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讖語
卻說賈瑞在妙玉凈室中一一將八道“請神符”在沙盤上畫將出來,卻始終于泥牛入海般毫無動靜。
他有心去找妙玉一問究竟,但料知此女心性淡泊,說出的話必不肯違拗,去問也是無用。索性便仍埋頭去畫符篆,這八道“請神符”中,以第一道最是繁復(fù)駁雜,賈瑞試驗多次,都不能流暢而順利的將之畫出。
第二道符篆賈瑞倒也認(rèn)得,乃是妙玉前兩次施展時扶乩術(shù)時所畫的符篆,請下的仙魂乃是“拐仙”。
余下數(shù)道符篆也自各不相同,或筆力遒勁,或氣勢雄渾,有時筆鋒倜儻不羈,有時筆畫卻如閨房刺繡……
賈瑞一時不能盡然得其真味,只好先在八道“請神符”中先尋出一道來,于這八道符篆中,他竟是對最后一道甚是得心應(yīng)手,筆鋒靈動而揮灑,筆力也快活不羈,每每將此符篆畫出來,賈瑞只覺連心境都平復(fù)了幾分!
心境?
賈瑞驀然間心中一動,想到了一種可能,莫非這八道“請神符”中關(guān)竅處在心境上,要請下仙魂來附體,便須將有與仙魂相符的心境。
如此,便能解釋為何不同人施展扶乩術(shù)時,其請下的仙魂各有不同,便是因為每人的心境有所不同。
想到這里,賈瑞便放下了乩筆,也盤膝坐在地上,默運起《太虛感應(yīng)篇》心法來,存想著內(nèi)心中有一只心猿,而自己正一遍一遍地為它講演道藏經(jīng)典。如此反復(fù),近日來殺念憤懣漸而壓制,賈瑞的心境恢復(fù)起往日的古井不波。
他豁然睜開眼睛,拿起沙盤上的乩筆,腦海中空蕩蕩再無諸般雜念,也不再去想妙玉是如何下筆,如何書畫的,只是將筆鋒流轉(zhuǎn),丹田中積聚的精元自然而然在筆鋒下流出,如同一支湖州“狼毫”在宣紙上恣意揮灑般,一揮而就。
符篆成!
登時間,整間凈室中的光線似乎都微微一黯,賈瑞站起身來,焚起一柱沉香,右手持乩筆,雙目緊閉,在沙盤上劃動起來。
一縷仙魂緩緩自天際降臨。
妙玉自入定中睜開眼來,有些怔怔地瞧著面前揮毫的年輕公子,她未曾料到,賈瑞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學(xué)會畫“請神符”。要知道,昔年她學(xué)習(xí)扶乩之術(shù)時,單只學(xué)畫這“請神符”,便耗了三日功夫,旁邊又有師尊教誨,方才勉強畫成。
便是如此,妙玉已是慈行真人一脈中,修習(xí)這扶乩術(shù)最具天賦的弟子。誰知今日,尚不過小半日功夫,賈瑞不僅畫出了“請神符”,更是連仙魂也請了下來。
倏忽間,賈瑞耳邊聞得一聲悠揚的驢叫,驢背上坐著位仙風(fēng)道骨的老人,卻是倒騎在毛驢背上。
“果老?”
妙玉顯然也能感應(yīng)到天地元氣的改變,瞧賈瑞這般動靜,已猜出他請下的那縷仙魂竟是八位仙人中的張果老。
賈瑞哪有心思理會請下的仙魂是誰,當(dāng)下筆走龍蛇,寫下一串字符來,“馬道婆的師父是誰,現(xiàn)在何處?”
乩筆方才停住,賈瑞渾身頓時一顫,握住乩筆的手便再不受控制地畫起字來,妙玉站起身來,信步走到賈瑞身前,去瞧那沙盤上的文字。
片刻后,乩筆在沙盤上停住,賈瑞目光中的光華逐漸內(nèi)斂,他猛然驚醒,一時間仿佛有些發(fā)懵,抬頭去看妙玉時,方發(fā)現(xiàn)她正專心瞧著沙盤上遺留的文字。
“仙姑,方才我那是施展出了扶乩術(shù)?”
賈瑞尚有些茫然地問道,只見妙玉微微頷首,說道:“公子天賦奇高,他日于此道上的修為,恐怕尚在貧尼之上。”
賈瑞忙謙遜道:“哪里,仙姑謬贊了?!?p> 說著,忙去看那沙盤上遺留的文字,卻道是:
京中有龍虎,江南覓真源。
原在仙山中,恰逢絳仙草。
欲擷不忍別,稱骨曉通玄。
一別十五載,問君何日還?
賈瑞將這似詩非詩的話讀了一遍,尚不解其中含義,抬頭去瞧妙玉,但見她也只是搖了搖頭。
“江南覓真源,說道該是馬道婆的師父來自江南,覓真源,下江南去找他不成?”
賈瑞口中喃喃自語,妙玉搖頭說道:“不會,貧尼瞧這詩中含義,該是說京城中臥虎藏龍,師姐的師父便隱在其中,他來自江南?!?p> 賈瑞又道:“那原在仙山中,恰逢絳仙草一句,是說他原本在一座仙山中修煉,后來遇上了一顆仙草,想要采擷又不忍心,反倒因此悟了通玄之術(shù)?”
妙玉卻道:“余下的話,貧尼也不解其中深意,只有等公子你仔細品味罷了。”
賈瑞伸手抓了抓頭發(fā),忽又想起賈薔來,昨夜他趁亂逃走后,自己尚未騰出手來去尋他,此刻也不知他逃到哪里去了。
他不愿再在此處耽擱,至少要先回家瞧瞧代儒夫婦的病情,二則賈瑞尚記得,紅樓中原本王熙鳳與賈寶玉二人受了馬道婆暗算后,癩僧跛道二人以通靈寶玉便輕易克制了這等邪術(shù)。
只是不知,如今那通靈寶玉上解鎖了這項功能沒有。
一面想著,賈瑞便辭了妙玉,出牟尼院朝家中走去,仍不住思索著方才扶乩所得的幾句讖語。
“京中有龍虎,江南覓真源?!?p> 賈瑞念叨著,忽然想起茗玉曾經(jīng)提過,他父親曾找過一位龍虎山道人指點風(fēng)水,那么詩中的“龍虎”二字,是否指的就是江南龍虎山呢!
只可惜茗玉也不知當(dāng)年那位指點風(fēng)水的龍虎山道人的法號,否則賈瑞倒是可以去問問此人。
不多時,賈瑞已來到家中,卻見門前倒有幾名訪客,均是族中子弟得知代儒夫婦突發(fā)重病,前來探望的。
家仆見賈瑞回來,忙上前低聲稟報道,“珍大爺現(xiàn)正在咱家中,還請了位張?zhí)t(yī)來看太爺?shù)牟。缃裾谔弥性\脈呢?!?p> 賈瑞聽了,忙步入后堂,恰逢賈珍并一個中年人自后走出來。賈瑞只覺那中年人有些面熟,一時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賈珍見了賈瑞,介紹道:“瑞兄弟,來。我給你介紹,這位是張友士張?zhí)t(yī),醫(yī)術(shù)精湛,還曾做過馮紫英的業(yè)師,你蓉侄媳婦兒的病,若是早些找他醫(yī)治,也不至于那么早便蹬腿去了?!?p> 張友士忙道:“哎,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學(xué)生不過是粗讀了些醫(yī)書,并無甚大才學(xu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