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穆夏拿了枕頭墊在我身后,扶我坐了起來。我活動了一下被包扎處理過的右手,提在眼前看了看,昏頭轉向得分不清遠近。很久沒有睡得這么死了,應該是服用過鎮(zhèn)定類的藥物。
“抱歉?!?p> 我摸了摸鼻尖,想讓自己看上去和平常沒兩樣。艾淺這會兒不知道去哪兒了,病房里只有穆夏一人。我注意到她無名指上的婚戒,和艾淺手上的那枚是同樣的款式。呵,連結婚這么大的事情,都沒有通知我,又有什么資格來對我說教。
“你別怪他,全當我自私?!?p> 我和穆夏并沒有什么私交。她是艾淺的初戀,但這只是我的猜測。畢竟,艾淺從未以“女朋友”來介紹過她。可在孟嫣然橫插一腳之前,于所有人眼中,他們就是那樣的關系。
我一丁點都沒懷疑過,通知艾淺回清津的事兒,穆夏會不幫我轉達?;蛘哒f,在我心中,穆夏從來就不是一個小氣的女人。我以為會耿耿于懷的,只可能是我一人。卻不知,即便自信如她,在愛情中,也會因愛得太多,而變得面目全非。
我驚訝地看著她那雙丹鳳眼,想說點什么,但話到嘴邊,一個字也問不出。事到如今,我才是最沒有立場發(fā)表言論的人。我知道,她應該用余生去懺悔,承受所有人的痛恨,但她卻懦弱的死了??杉幢闶沁@樣,我依然無法恨她。畢竟,雖然她的愛淺淡涼薄,但終歸是全部給了我。
我看著因為怕被我拆穿真相而緊抿著薄唇的穆夏。似是對她,其實也是對我自己,安慰地回應了一句,“都過去了。”
1
“艾笑,今天要交社團表格,我們小組就只剩下你沒有交了。”
顧伯尼作為小領導,兢兢業(yè)業(yè)地打理著我們的團隊,小到社團表格,大到大賽報名,無一遺漏。
登山、游泳、籃球、足球、排球社......學校不大,社團還真是多。拿著空白的表格,我開始猶豫不決。種種體育運動,對我這種四肢欠發(fā)達的人來說,絕對是種挑戰(zhàn)。文學社?這個看上去既文藝又清閑,還是我僅有的愛好。但想到紀繁,經過一番思想斗爭,我還是咬了咬后槽牙,不知死活地大筆一揮,填上了“籃球社”三個大字。
2
當我站在一群精壯的男生之中,排隊參加籃球社團的“摸底考試”時,我才切身體會到“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滋味。
我對籃球的了解還停留在理論階段,看著前面的同學,一個個靈活地運球、假動作、上籃。我真的很想臨陣脫逃。我焦慮地思考著,該如何讓球跟著我,我跟著腿到達籃筐下。
“下一個?!?p> 作為“籃球社長”的艾淺,將球向我拋來。我條件反射地將雙手縮回,籃球就這樣穿過我抬起的一條腿,落地又彈起,被身后的同學接在手里。這時,大家都還認為這只是我溜號造成的小失誤,并沒有當回事。很快,在我接過球,同手同腳地追著球滿場亂跑時,大家開始發(fā)自內心地嘲笑我了。
和被選入一年級籃球隊、一來就可以跟其他年級打練習賽的林凡形成鮮明對比,我被安排在場下學習最基本的運球。我只能說,自己看上去——傻!極!了!
間休的鈴聲終于響起,我得空坐在板凳上休息。場上的比賽,并沒因此停下,我和幾個水平相當的隊(fen)友(si),充當起了臨時的觀眾。
“難得見紀繁打得這么兇。”
“估計是沒想到一年級的比分能咬得這么緊,不好丟面子吧。”
“也是,那個7號都快趕上職業(yè)水平了?!?p> 我隨著他們的目光看去,林凡套著藍色的7號隊服,正杵在籃筐下?lián)屒皥龌@板。而紀繁、艾淺兩員大將,都在他周圍卡位。但林凡的站位恰到好處,身高優(yōu)勢凸顯,跳起后直接將彈出的籃球一點,空補球進,一氣呵成。在空中的身體碰撞使得紀繁失去重心,狠狠跌坐在了地板上。林凡伸手想拉他起身,紀繁卻毫不給面子地摸了下臉上的汗。伸出的手臂懸停了2秒,林凡覺得有些尷尬便收回了手,在球發(fā)出前,快速跑回自己的防守位置上。
終場哨聲響起,三年級以微弱的優(yōu)勢取得了勝利。孟嫣然作為籃球社團的小助(fen)理(si),開始分發(fā)隊員剩下的礦泉水。在對場坐下的紀繁,正仰頭喝著水,喉結緩慢地波動。捏得瓶子嘎吱作響的指節(jié)根根分明。人群中,他總是出挑的,眼神飄忽,好像對什么都漫不經心??蓜傇谫悎錾?,我明顯感受到了他極強的勝負欲。
3
“嘿,靈魂出竅了!明天周六,你有什么安排?”
走下場的林凡,將冰涼的礦泉水瓶,貼在我臉上。我終于——對他種種幼稚的行為——習以為常。我收回了一直跟隨在紀繁身上的視線,麻木地偏了下頭,接下他遞來的礦泉水,他則順勢用空下來的兩只手,扯過我脖子上的毛巾,囫圇個兒地抹起自己那顆榆木腦袋。
“艾笑!”
我還未來得及對林凡的不見外行為作出反抗,就被這突如其來、回蕩在整個館內的“點名”震懾到,身體不受控制地從椅子上騰地彈起來,僵硬地立正站好。
在全體隊員的注視下,紀繁大步流星地從對場走過來,我短路的腦子中,竟然響起了“穿越人海只為與你相擁”的配樂。
配樂隨著紀繁從林凡手中扯下那條原本屬于我的毛巾而戛然而止。
“補訓?!?p> 我就這樣瞳孔地震地被紀繁拎著后脖頸,一路提溜到操場上。中途出籃球館時,紀繁甩手將那條“我的毛巾”丟進了垃圾桶中。
4
塑膠跑道上,我和紀繁相對而立,近到可以看到他胸口的起伏。我就這樣無知者無畏地盯著他因憤怒而充血的眼睛。我是真不知道他這么大的火氣從何而來。
“你是不是有?。 ?p> what?!憋了半天,他就吐出這么一句四六不沾的話?!
我指了指自己,和他確認,剛剛那個“你”確實是指“我”。
“只要我不阻止,你是不是打算把全部不該做的事情做齊了!”
“哦?那你倒是說說看,我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我似乎get到了他的點。但我鬼迷心竅、突發(fā)奇想。他?紀繁?竟然也有情緒?這機會實在難能可貴。何況距他上一次和我說這么多話,已經不知是猴年馬月了。我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一掃近來的不悅。要是他能多了解我一點,估計就能看透我眼角情不自禁的喜悅。但他,始終不懂我。
“你!”
他被我噎得氣紅了臉,好像我做的事連說出來都能污了他的嘴一樣。我一時沒了挑逗他的心情,恢復了往常的乖順。摸了摸鼻尖,做好了打個圓場的準備。有時候真覺得自己這樣挺沒勁的。慫,又不安分,總想囂張,又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來吧,副社長,咱們怎么個補訓法?”
紀繁,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對林凡的敵意,是不是因為我,我在你心中究竟算是個什么?朋友?知己?還是僅僅是礙于艾淺面子不得不搭理的“他弟”。
我確實是有病,要不怎么能對你虎視眈眈、垂涎三尺。
5
原以為紀繁這朵高嶺之花,不屑與我斤斤計較。我可以盡情在他忍耐的邊緣瘋狂試探。我錯了。我此時正在體驗惹怒這廝的下場。我手殘腿廢、全身癱瘓地趴在上鋪。動一根手指,都抽筋剝骨的痛。好不容易盼來的周末,將窩在宿舍里度過。
3000米跑、引體向上、仰臥起坐、俯臥撐,并不覺得這些跟籃球有何相關,紀繁卻打著練好基本功的旗號,命令我來了個大全套。托他的洪恩,我一晚上睡得極好,與死豬無異。早上扒開眼,驚喜地發(fā)現(xiàn)——我落枕了。
我歪著脖子,洗漱刷牙。宿舍里僅剩下另一頭并不打算活過來的死豬。艾淺、紀繁統(tǒng)統(tǒng)不見蹤跡。得,他們總有忙不完的正事。
“你就打算這么攤著?”
“嗯?!?p> 準備去上廁所的陳峰,打著哈氣從我床下經過。
“今天預選賽報名,你不去么?”
“預選賽?”
“嗯,都沒人邀請你么?”
“……”
6
“學長您好,我是高一的孟嫣然,我是參加這次服裝大賽預選賽的模特!”
“學姐您好,我是孟嫣然,是參賽模特!”
“嫣然,你這樣OK么?”
“行不行,也要試過才知道!”
“牛!”
我瞇縫著眼,在人頭攢動中,搜索著艾淺的身影。像這種報名跑腿的小事兒,紀繁定不會親自蒞臨。除去開學典禮,這是我第二次來清服高的禮堂,場地不大。大概掃一眼,就看見踩著恨天高的孟嫣然捂著深V領口,不停地恭敬行禮,推銷著自己。偶爾接過顧伯尼遞給她的礦泉水,仰頭倒進自己的喉嚨,顯然是怕口紅掉色,并沒有貼著瓶口。最牛的地方在于——一滴都沒有灑在衣服上。多年后,我常想,是不是若沒有我,她就可以一直是那個“時刻夾緊蝴蝶骨、昂首挺胸、獨自在戰(zhàn)場上殺進殺出”的孟嫣然。
“你這脖子怎么了?”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隨著“嘎巴”一聲,脖子愣是被林凡掰了個端正。前后左右活動了幾下,竟意外地好了。
“昨天叫你不應,今天自己跑過來?”
原來昨天他是打算問我這個事情。經過昨天一桿子事兒,雖然不想死心,但也由不得我。原以為紀繁或多或少對我是有點意思的,但昨天從他的言語間,我竟嗅到了“恨鐵不成鋼”的味道。我是個知趣的人,經過長期的思想斗爭后,我決定將自己的小心思徹底埋藏在心底。對紀繁進行了深入的揣度之后,我突然就釋然了,現(xiàn)在渾身散發(fā)出一種不在六道之中的超然。對待林凡,我呈現(xiàn)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狀態(tài),不主動不拒絕,打得一手絕世白蓮花的好牌。
“我只是不知道高一也可以參加?!?p> “現(xiàn)在怎樣?要不要和我一組?”
“我可是白紙一張?!?p> “呵,我正好是神筆馬良!”
林凡擠到主席臺前,抽了張報名表,洋洋灑灑地將“穆夏、林凡、艾笑”填在了小組成員的分欄中。
7
“hi,everybody,大家好,我是林凡的小舅舅,Hey boy!看這里啦!不要害羞啦,反正最后大家都會知道的,還是說大家已經知道啦,呵呵!”
設計課的講師站在講臺上,花枝亂顫地搖曳,用蘭花指點向我身邊的林凡。與講臺上的Kevin賀文俊掩面而笑截然相反,林凡正雙手抱著后腦勺,整個臉埋在前排的椅背下,從耳根紅到脖稍兒。這還真少見,我心中暗爽,林凡你也有今天。
“既然我的名氣這么大,就不自我介紹了!穆夏,我的模特,以后你們學習制作croquis的參考,以后上課都會在教室里隨意擺poss,你們可不要只看她不看我呦!”
Kevin左手托著右手的手肘,右手小指以奇妙的姿勢搭在肩膀上,在快要掀開房頂的口哨聲中,笑意盈盈地走向穆夏,依舊保持著左手托著右手手肘的姿態(tài),接過穆夏伸過來的手,將她引到講臺前空地的中央。穆夏果然自主地在階梯教室里,曼妙地走起了臺步,時而停在正中,時而拾級而上走向人群,時而倚在前排的課桌前,棱角分明、眉眼冷艷。
“另外想必大家也提前知道了吧?艾淺,我的助教,周圍把他圍得水泄不通的那幾個女生,你們聽力都那么好么?我講課的聲音可沒有現(xiàn)在這么洪亮哦!還有那個擠在他旁邊唯一的男同學,你也是高三的吧?沒記錯,你可是徐老師的愛徒?傳說中女魔頭的Prada?”此言一出,全班齊刷刷扭頭將目光投射到階梯教室的左后角。
“來!看這里,那我們就閑話少敘,開門見山!”
好一個少敘見山,絮絮叨叨了半天,穆夏都走了差不多十分鐘的貓步,此刻正坐在講臺一側的椅子上休息,雖然是中場休息,但也是背脊挺直,端著poss的。
原來,這就是穆夏。那我們應該能贏吧,這就是我第一次見到穆夏時,不禁發(fā)出的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