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不惱,笑著問,“殿下覺得高祖皇帝,也就是你的祖父是一個怎樣的人?”
劉恭糾正道,“左相,他是一個皇帝!你應該問的是‘他是一個怎樣的皇帝’!”
陳平這才倒出了心中的話,“陛下也是皇帝,天下再英明的帝王,都是以一個人的身份來到這世間的。
然后,要么像高祖皇帝那樣提三尺劍起事斬大蛇而成事;要么就是像前朝那樣,靠著祖祖輩輩的奮斗和積累成為天下尊。
我大漢天子的寶座,是高祖皇帝差不多在赤手空拳的情況下打下來的,沒有前朝那么雄厚的積累。
這寶座要穩(wěn)當,要世世代代傳下去,得靠啥?得靠像高祖皇帝,陛下和殿下這樣的劉氏男兒一代代地努力。
作為一個儲君,殿下現(xiàn)在經(jīng)歷的這些磨煉是成為圣君道路上必不可少的。
遠的不說,就那個被趙高陰得亡國亡命的始皇帝,他帶領老秦人一掃六合,成為千古的第一個皇帝,夠威風了吧?
你可知道他登上秦國的王位前是多么地隱忍嗎?他曾長期在與秦國開戰(zhàn)的趙國為質,如果一定要把身上受的委屈計較個干凈的話,那么他是活不到回到秦國的那一天的。
還有,始皇帝的親祖母夏太后本是一個出身低微的宮女,對于被送往趙國為質的他的父親沒有任何助力。
直到他父親羸異人回到秦國成為王太子,甚至成為大王后,一直都沒有得到她應有的名分。羸異人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后盾來穩(wěn)固王位。
夏太后在忍,贏異人也在忍,忍到最后,終于得到了她應有的一切。
帝王寶座,本就不尋常??v觀大漢天下,除了你祖父,有哪一任帝王能做到橫掃一眾功臣的?
即使強悍如他,也是對大多數(shù)功臣恩遇有加的,殿下如若要走得長遠,至少得做到忍常人所不能之事才行?!?p> 陳平看得出來,劉恭的胸前起伏很大。再居于高位,畢竟也只是深宮中溺愛大的,不如劉邦劉盈這樣經(jīng)歷過鄉(xiāng)野市井的,心理承受力還是弱了那么一些。
陳平自知劉恭從一開始就把自己當成是呂雉這邊的人,那種先入為主的偏見還在起著作用,如果自己剛才的那一番話從王陵的口中說出來,效果會好很多。
只可惜,眼前的這位少年皇太子,還是太稚嫩了,城府太淺。
出于對劉盈的承諾,陳平只得安慰自己盡全力就好。
陳平應對完劉恭后,出于對家和家人的關切和想念,沒顧得上體面就在宮里一陣風也似地小跑著出了宮門。
出乎他的意料,自家的牛車上,馬夫不在,只有一個王陵,執(zhí)著韁繩候在那。
王陵與陳平是平級,而且在朝臣中的地位比陳平高,陳平不敢勞動這么一尊大神,大步跨上車就要接過他手上的繩子。
王陵抓韁繩的手往后一縮,陳平抓了個空。
王陵用空下的那只手一把把陳平穩(wěn)在座位上,然后笑著說道,
“同僚一場,幾十年的情分,讓我為你執(zhí)一次鞭也無妨。
這樣的日子不會太長,我們哥倆好好地說說話?!?p> 陳平有一種太陽打西邊出來的感覺,這個王陵,以往見著朝中的大多數(shù)人都有些冷傲,從來沒見著他對誰格外熱絡過。
陳平用一種半開玩笑的審視的眼神看著王陵,說道,
“別介,最難消受美人恩。你屈尊紓貴的這舉動,不但是我,就是朝中的其他同僚,也沒人受得起。
我已好些天沒有回過家了,你還是別跟我繞了,中不?”
王陵堅持不放棄。
陳平無法,四處張望了一圈,沒有看見自家車夫,又撈開車門簾,還是沒有看到他,心中有些不高興。
王陵卻側身笑看著陳平道,
“不用找了,你常坐的這牛車,是我親自到你府上借出來的,你家車夫現(xiàn)在還在長干里家中為生計犯愁呢。
我呢,這樣做不是為了討好你或者與你套近乎,你更不用有什么心理負擔。
只是想與你單獨呆一起,就這么簡單,如此而已?!?p> 陳平就只得穿著朝服和一身常服的王陵坐在一起。
于是乎,長安城中就出現(xiàn)了一景——大漢的左相和右相并肩坐在車夫的位置上,右相為左相趕車。
牛車走得很穩(wěn)。
又是長安城中的一景。
陳平也很驚異。
王陵像個赤子般地笑著說道,
“沒想到吧?我少年時期,對車馬感興趣過。然后跟我家車夫專門學過騎馬駕車之技。為這事還被我阿爺痛罵過好些頓呢?,F(xiàn)在自個想起來都覺得那時太過調皮。
以前高祖皇帝打天下時,我還專門觀察過,你好像不會駕車。我沒看錯吧?”
陳平只得憤憤,心里暗罵道,“要是我會駕車,今天還會有你什么事?”
不過王陵好像真的和陳平說的那樣,沒有讓他為難,一句話也不沾朝政,又繼續(xù)像個閑漢一樣地碎著嘴,
“陳小子你是不知道,當年我在高祖皇帝身側看到夏侯嬰時,心里是多么地佩服他。他那駕車的技術,真的,我服!”
王陵說的這些,陳平從來都不知道。算是劉邦身邊出身高門的功臣的野史二三事吧。
不過,這卻化解了他倆之間尷尬的氣氛。
陳平笑著指著車前的牛,寒磣王陵道,
“你當年學的可是馬車。我家現(xiàn)在的,可是牛車。你一個右相替人駕牛車,也不嫌掉價。哈哈,笑死我了?!?p> 王陵一巴掌拍到陳平的老脊背上,作出了嚴肅狀,
“是什么車不重要。重要的是,現(xiàn)在車上坐著的,是我大漢的左相,駕車的是大漢的右相。
就沖這一點,這牛車,就比汗血寶馬拉的車還上尊貴上千萬倍!”
陳平卻沉默下來。
王陵不再玩笑,他看氣氛調動得差不多了,才對著陳平說了實話,
“我不看好現(xiàn)任的皇太子劉恭?!?p> 陳平詫異地盯了他一眼。
王陵再說道,“可當今的陛下,非得要扶這位不成器的皇子,你我做臣子的,誰也沒辦法。
現(xiàn)在的朝局很不明朗。
不瞞你說,宮里宮外的那些個事,我也有關注。
你我皆是當年力保當今陛下的大臣,如果高祖皇帝的嫡系一脈能穩(wěn)住朝局,你我還能得個好死。
怕就怕事情最后到了不可收拾的境地——”
這么敏感的話題居然敢在大庭廣眾下毫不掩飾地說出來,陳平真后悔上了王陵駕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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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書金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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