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八章 迷局

　　車夫一臉迷惑，“沒了。”

　　陳平在他身后說道，“每月我家給你開多少工錢，又打賞了你幾個，禿子頭上的虱子，在那明擺著的。

　　你在我跟前，長著耳朵，也瞞不過你，即使各署衙的小吏們要在長干那地方租上一間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當(dāng)然了，他們因著署衙的金字招牌，比你們更招東家待見。即使如此，他們也得拿著朝廷的租房補(bǔ)貼，咬著牙才能有那能力租。

　　你的收入比他們低，你哪來那么多錢在長干里租兩間房？”

　　車夫有些臉紅，左右環(huán)顧了下，看看四下里沒人，才羞愧地說道，

　　“不瞞侯爺，小人領(lǐng)的是兩份工錢。一份是侯爺家的，另一份是朝廷的。

　　朝廷的大概是侯爺家的兩個那么多?！?p>　　陳平面不改色，“嗯，這就是了，比一般小吏已經(jīng)高出一大截了。”

　　陳平明顯地感覺到前方那人松了口氣，他心里有心捉弄他一下，

　　“還有吶。我可是觀察了你許久，你的收入門道可不止這一點?！?p>　　車夫的臉上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有些找你的貴人見到小人也有打賞，他們大方得很?！?p>　　自己兩袖清風(fēng)，自家的車夫倒干起了伸手的行當(dāng)，陳平心里覺得有點不是味，不過他知道，這在長安城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風(fēng)氣。

　　就比如說樊噲家用了多年的老阿姆，只要有客人去，總會有人給她三瓜倆棗的打賞。有時候人家忘了打賞她，趁主人不在跟前時，她還會給客人下臉子。

　　陳平就碰到過好幾次。

　　記得有一次，一個府衙中人去拜訪呂媭求門路，那人不懂門路，竟然忘了阿姆這尊大神，雖然年節(jié)期間她因著忌諱沒有下臉。

　　但當(dāng)那人問候她好時，她來了句，“要是有打賞就更好了?！?p>　　直說得那小吏臉色訕訕的，從袖子里掏出一把碎銀子就遞給了她。

　　剛好被陳平撞見時，那阿姆還是一臉不在意的模樣，竟然破天荒地順手向陳平討要開來。陳平?jīng)]有直接回應(yīng)她，當(dāng)呂媭和樊噲都過來時，陳平當(dāng)著他夫婦二人的面把自己要“打賞”的金子遞到了樊噲手上。

　　直惹得呂媭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當(dāng)場就把那阿姆給辭掉了。

　　這也是唯一一個因著陳平被辭掉的傭人。

　　后來呂雉很委婉地告訴陳平，不要因為有些人跟舞陽侯府生疏了，不值當(dāng)。而且這種風(fēng)氣早就彌漫于長安城，除非雇主一方下決心整治，不然別人也不好插手。

　　陳平當(dāng)時聽到這，就知道呂雉還沒有說出來的那一句話就是，“自家請的人犯的錯，責(zé)任也是雇主家在扛。”

　　陳平這才想起了，能進(jìn)權(quán)貴之家掙傭金的自有其過人之處，蕭何家請老軍之妻也自有她自己廉潔的成分在里邊。

　　自己這車夫，服務(wù)于自家許多年，一直都風(fēng)雨無阻無怨無悔的，而且還是劉邦指定的，自然不能輕易地辭掉。

　　不過，他既然能真正地領(lǐng)略到市井的真滋味，也許有大用，陳平沉聲說道，

　　“你是先帝派給我的，自然和其他人不一樣，是知輕重的。哪些錢財能收，哪些窮死都不能收，你自己心里是有數(shù)的。

　　我在這就不強(qiáng)作要求。但我還是要難為你一下，要你把收到的每一筆都上報，當(dāng)然了，都?xì)w你，前提是你把是誰打賞的你，他們打賞你時的表情啥樣，還有說的啥話都一五一十地講給我聽。

　　你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朝廷最終都會把責(zé)任算到我頭上。

　　當(dāng)然，不會讓你白做這些，以后過年節(jié)時，曲逆侯府都會賞你節(jié)禮。”

　　車夫的眼神有些古怪，但他還是不那么爽利地答應(yīng)了。

　　陳平有些無奈，對他說道，

　　“以后你在小院里聽到的大事小情的，都得告訴我。

　　你是我身邊人，說句不好聽的話，現(xiàn)在局勢這樣地不好，如果誰要對我出手，首先要跨過的，就是你的性命。

　　朝廷的權(quán)力之爭，從來都是你死我活的。你僥幸不了。”

　　車夫沒有吭聲。

　　陳平很為自己今天的口才慚愧，他知道，如果是別人對自己這樣說，自己的心里也會不舒服的，哪怕對方是劉盈或呂雉。

　　蕭何今天給自己講的那些內(nèi)容太多，對自己內(nèi)心的沖擊太大，到現(xiàn)在陳平都沒有緩過神來。

　　而且蕭何家夾雜著臭氣的滾滾熱浪讓陳平出來后就一直有反胃的感覺，雖然他一直提醒自己如果不能健康地善終，將來也是這個樣子，可還是忍不住難受，難受得腦子都轉(zhuǎn)不動了。

　　昏昏沉沉的，連時間都顧不上計算了。

　　正在打盹時，只聽到前方有人拉長著聲音吆喝著，

　　“唷，權(quán)貴就了不起嗎？有好馬就該橫嗎？

　　大伙來瞧瞧，這人當(dāng)街把我衣服掛破了，還不賠。

　　我人窮，來來回回就這么一身衣服，看著辦？

　　還什么什么侯府的，把我送廷尉署啊，我窮人就該吃牢飯唄，你們這些權(quán)貴就是這么不要臉的！”

　　陳平皺了眉頭，他素來知道世上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多了去?？墒情L安城城南來往的多家境優(yōu)渥者，敢在這叫板的，要么是喝高了，要么是有恃無恐的。

　　當(dāng)街圍了太多人，陳平的看車開動不得，他撈開車窗的簾子一看，被難為在那的正是呂媭的近身女侍，呂雉站在跟前進(jìn)退不得，很是著急。

　　呂雉家的車夫伸出大手，手上拎著倆金錠，說道，“我家夫人說了，給你賠償，夠買你身上的衣服幾百套了。你自己不愿意的，怪誰？”

　　那倆人不依不饒道，

　　“一開始你們是這么說的嗎？有錢了不起？有權(quán)了不起？

　　人爭一口氣。爺我再窮，也不能屈了心，讓你們這些個權(quán)貴當(dāng)豬狗一樣地踩在腳下不是？”

　　車夫問陳平，“侯爺，那是舞陽侯家的，要不要我下去幫襯一下？”

　　陳平把自己的水蒼玉遞給車夫，“把這個給廷尉署送去，說是我看見造反的了，讓他立馬派人捉拿。”

　　車夫一聽“造反”二字，身上先是一個激靈，他素來知道陳平從來不亂說話，特別是與獄訟相關(guān)的。

　　他下了車，繞開人群，進(jìn)了小巷，抄小路往廷尉署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