丝?，繼續(xù)道“娘親說，我不在她身邊，只要望見月亮，她就會想起我。因為姝，便是月亮的意思。”
“大哥哥，你臉上的傷口還疼嗎？”她伸出纖嫩的小手，輕輕的撫摸在他臉上的傷口處，傷口奇跡般的漸漸愈合，絲絲縷縷的魔氣被溫?zé)岬男∈志従彵瞥?，他溫柔道“不疼了?！?p> “你餓不餓呀？哥哥帶你去人間吃好吃的。好不好？”
“真的嗎！？”望姝的眼睛里暗淡的星辰似乎被什么東西點亮了，雖然只有一瞬，但是甘毅卻看的清清楚楚。她滿心歡喜，蹦蹦跳跳，可是隨即又安靜了下來，低著頭像個犯了錯的孩子，糯糯道“可是望姝沒有什么可以給大哥哥的。不過，望姝有力氣，可以幫大哥哥洗衣服什么的。望姝不會讓大哥哥討厭的?！?p> “傻瓜，怎么這樣說呀？”
“因為以前在主人家里只有望姝出力氣，給主人洗衣服，挑水，做飯，他們才會給望姝施舍飯吃?！彼f的是那樣平靜，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仿佛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一般，她這樣的逆來順受讓甘毅心上仿佛壓了一塊巨石，壓抑得他喘不過氣，他猜不到眼前這個傻丫頭，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樣的苦難和折磨。明明在自己身上再稀松平常不過的事情，在這個小丫頭眼里竟也成為了一種奢望。
“不會的。哥哥不需要你做任何事?！?p> “真的嗎？望姝太高興了?！彼呱锨?，闖進(jìn)他懷里摟著他的脖頸，他第一次感受到她的溫暖。
一輪圓月懸于清朗的夜空，此夜無云，月明星稀，天空像是用雪團(tuán)細(xì)細(xì)擦拭過了一樣，干凈而寥廓。他抱著她，立于劍身之上，她在他懷中安心的睡去，嘴角含著一抹笑意，像是在做一場甜甜的美夢。
他們在人間一處小山村的客棧內(nèi)吃了一頓豐盛美味的大餐，雖然對甘毅來說，盡管那頓飯再也平常不過，可對于望姝來說，卻是她平生未能多見的奢望。小山村很安靜，只有數(shù)十戶人家，四面高山環(huán)繞，清澈見底的小河在明月如雪一般潔白的照映下閃耀著銀色的光芒，靜靜地從小客棧的門前流過，流水潺潺仿佛在彈奏一曲清麗悅耳的歌謠。
小客棧的老板娘很熱情，望姝也吃的很多，自她出生至今，在這個幼小又孤寂的心靈的記憶里，這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美味。甘毅沒說話，只是安靜的注視著她，為她的杯子中斟滿甜甜的米酒。漸漸的，她的臉上泛起了從未有過的紅潤，傻傻的看了他一眼，憨笑著的桃花眼滿是眼前這個男人。
她的小肚子鼓鼓囊囊的，嘴邊還掛著享用完美餐之后留下的油漬，他搖頭無奈的淺笑，輕輕的用食指粗糲的指腹替她抹去，甜甜的米酒使她喝的微醺，心滿意足的跨出了小客棧的店門。
他們來到一處山巒，夏夜里的風(fēng)清涼溫柔，像是娘親的手，撫摸在望姝的小臉頰上。天上繁星點點，萬里無云，璀璨壯麗的星河像是一張無邊無際的大網(wǎng)將大地包裹，讓它靜靜地沉睡。杜鵑的叫聲自耳畔隱約傳來，她看的出神，涼風(fēng)讓她微微的瑟縮，抖動了一下嬌小的身軀。甘毅脫下衣裳披在她的肩胛為她御寒，寬大的衣裳將她整個人都包裹在內(nèi)。
她坐在一塊石頭上，螢火蟲星星點點與二人作伴，她的眼睛眺望著遠(yuǎn)處，蒼山負(fù)雪，明燭天南。雪山在明月光輝的照耀下閃閃發(fā)光，明媚皎皎，卻不妖艷。她晃動著小腳丫，腳踝上猙獰可怖的傷口和長著倒刺的鎖鏈看的他心疼又憤慨。他在她的面前蹲下，眼光灼灼的問她“疼嗎？”她沒有回答，只是安靜的點了點頭。
他單臂將她抱起，將她放在一處柔軟的草甸上，她不知所以，茫然無措。忽然，他的手中閃著光芒，一把利劍驟然出現(xiàn)在他的手中。她看見那把劍，本能的想要逃跑，她以為他要殺她，碧色深邃的眸子里泛著霧氣，眼角生出晶瑩的淚花。
她想起了幾個時辰前與他初次相見，她以為自己碰見了神明，碰見了對自己很好的不求索取的大哥哥，卻沒想到，那依然是一只惡鬼。她閉眼，安靜的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劍鋒與鐵鎖的碰撞，火光刺眼，她驚奇，自己并沒有死。她的腳腕不再疼痛，那倒刺不再扎進(jìn)她的皮肉里，她如釋重負(fù)，她自由了……
她的那雙曾經(jīng)清麗又光芒萬丈的眸子里重新生出新的亮光，像是燃盡的紙堆，因為微風(fēng)的吹拂偶爾翻動出點點星火。她激動，手足無措，圍著他轉(zhuǎn)，唱起娘親教給她的歌謠，她看著他，以一只妖的認(rèn)知本能的想討好他。
他站立在原地，執(zhí)劍的手血流如注自臂膀不斷流出進(jìn)而低落在草芽上，唇角溢出血跡，任憑她動聽的歌謠在山谷回蕩，他卻仿佛睡著了沒有聽見。她仰起頭，他偉岸的身影在月光下倒映在她深邃的眸子里宛若神明，她看見了他眉宇間痛苦的神色。
“大哥哥，你怎么了？”她扯著他青色長衫的衣角，不安的問道。
他被施加在鐵鎖之上的捉妖人的靈力所傷，讓他肝膽欲裂，五臟移位，靈力受損。
那鐵鏈，也并非普通之物，而是由九天玄鐵制成，人間和魔界不可能有此神物，只有神界……神界……
這樣荊棘之物為什么會戴在一個小女孩的腳踝上，甘毅細(xì)思極恐，他不敢多想，也不能多想，更不愿多想。
他低頭，聽到她急切的問候，笑著撫摸著她的小腦袋，聲音綿軟無力“望姝，大哥哥沒事。”
他蹲下，風(fēng)兒溫柔的呢喃，吹起她云白色的發(fā)絲和他俊美的青絲，她的臉頰又浮現(xiàn)出嬌憨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