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錢的是孫子，欠錢的是爺，這絕對是條真理。
昨天去達州要賬是三人小隊，人丁興旺，制定的“先禮后兵”策略也算科學合理，文的不行再來武的，就是要不來錢也得出出被人拿捏這口惡氣。
今天就剩下季明銳和王群，主“禮”吧，本方主力辯手郭戈銘不在；主“兵”吧，倆人又勢單力薄，在人家地盤動武肯定吃虧。
這賬到底該怎么要？
兩人討論一路，最后確定了實施辦法：抱住負責人的大腿先來一頓聲嘶力竭的家里都揭不開鍋了，爺爺可憐可憐孩子吧！再來一頓哭爹喊娘的不給錢就賴著不走了爸爸！最好賴兩天能把警察給賴來，到時候一走司法程序，法院肯定得向著債權方。
“38萬，要成這樣，好嗎？”快到對方公司時王群有點覺得，這策略，丟面兒，忒丟面。
“38萬少嗎？咱們公司現在窮的把你做價一起賣了都值不上38萬。”季明銳說。
“那一會，哭不出來怎么辦？”王群又問。
季明銳面無表情地說：“不能哭不出來，必須哭！”
欠賬這家“即到”公司規(guī)模不小，達州這棟氣派的總部大樓是他們的固定資產。因為是超級大客戶，所以尚在萌芽期的四季軟件公司跟人家對話時，完全沒有話語權，以至于不平等條約簽訂起來臉上都堆滿歡樂的褶子：50萬的大單??！50萬啊！完全忽略人家以12萬的先期款拿走50萬的貨，存在怎樣的交易風險，并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對方應付賬期過了大半年，都沒把尾款給補上的霸王行徑。
可這也實在沒辦法，誰叫這一寢室的創(chuàng)始人，個個都是搞技術的技術大牛，沒有一個是做管理的愣頭青呢。
按說郭戈銘家里是做大買賣的，他天天耳濡目染，應該有所熏陶，但他偏偏就在他爸那聽個皮毛，而且更多時候是“耳朵塞雞毛”，選擇性耳聾。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等公司里這樣回不來的應收賬款多了，資金鏈就開始玩不轉了。郭戈銘和季明銳也想去找投資人尋求投資，商業(yè)計劃書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十頁，無奈始終沒有對他們四季軟件公司感興趣的投資人——2002年的軟件市場，涌進來的創(chuàng)業(yè)團隊，實在是太多太多。
這次公司的資金鏈玩不轉以后，最大的問題就是員工工資發(fā)不出來了。
正是為了解決員工的工資問題，這才有了三個在國內的創(chuàng)始人親自出來要賬，留美國讀博那個在大洋彼岸繼續(xù)搞開發(fā)的戲碼。
拐個彎就是欠債的爺爺家，兩人同時沉下一口氣：成敗在此一舉，你孫子要錢來了。
拐完這個彎，王群突然隔著車窗發(fā)出好大一聲感嘆：我去！好多多多多的孫子?。?p> 此刻，爺爺家門口徹底亂成一鍋粥。
“這公司是黃了嗎？”季明銳走下車問一個捧著電腦從大門里跑出來的人。
“破產清算，能拿的趕緊拿，逮到啥是啥吧！”那人說。
“不是……這家公司……破產？他們，不不不不是，挺有實力的嗎？怎么，說破產，就破破破產啦？”王群說話的速度跟不上他大腦運轉的速度，看到此情此景，一臉急躁地問。
“最近幾年有實力的大企業(yè)破產的還少嗎，巨人都倒了?！奔久麂J說。
“但人家沒申請破產啊，人家欠的債，人家認，有限公司破產，股東是有限的責任，咱們是無限的倒霉?！?p> “沒招，公司都沒了，賬就別想了，不過認倒霉也不能就這么空手回去，要不怎么跟戈銘交代?！?p> “二哥，那咱也沖進去，搬電腦？不過來這么多孫子，估計，東西，早都被，搬空了?！?p> “你給戈銘打個電話，告訴他一下這邊的情況，我進去看看。”季明銳說完就跟著前來要賬的，吵吵嚷嚷的孫子們，一起往那棟辦公樓里走去。
等季明銳手里拎著一本精裝版《孫子兵法》出來以后，掛了電話的王群靠在車上，無比夸張地對季明銳說：“三哥說，要實在沒東西可拿，那咱就把這樓拿走吧?！?p> 季明銳抬眼望望這高高聳立、雄偉壯觀的即到大廈：“買樓……哪來的錢??？”
帝都八院的病房里，剛剛郭戈銘接起電話的情況是這樣的：
“三哥！黃了，這么大的公司，破產了，咱們哭都沒地方哭！現在門口一堆孫子，全，全都里里外外的搬東西呢，咱們來晚了，東西，都沒了！他媽的，不是38萬沒了，是38塊的東西都沒了……”
“破產了？這么大的公司，說破產就破產了？”
郭戈銘沒想到那么大的一個公司在商業(yè)的滾滾浪潮面前，竟然會這么的不堪一擊。
“沒了，清算了，今天公司還有人守著，明天估計連人都堵不到！我倆要連破拖布，都沒撈到一個的，空手而歸，你可別怪我們?。 蓖跞赫f。
“我怪你們干嘛呀，那……”
郭戈銘話沒說完，新買的摩托羅拉翻蓋手機就被郭通達捂住話筒：“那公司最值錢的固定資產就是他們的即到大廈，跟他說，既然連破拖布都撈不到，那就把它那樓收了?！?p> 在帝都買個商品房都不是件容易事，更別說買一整棟寫字樓，對于現在把王群打包賣了都弄不出38萬的四季軟件來說，想買“即到”大廈，簡直癡人說夢。
“按市政公布的進度，地鐵八達線明年年底就能開通，到時候達州的經濟一定會飛速發(fā)展，地皮、房價都有大幅的上漲空間，你們適合現在下手，在達州擁有一份房產，今天這個契機我覺得還不錯?！惫ㄟ_上下嘴唇一搭，說的十分輕巧。
雖然不禮貌，但郭戈銘就是覺得他爸現在這買一棟樓跟買一棵白菜似的態(tài)度特別欠揍：“爸……誰都覺得應該有一份房產，誰也都覺得，這個契機不錯，可是錢呢？錢誰出？”
“錢，我可以出?！惫ㄟ_現在的態(tài)度著實更恨人。
郭戈銘一臉探究的望向郭通達：“怎么講？”
“通達要你們四季34%的股權?！惫ㄟ_說。
郭戈銘一聽，樂的肚子直抽抽：“哈哈哈哈哈哈，郭董事長，你這生意做的我看不懂，我們這小公司，就是給你134%的股權，也不值達州一棟樓吧！”
“這你不用管，那么大的樓盤你們四季也不是都能用上，到時候，通達帝都分公司和研發(fā)中心會整體搬過去，其它一部分用做招租也是一筆收入。而且我看了，離地鐵口很近，應該好租?！?p> 說到此，郭戈銘終于意識到，他們爺倆今天這番對話，并不是沒事吹牛逼：“爸，通達集團要投資我們四季軟件這事我們求之不得，但四季當前需要的不是樓，是錢。而且我們還沒發(fā)展到需要一棟辦公樓的體量，這對現階段的四季軟件來說，不是資產而是負擔?！?p> 郭通達氣定神閑：“既然這樣，那你就換個角度，你可以把這事兒理解成我送你的創(chuàng)業(yè)禮物。成功了，我能看到高額的投資回報。失敗了，你就把這樓掛上通達集團的牌子，跟我一起做通達的買賣?！?p> 郭戈銘聽明白了，整半天郭通達跟孫玉湖一樣，都是過來綁人的，只是他爹這手段跟他媽的比起來，過于豪橫和高階了。
“爸，這事太大了，我們是輕資產創(chuàng)業(yè)，適合輕裝上陣，那么多股權拿出去換一份固定資產，它的可行性能有多少，我們需要上會表決?！?p> 郭通達就沒想過他兒子對這“天降好事”竟會如此冷靜和謹慎，很有些意外的望了郭戈銘一眼：“好，不過錯過這次機會，你們日后再想在帝都擁有自己的總部大樓就不知道是何年月能辦成的事了。”
郭戈銘砸吧下嘴，得寸進尺地問：“聽著確實挺有誘惑力，爸那要這事成了，裝修款能跟你打個借條嗎？”
郭通達嗤笑一聲：“即到這個樓盤在下周三進行拍賣，到時候你代表四季去拍，只要不超過這個數?！惫ㄟ_按住郭戈銘的手機按鍵，在上方小小的漢顯屏幕上打出一行數字繼續(xù)道，“就可以一路叫到底。別的少算計，先把樓弄到手再說?！?p> 郭戈銘想了一下：“那股權的事？”
“那個不急，齊權會跟你們四季對接。談判代表的是公司，沒有個人交情，等齊權來你要叫齊總?！?p> 陪床一天的郭通達交代完這些事，伸個心滿意足的大懶腰：“戈銘啊，跟你是人也看完、事也辦完，爸爸就先走了。你媽再陪你兩天，等你出院送你媽去機場，她要飛新加坡看看你妹妹?！?p> 都幾乎走出病房的大門，郭通達忽又停住腳步，把著門扭頭對郭戈銘道：“再多說一句，做生意，最重要的不是技術，是信息。沒有信息，你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p> 郭通達走后，郭戈銘這腦子整個都是亂的，最后他得出一個十分絕望的結論：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你老子什么時候都是你老子。
四季軟件公司此刻雖然加上4名創(chuàng)始人，一共就有28名員工，還有6個是不坐班的在校大學生，但他們也是正正經經按照現代公司管理程序運行的，像開不出來工資這種事，他們還是頭一次遇到，著實不知道黃世仁該怎么當。
“那個……說個事……”
身為四季軟件公司副總經理的王群站在辦公室中間，一副很難開口的樣子。
“不用說了，我們知道這個月沒錢開工資，不過我還有得花。現在是賬期不好，興許下個月就有回款，我這個月先不要了。”素有四季軟件顏值擔當的羅倩倩同學非常仗義地率先表態(tài)。
“我也先不要了，就也等吧……”排在黃楚熙后面，第二個應聘入職的元老級程序大牛時天說。
見兩個項目帶頭人都這么說，其他在家的也都跟著附和，說可以這個月先不要錢，等公司資金鏈健康后補上就行。
大家都是出了校門跟著自己仰慕的師哥創(chuàng)業(yè)，目前是情誼大于金錢，而且大家知道，四季軟件的發(fā)展前景還是挺可觀的，賣出去的產品，反饋有問題的寥寥無幾，倒是有不少提出新需求的回頭客，如果公司現在散伙，著實有點可惜。
王群聽完大家的話，心里這個感動：
什么叫戰(zhàn)友！這就是?。?p> 什么叫兄弟！這就是?。?p> 什么叫袍澤之情！這就是?。?p> 可如果下個月還沒錢呢……那這些很可能就啥都不是了……
窮成這鬼樣子郭戈銘還要去達州買樓！
他買個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