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九章 疏漏

　　再次出現(xiàn)在陳平眼前的劉長，早已沒了往日的跋扈囂張，他一身麻衣草履，看起來倒不像是個王爺。

　　待走得近時，陳平看他兩腮深陷，好似很久沒有吃好睡好似的，形容整整老了十歲不止。

　　戚腮再以目示陳平，要他不要亂來。

　　陳平更是謹(jǐn)小慎微，一直和戚腮一樣，用臣子見皇族的禮對待劉長，不露半點(diǎn)兒情緒。

　　那劉長剛見到陳平時，還眼神閃爍地看著陳平，等到在心里掂量了半天，走得近了，看陳平?jīng)]有動靜，終于放下心來，一改往日的氣焰，謙和地問戚腮道，

　　“長何德何能，不過是進(jìn)長安向天子請怠慢之罪，竟然勞動少府這樣的人物等候?！?p>　　說著，他從身邊人手中接過一斛珍珠，強(qiáng)塞到戚腮的手中，客氣道，

　　“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還請少府不要嫌棄的好?！?p>　　戚腮為難，看了陳平一眼。

　　陳平?jīng)]有作評論，只是淡淡地說道，

　　“陛下準(zhǔn)備了天子法輦，以彰顯與淮南王永生永世的兄弟情誼。還請王爺上車。”

　　劉長的臉上有了得意之色，正要說些什么時，卻只見他袍服靠近身后之人處動了動，他便改了話題，

　　“倒底都是劉家人，自家兄弟，和別人不一樣。天大的干系，都有我四皇兄給我擔(dān)著。”

　　陳平聽得出來，劉長這是在警告他這個作朝臣的要分得清尊卑。不過，他并不介意。

　　現(xiàn)在的這個劉長，和當(dāng)年那個亞父范增的段數(shù)可差遠(yuǎn)了。范增都被陳平算計死了，要搞定這個不知天高地厚視人命為草芥的劉長，簡直就是易如反掌。

　　陳平?jīng)]有正眼看劉長，反而注視著他身邊的那人，心里有了數(shù)。

　　劉長這時的氣焰起來了，

　　“陳平，我皇族尊貴。

　　你到車上來，像當(dāng)年侍候我皇祖父還有我二皇兄那樣來服侍我。要是把本王服侍得高興了，本王有賞！”

　　劉長的話讓戚腮面露難色，更是讓他身邊的那人有了以頭撞地的沖動。

　　陳平笑著回?fù)舻?，“我是大漢朝廷的丞相，只為天子負(fù)責(zé)。不受諸侯王轄制。”

　　這句話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要他陳平侍候，劉長還不夠格。

　　劉長的臉脹成了豬肝色，正要發(fā)作時，又被他身邊的那人用眼神制止住了。

　　一路上，陳平和戚腮同乘副車。

　　待到一轉(zhuǎn)彎處，前后兩輛車?yán)_相當(dāng)?shù)木嚯x后，陳平小聲地問道，

　　“淮南王身側(cè)的那中年男子是誰？”

　　戚腮用更小的聲音說道，

　　“是他娘舅?！?p>　　陳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在他的記憶中，劉長的生母是一宮人，出身甚是卑微，直到劉邦快大行時才給了她極低的位份。

　　她是當(dāng)年漢宮中比薄太后還要不足道的存在。

　　在漢代，普通人為活下去都用盡了洪荒之力，更談不上受教育。能斷文識字都是些有產(chǎn)業(yè)或有地位的人。

　　劉長的生母家不大可能出如此有頭腦的人物。

　　陳平一臉驚異。

　　戚腮小聲埋汰道，“我還以為你的耳目很靈通呢，連這都不知道。

　　當(dāng)初高祖皇帝想要給他阿母名分時，嫌她出身不夠，然后隨便在淮南地界找了個名門望族作為他娘舅家?！?p>　　陳平有些驚異，在他的記憶中，那些個有點(diǎn)家底子的大家族，一個個的都自傲得很，像當(dāng)年的商山四皓，連劉邦都不放在眼里，更何況劉長只是劉邦的私生子？

　　戚腮笑著說道，“丞相好呆的心。你也不想想，商山四皓都是什么來頭。天下被稱為名門的家族多了去，底蘊(yùn)比得上那四皓的卻沒幾個。

　　有些家族為了沾一些權(quán)勢的光，這種事，他們還求之不得呢。

　　就像劉長的母家，他們簡直把族的命運(yùn)和劉長給綁在一起了?！?p>　　接下來的不用戚腮說，陳平都知道，那家因?yàn)閯㈤L與皇位無緣倍受打擊，在劉長逃回淮南國后不斷地給他施壓。

　　這次，更是怕劉長鬧出什么不得了的動靜讓他們的家族陪葬，就硬著頭皮讓家族內(nèi)有頭腦之人陪同劉長。

　　劉長也是因?yàn)槌赃^大驚嚇，一下子乖覺了很多，所以那人用目光就能挾制住他，不然就憑他往日的威風(fēng)，除了劉邦和呂雉，還真沒人能鎮(zhèn)得住他。

　　到了皇宮跟前，戚腮帶著陳平引劉長進(jìn)了未央宮大殿。

　　劉恒見了劉長異常地高興，說道，

　　“倒底是自家兄弟，當(dāng)初咱劉家人受呂氏欺辱時，還是七弟和幾個族人帶兵靖難了。

　　朕到長安到處找七弟想要獎賞你的大義，結(jié)果你卻遲遲不來。

　　今天看到，朕心甚慰。晚上時朕在大殿設(shè)宴為你接風(fēng)洗塵，共敘骨肉之親?！?p>　　劉恒竟然只字不提劉長爭奪兵和殺人之事。

　　陳平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心里深覺劉恒城府深不可測。

　　劉長待罪之身還敢上天子法駕，陳平就知道他后邊還會露出更多的馬腳，只是靜靜地等著。

　　劉長還像以前一樣大大咧咧，他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可是位子上的劉恒卻有些坐不住了。

　　他沒有再多停留在劉長之事上，而是有些慌亂地問周勃，

　　“右相，一年之中，廷尉署斷案幾何？”

　　一聽到“廷尉署”幾個字，劉長先前的歡天喜地就消減了大半，一下子就沉靜下來。

　　雖然把劉長鎮(zhèn)住了，但陳平還是覺得劉恒此舉有些冒失，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

　　周勃茫然，“臣不知?！?p>　　劉恒有怒容，“天下一歲錢穀出入幾何？”

　　周勃汗顏，“臣不知?！?p>　　這還是陳平第一次看到周勃吃癟，一眼掃過他的后背時，發(fā)現(xiàn)他朝服一大片地方已經(jīng)沾到了后背上。

　　劉恒面色更不悅，恰好他看到了陳平東張西望，臉上怒容更甚，直接問陳平道，

　　“剛才朕問右相的問題，左相可知答案？”

　　陳平出列，從容地稟奏道，

　　“回陛下，這些都不歸臣管?！?p>　　劉恒冷冷地責(zé)問，“那左相倒是說說，歸誰管？”

　　陳平說道，“天下衙署，各盡其職。

　　斷獄之事，是廷尉之責(zé)。

　　至于說一歲錢穀出入的事，則歸治粟內(nèi)史管?！?p>　　劉恒有一種被陳平頂撞了的感覺，他問他，

　　“那朝廷中的左右相是干什么的？朝廷不養(yǎng)閑人，你們每年的俸?，可是別人的好多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