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話（上）

　　陳詢和幾個室友一直玩游戲到晚上十點，連下午的晚飯都沒有來得及吃，退出游戲客戶端之后，幾個人都感覺饑腸轆轆。

　　“江老大還沒回來，要不問問他在哪里，給我們帶點夜宵回來?！蓖踔竞忝嗣郎系臒熀校瑹熞仓皇Ｗ詈髢芍?。

　　“吃什么？我給他打電話。”許原問。

　　“燒烤吧，商業(yè)街新開的那家還不錯?！?p>　　正在說話間，宿舍大門被推開，江海手里提著兩個透明塑料袋，里面裝了許多鹵菜雞腿之類的熟食，隔著袋子都能聞到香味。

　　“買這么多，你一個人吃得完嗎？”王志恒瞅了瞅他手上的東西，主動起來幫忙拎袋子：“哥幾個今天吃點虧，幫你消滅一點。”

　　“本來就是買回來和你們一起吃的。”江海把熟食放在飲水機桌上，招呼大家過來吃夜宵。

　　“好奇怪啊江哥，你怎么突然想起來給我們買夜宵吃？”王志恒手很快，自己先掏了個雞腿叼在嘴里，然后才把袋子分發(fā)給其他人。

　　“哥今天心情好，請你吃就吃，哪有那么多廢話！”

　　江海白了他一眼。

　　“謝了?！?p>　　陳詢朝江海笑了笑，用手指捻了一塊小雞腿放進嘴里。

　　還是熟悉的味道，后街那個小夫妻店弄出來的鹵味堪稱一絕，尤其是鹵雞腿，肉質(zhì)鮮嫩，汁水淋漓，味道極佳。

　　剛剛上大學(xué)的那段時間，那家店的小雞腿還一度成為寢室里的“硬通貨幣”，尤其是許原，那段時間打嗝的時候嘴里有股雞屎味。

　　因為味道贊，所以那家店經(jīng)常排滿了人，夫妻倆下午六點出攤，十點準時收攤，絕對不會多停留一分鐘，傲嬌的很。

　　江海買這么多鹵味，應(yīng)該是排隊排了不少時間。

　　“但是我們都還沒吃晚餐，光吃鹵菜可能不夠，要不再買點吃的？”陳詢提議道：“上次準備請你們吃飯也沒吃成，不如今天一起解決?！?p>　　現(xiàn)在都七八點鐘了，食堂已經(jīng)關(guān)了門，只能點外賣。

　　還好江城理工附近好吃的外賣很多，完全不用發(fā)愁吃什么，陳詢找了附近評分最高的一家餐廳，點了一整只烤雞，兩條羊腿和牛肋排，足夠四個人吃。

　　等了半個小時后，外賣終于送到了，商家把所有食物都好好的裝在一次性保溫餐盒里，外面還包了一層隔熱用的錫紙。

　　打開餐盒，烤雞還是溫?zé)岬?，表面被淋了一層汁水，還能看到焦黃的表皮上放了黑胡椒，羊腿牛肉也是熱騰騰的，色澤金黃，散發(fā)著誘人的香味。

　　小書桌一擺，兩瓶牛欄山一開，倒?jié)M四個塑料杯。

　　“快吃快吃，食物多得很，都別客氣！”王志恒招呼大家坐下。

　　大家餓了一下午，聞到這香味，眼睛都冒出了綠光，也不用客氣，幾人二話不說戴起塑料手套在羊腿上各自撕了大大的一塊肉。

　　羊肉被烤的外焦里嫩，皮脆肉滑，吃進嘴里肥而不膩，酥香可口。

　　半杯白酒下肚，其他人都沒什么事情，就許原面紅耳赤，白凈的臉龐得跟猴屁股似的，自己跑到床上去趴著，就這么昏睡過去。

　　剩下的幾人還在繼續(xù)，江海顯得有些沉默，一杯接一杯的喝。

　　“怎么？”王志恒摟著他的肩膀問道：“有心事？”

　　平時喝酒的時候江海一定是最活躍的那個，喝多了就開始和桌上的人掏心掏肺得講心里話，氣氛再融洽一點說不定還得拜把子。

　　“也不算心事吧，只是有些感慨?！苯u了搖頭，撕掉手里的塑料手套：“還有煙嗎？來一根?！?p>　　“你不是不抽煙嗎？”王志恒一愣，“這又不是什么好東西，學(xué)來干嘛？”

　　“放心，我不學(xué)這個。”

　　“行吧。”王志恒遞給他一支煙，親手給他點上。

　　猛吸了一口煙，江海被嗆得咳嗽連連。

　　“你蠢啊，第一次抽煙哪有你這樣抽的？”王志恒拿掉他手里的煙頭，在桌上碾熄，很沒素質(zhì)的把煙頭隨手丟在地上。

　　“浪費?！苯！皣K”了一聲，問道：“這煙多少錢一包？”

　　王志恒看了一眼盒子，“軟裝黃鶴樓，六十，怎么了？”

　　“六十啊……”江海說：“差不多是我兩天的飯錢。”

　　王志恒正準備點煙，聽到這句話實在不知道該怎么接。

　　“其實剛剛我一直在想，我這么努力到底是為了什么？”江海抬頭看著清冷的月光，嘴角帶著一絲苦笑，“我盡我最大的努力，從老家農(nóng)村考上了江城理工這所211大學(xué)……考上了，然后呢？可能再過十年我也買不起江城的房子？”

　　“瞧你這話說的，再過十年我也買不起啊，這又不丟人。”王志恒說道：“有幾個人靠自己能買得起房？”

　　“不一樣。”江海搖頭道：“我和你們是不一樣?！?p>　　“都是一根幾把一個腦袋，能有什么不一樣？”王志恒咧嘴一笑，“非要說有什么不一樣的話，有可能我比你大一些?！?p>　　“……”

　　江海感到很無奈，積攢起來的情緒像一個裝滿水的袋子，被王志恒的小牙簽一下子戳破，漏了個干凈。

　　有些事情，旁人終究是無法感同身受。

　　他記得剛剛上大一剛開學(xué)的第一個月，收到了父母打來的六百塊生活費。

　　錢雖然不多，但他很高興，這畢竟是自己可以隨意支配的資金，可緊接著打來的電話又讓他的笑容僵在臉上。

　　“在外面別亂花錢。”

　　江海知道父母的不容易，這也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叮囑，可就是莫名覺得委屈。

　　一邊說家里很窮，一邊又讓自己吃好喝好，這兩者在父母那里竟然是可以共存的？

　　“你要懂事”，“咱家窮”這兩句話陪伴了江海整整二十年，被刻在了骨子里，讓一個本該在二十歲的時候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無法任性，做不到灑脫，慢慢養(yǎng)成了小心翼翼又敏感的性格，表面上的豪氣和大哥做派，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缺陷。

　　所以，當陳詢改頭換面，露出自己真實家境的時候，他才會心態(tài)失衡。

　　有的時候，夜深人靜，躺在床上睡覺時，江海也會覺得委屈，為什么自己的父母就只是個農(nóng)民，只會種田？為什么就沒有一點別的本事？

　　然而這些想法剛剛在心頭升起，江海便會立刻陷入自責(zé)當中，因為父母供養(yǎng)自己長大上學(xué)，已經(jīng)耗費了所有的力氣，身為人子，實在不該有這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