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臨淄行(四)
子瀾在坐墊上沉吟了半天,然后繞開了話題,
“陳叔伯,按照小侄的職位,就算是賃房也只能選擇夾巷處的。
小侄沾了拙荊的光,朝廷給安排了如此宏大的當(dāng)街大院,差不多都和長安城中的徹侯一樣了。
住了不該得的,侄時時惶恐。
天保佑見,今兒得見了陳叔伯,足令小侄一家蓬蓽生輝。
不如陳叔伯在臨淄期間就住小侄家里,讓小侄親奉湯水,也不枉這么好的宅院?!?p> 陳平這才知道,這子瀾起了試探之心。
自己無論如何做都會兩難——要是說不住在子瀾家,恐怕自己今天連他家的大門都走不出去就會憑空消失在臨淄城,甚至連泡都不會有一個。
如果答應(yīng)住在他家,那自己休想查出些什么。像子瀾這樣精于算計之人,定會想到三服官手下那么多人,這一查拔出蘿卜帶出泥,好多都是住在臨淄城里的人家,個中關(guān)系千絲萬縷的,以后他即使升了官,也沒什么好果子吃。
陳平不與他染,很嚴(yán)肅地說道,
“按漢廷的規(guī)矩,我應(yīng)該住驛站才對。
且我是先帝臨終前的顧命大臣,將來是要做相國的人,怎能因一夜貪歡,在此時給世人留下把柄?
我知道你的顧慮是什么。
想當(dāng)初我從項羽處投奔先帝時,先帝給封了個監(jiān)軍當(dāng)著。記得當(dāng)時灌嬰他們還找到先帝,翻了我的過往,說我盜嫂,品行有問題;還說我收受賄賂,犯了軍中大忌。
你猜怎么著?”
陳平看了子瀾兩眼,他對自己的話很感興趣。
陳平有些小覷地看著子瀾,繼續(xù)說道,
“瞧你那樣,那還用說,當(dāng)然全須全尾的。
你知道為何我一直沒事,還受到先帝和陛下、皇太后的重用,到現(xiàn)在還會步步高升?”
子瀾的眼中現(xiàn)出了狂熱。
陳平擠出得意的模樣,掰著手指頭對子瀾數(shù)落道,
“這還不簡單。原因有三。
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與先帝同心同德,從來都不二心。先帝放心了,我也安穩(wěn)了;
第二,我很有用。這其中的曲折同僚們都知道,我就不再贅述了;
第三,我從來不當(dāng)那出頭的椽子。出頭的椽子先爛。
你看韓信能耐吧?
先帝都曾好幾次說過,他能得天下,主要仰賴于三人:
論計策,最強(qiáng)不過張良,運籌于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論打仗,韓信當(dāng)?shù)闷甬?dāng)時的第一大將;論內(nèi)政,蕭何為第一,如果不是他一直源源不斷地為前線輸送糧草和兵源,恐怕先帝看不到項羽兵敗身死的那一天。
還有一個我呢。我的功勞誰都看得見,為何先帝沒有提?
為何先帝給了我一個戶牗侯我還能高高興興地接受?
這就是為臣之道。
其中的門道深了?!?p> 子瀾作完全沉浸狀。
陳平看事情一步步地朝著自己想要的方向發(fā)展,心中也漸漸地安穩(wěn)下來,
“先帝身邊的能人功臣那么多,富貴權(quán)勢又猶如最嫵媚妖嬈的小嬌娘一樣地讓人奮不顧身。
誰要是得了比別人多太多的東西,哪怕大家心里都清楚他的貢獻(xiàn)最大,還是少不了不平之心。
讓大伙不高興了,他就危險了,得時時處處地看著大家的眼色行事。
即使如此,也不太平。
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人,是人,總會有錯漏之處。要是誰心里一個不痛快,找個錯處,無限地串聯(lián)與放大,這人就少不了麻煩。
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如果串聯(lián)得太厲害了,高祖都不好插手。即使高祖幫了一次,也幫不了第二次。
所以啊,你叔我當(dāng)時就在想,反正以后再立功再慢慢升就是了,只要大漢太平,我就不愁沒有機(jī)會……”
聽到高興處,子瀾也忘了形,他接話道,
“然后打匈奴的時候叔伯成了當(dāng)仁不讓的曲逆侯,連高祖皇帝陛下臨終時都忘不了您的大智慧大能耐,要給你整個大漢王朝臣子的最高榮譽!”
陳平捋了捋胡須,得意洋洋地看著子瀾不說話。
子瀾說道,“叔,我懂了。”
陳平啐道,“你懂什么?
一開始三服官的那點子名堂我心里就門兒清。他為了堵你們的嘴早就下足了本。
你們也不想想,你們拿了不到跳蚤的腿那么點的好處,他拿了多少?
就算朝廷要查處,也應(yīng)該把刀開到他頭上。
你們應(yīng)該做的就是戴罪立功;而你,子瀾,你是有大抱負(fù)的,你要做的更多,多得讓朝廷足以忘了你的不足才好?!?p> 陳平的這一句倒是句實話。
子瀾問,“陳叔伯,那現(xiàn)在我要怎么做才好?”
到了最關(guān)鍵之時,陳平也不敢馬虎,
“臨淄城,你呆了這么些年,也該很熟悉了吧?
我大漢朝以賢能選拔的文吏,無一不是精通文墨和政事的,大多對字畫頗有造詣。
臨淄城,哪個字畫攤的畫功了得,想必你也是心中有數(shù)的,你給我找一兩個來。
我逛臨淄城期間,讓他們隨行。
不用問,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很愛重臨淄的繁榮和文化底蘊。
不過這費用嘛,到時候我讓齊王付,他這點還有的?!?p> 子瀾笑了,他很高興地答應(yīng)了。
陳平再吩咐道,
“其二嘛,我到臨淄的事,你千萬不要透露出去。
朝廷讓我千里迢迢地跑到臨淄來,可沒有說不允許我在這游覽一番。
前幾日聽齊王的母親當(dāng)著吳王劉濞的面,說吳國的廣陵和齊國的臨淄比起來,簡直就是天上的烏鴉和和鳳凰之別,直噎得那吳王沒話說。
我覺得廣陵已經(jīng)夠好了,實在想象不出比廣陵還好的臨淄城是什么樣。
人都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都到了臨淄,不來見識一番,著實對不起自己的這一雙腿。
逛夠了,我再找齊王或者三服官也不遲?!?p> 陳平說的這一段既是他心中所想,也是有意暴露自己的缺點給子瀾看。
都說“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適度地讓跟前的人看一點自己的缺點,有利于拉近彼此間的距離,讓子瀾更會心無芥蒂地幫自己辦事。
最重要的一點,陳平要調(diào)查的是三服官是否廉潔,還有貪了多少。
臨淄畢竟和長安不一樣,物價、人工等肯定有差距,還有世面上的流通等等不弄清楚,草草地上報,是對朝廷的不負(fù)責(zé),也不排除會讓三服官蒙受不公。
![](https://ccstatic-1252317822.file.myqcloud.com/portraitimg/2021-10-25/8070c6698b3e72bc3624f1f263a6e777F49xS2M42FK3XEL.jpg)
羽書金蘭
謝謝親們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