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族者分部明亮的燈光在極致的夜色中很是明顯,但好在有繁樹高樓的遮掩,在這個沉睡的城市中并不算惹眼。
陸思平恭敬地站在堂中,出聲問候,“程主事。”
“你叫什么名字?”
“程主事好,我叫陸思平?!?p> 程前淡淡看了他一眼,“你是哪家宗門的高足啊?”
一旁的劉風揚主動開口道:“程主事,思平的宗門并不知名,但他的能力卻是很突出的?!?p> “沒問你。”程前瞥了劉風揚一眼,然后看著陸思平道:“區(qū)區(qū)二品的實力,看來你們錦城想要超越燕京的夢想是不可能實現(xiàn)了?!?p> 那言語中的輕視和鄙夷,讓陸思平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時候和他發(fā)生過點什么。
劉風揚和朱鳳陽卻悄然交換一個眼神,程前這句話透露出一個信息:陸思平到錦城,并不是程前做的主。
“行了,去坐著吧。”
問了兩句話,擺了擺架子,這位程副主事就和先前對劉風揚一樣,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陸思平也只能懷著一腔悶氣走回座位,心里對衛(wèi)族者那充盈的好感瞬間打了個對折。
似乎大佬都比較喜歡喝茶,程前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然后才在其余三人恭敬的目光中緩緩道:“叫你們來,是因為你們提上來的事情的確很重要,如果黑暗世界真的已經(jīng)執(zhí)行了這樣的行動,那么在如今的后方就會有很大的安全隱患。”
后方,衛(wèi)族者聯(lián)盟如今的一個術(shù)語,專指在隱長城之后的人族腹地。
而前線自然也只有一個,那就是跟黑暗世界接壤的隱長城。
程前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畢竟現(xiàn)在的后方很是空虛,他們要真能滲透進來十個八個的,會很頭疼。”
“現(xiàn)在,你們詳細說說,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有哪些線索,涉及到哪些受害人?!?p> 劉風揚和朱鳳陽都扭頭看著陸思平,陸思平只好開口道:“程主事,我跟您說一下......”
程前默默移開了目光,低頭看著茶盞。
“咳咳!”劉風揚干咳兩聲,悄悄示意陸思平站起來走到堂中間匯報。
年輕氣盛的陸思平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氣,還是起身走到堂中,恭敬道:“程主事,事情的經(jīng)過是這樣的。”
接著他將事情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包括自己的幾番猜測和最終結(jié)論。
程前默默聽完,點了點頭,“這件事你們處理得不錯,沒有大意。我們會慎重考慮你們的結(jié)論,然后立刻派出人手進行偵查。”
他手指輕叩著膝蓋,“不論最終的調(diào)查結(jié)果如何,根據(jù)衛(wèi)族者的章程,你們都會得到一份我職權(quán)范圍內(nèi)可以給予的鼓勵,今后再接再厲。我稍后安排一下,和斬殺蛇妖的獎勵一起發(fā)放下來?!?p> 聽完這番話,陸思平倒是對這位架子十足的副主事稍稍改觀了一點,至少在正事上沒有如那些小人一樣吃拿卡要。
說完程前站起身來,劉風揚三人也只好跟著站起。
“接下來,我們會派出直屬的人員進行查探,同時下令各個城市都加大巡查,錦城也不例外,更是重中之重?!?p> “劉風揚,鑒于你今日的表現(xiàn),扣除錦城經(jīng)費一個月,有異議嗎?”
劉風揚連忙搖頭,卻不想一旁冒出一聲充滿憤怒的抗議,“憑什么?”
他暗道一聲要糟,扭過頭,瞧見陸思平梗著脖子,一臉不忿。
程前并無太大的反應,只微微瞇起眼,“不服?”
“你難道看不出來他真的受了重傷了嗎?你難道看不出來他就這么站著都很難受嗎?他腦門上豆大的汗珠你瞧不見嗎?但即使這樣,你讓我們來,我們也來了,但你卻在這兒擺架子打官腔,完了還要罰他?要我服,我憑什么服?”
既然開了口,陸思平索性也不再顧忌什么,將一直憋著的念頭敞開說了出來。
劉風揚連忙擦了一把額頭,陪著笑容,“程主事,他新來的,還不懂事,您多諒解,我回去好好教......”
“沒你事?!背糖袄淅涞闪藙L揚一眼,然后走到陸思平面前,冷笑道:“憑什么?憑我是主持蜀州分部日常事務(wù)的副主事,憑我是你們的直接領(lǐng)導,憑我是五品修行者,憑我這么多年在聯(lián)盟中赫赫的戰(zhàn)功,有口皆碑的聲譽!”
陸思平低下了頭,沉默了一瞬,但很快抬起了頭,目光依舊堅定道:“你是領(lǐng)導也好,你聲譽高也罷,但我覺得,你首先得是個人,你得有人性。任何組織如果泯滅了人性,都離覆滅不遠了!”
這話一出口,劉風揚和朱鳳陽都面色猛變,朱鳳陽立刻前沖一步,拉住了陸思平,準備隨時捂住他的嘴,劉風揚艱難地弓腰拱手,“程主事,思平不是那個意思,您別誤會?!?p> 程前冰冷地笑了起來,“我怎么覺得就是那個意思?。 ?p> “是又如何!他說錯了嗎?”
一個憤怒的聲音在門口響起,程前冷笑扭頭,“又有幫腔的來......韓老!”
怒容滿面的白發(fā)老者大步走進,站在程前面前,“你說,他說錯了嗎?”
程前臉上笑容諂媚,心虛道:“韓老,您怎么來了?”
韓老冷冷道:“我在問你話!”
“他詛咒衛(wèi)族者不得長......”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如驚雷炸響在錦城三人的耳中,程前呆呆地捂著臉,看著面前的韓老。
“這一巴掌,是替你師父給你的!他托我照看你,沒想到你卻變成了這樣!”
韓老冷哼一聲,走上去將劉風揚扶在椅子上坐下,接著又將朱鳳陽和陸思平按到椅子上,自己坐回主位。
程前頂著半邊腫起的臉,額頭上滲出比先前劉風揚還要多的汗水,尷尬地站在堂中。
韓老冷眼看著程前,“聯(lián)盟這么大,崗位、職責自然會有所區(qū)分,這無可避免,但聯(lián)盟上下哪一個人不是在為了那個光輝的使命貢獻自己全部的力量乃至于生命?你有什么資格因為你權(quán)柄的不同,就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
程前嘴唇微張,似乎想要解釋,卻又囁嚅半天沒敢吭聲。
韓老指著劉風揚,“你看不出來他受了多重的傷嗎?你還要叫他們過來,你這不是沒人性是什么?”
程前低著頭,不敢回嘴。
“你說茲事體大,電話不安全,你為什么就不能去錦城找他們呢?就因為你是他們的上頭,就只有他們來拜見你的,沒有你去找他們的?衛(wèi)族者何曾有過這樣的道理了!”
韓老氣得一巴掌拍在手邊的案幾上,案幾應聲炸裂,嚇得程前脖子一縮。
陸思平的心理生出一陣酣暢淋漓的快感,看著韓老,覺得這樣的領(lǐng)導才符合他對衛(wèi)族者的想象。
韓老的余怒未消,怒斥道:
“若非你還知道照章辦事,老夫直接將你驅(qū)出衛(wèi)族者!”
“我為何反感你先前的殷勤?因為那是不好的風氣,衛(wèi)族者傳承千年,或許的確有過那些幸進上位的事情,但那絕不是我們鼓勵的行為!”
“你以為你是位高權(quán)重的大人物,但你知不知道,他們尊重你是為何?”
程前疑惑抬頭,韓老的目光在劉風揚和朱鳳陽之間轉(zhuǎn)了轉(zhuǎn),指著朱鳳陽,“你來說說!”
朱鳳陽應聲站起,朗聲道:“十一年前,一個新加入錦城辦事處的少年,在巡城時遇見了兩頭潛入的三品魔種,當時剛?cè)肴返乃?,不顧安危,毅然挺身而出攔住對方去路,若非支援及時趕到,他已身死當場,事后被蜀州分部重點表彰。”
程前猛地扭頭,看著朱鳳陽。
朱鳳陽卻像是沒看見他的目光一般,繼續(xù)道:“九年前,在守衛(wèi)蜀州西陵一處封印時,此人已入四品,面對黑暗世界三名四品夾擊,負責最后一道防線的他,死戰(zhàn)不退,最終支撐到分部高手趕到,斬殺一名,重傷兩名,自己也險些大道根基斷絕。被衛(wèi)族者聯(lián)盟傳令表彰?!?p> “七年前,隱長城攻防戰(zhàn),此人初入五品,奮不顧身,與一尊五品大妖在城頭的硬撼,最終一拳打爆對方頭顱,令攻城妖族膽寒退走的壯舉,看得人血脈僨張。當時鎮(zhèn)守隱長城的長老贊之曰,妖體千鈞,不能折其腰分毫!”
“六年前,得知即將換防離開隱長城,別人都是盡量惜命不要出事,此人倒好,干脆直接加入巡狩組......”
“別說了!”
一聲大吼打斷了朱鳳陽的回憶,程前的臉上露出痛苦不堪的神色。
那個天才十足,又悍不畏死的人,那個腰桿挺直,縱有千鈞不折分毫,贏得無數(shù)贊譽的人,那個用無數(shù)妖魔鬼怪的鮮血鑄就自己鐵血榮光的人,正是他。
曾經(jīng)的他。
韓老嘆了口氣,右手大袖一揮,一道光幕憑空出現(xiàn)在程前的面前,“看看鏡子,你還認得出當年那個英雄嗎?”
他頓了頓,“或者當年那個氣貫長虹硬氣縱橫的英雄,是否還認識你?”
光幕中,一個衣衫華貴,面生肥肉的男人,挺著小肚腩,眼眶瞬間通紅。
“還記得我們衛(wèi)族者的誓詞嗎?”
韓老抬起頭,輕聲念道:“暗夜冥冥,生立此誓,大任巍巍,死亦無終?!?p> 劉風揚隨即附和,“冠冕雅望,豈曰成空,克勤巡狩,同晦共榮?!?p> 朱鳳陽緊隨開口,“風寒子夜,利劍如松,霜冷黎明,長槍如龍。”
陸思平跟著道:“方寸之地,如吾神宮,升斗之民,如吾父兄?!?p> 齊齊的聲音喊起,仿佛回到了那些熱血廝殺的場景之中,“號角連聲,騰焰熊熊,血肉雄城,巋然無動。”
“今夜如斯,夜夜亦同,壯哉吾輩,光耀蒼穹!”
程前喃喃附和,低頭淚流滿面。
......
陸思平背著劉風揚,緩緩走向了停車場,身后跟著安靜的朱鳳陽。
三人和來時一樣沉默,但心緒已完全不同。
走到面包車旁,陸思平伸手摸向車門,這才想起自己先前的杰作。
他扭頭看著劉風揚,“劉哥,要不你去前面,我進后面?”
劉風揚癟了癟嘴,“那我可能死在路上?!?p> “那怎么辦?那我先從前面進,然后把你頂?shù)胶竺嫒???p> “你用的詞能不能正常點?!?p> 兩人正討論著,車門被人從里面打開,朱鳳陽疑惑地看著二人,“你倆嘀咕什么呢?”
二人尷尬地別開頭去,劉風揚糊弄道:“沒什么,我們說今天天氣不錯呢。”
朱鳳陽看了一眼烏漆嘛黑的天空,默默擰動了鑰匙。
面包車突突突地離開,正堂之中,蜀州分部副主事程前滿面愧色地坐在地上。
韓老看著他,語氣緩和下來,“行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現(xiàn)在犯點這些擺架子的小錯,總比今后犯些大錯好?!?p> 程前頹喪地沉默。
韓老眉頭微皺,“你這是干什么?難不成還一蹶不振了嗎?”
程前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我自己太不爭氣了,跟個笑話一樣?!?p> “你是笑話也好,你是佳話也罷,趕緊給老夫起來好好做事。蜀州分部那么多雜事,你不做等著我去嗎?”韓老沒好氣地道:“才跟你說了體恤,這就開始欺壓老年人了嗎?你的人性呢?”
程前嘆了口氣,“韓老,我想辭去這個副主事的位置,去隱長城值守一段時間,用功勛為自己的錯誤贖罪?!?p> 糟糕,勁兒用猛了......韓老心里一嘀咕,眼珠子輕輕一轉(zhuǎn),想到了一個辦法。
他悠悠靠在椅背上,點了點頭,“沒問題,去吧,我支持你。不過有個事兒我跟你說一下。”
程前抬起頭,“您請說?!?p> 韓老揮了揮手,布下一片隔音結(jié)界,“知道今晚我見的人是誰嗎?”
程前搖了搖頭,“這對我已經(jīng)不重要了?!?p> “不,這對你很重要。”韓老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狡黠,“我見的人是齊天。”
程前騰地站起,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道:“哪個齊天?”
韓老白了他一眼,“除了那位,還有誰敢叫這個名字?”
程前的臉上登時露出難以自持的激動,他進入修行界的時候,正是劍宗如日中天之時,劍宗大師兄算是他們那一批人共同的偶像,雖然后面驚天變故之后劍宗連帶著劍宗眾人都從修行界銷聲匿跡,但他們心中的仰慕卻絲毫不減。
韓老笑著道:“你先前那官威凜凜的風采,齊天和我一起見證了。”
程前一愣,微微張了張嘴。
“尤其是你最后擺出一長串身份恐嚇那個姓陸的小朋友,那風采,齊天看完都直鼓掌?!?p> 程前急切道:“韓老,齊先生在哪兒,我能不能見一見他,當面向他道個歉解釋一下?”
“道歉?”韓老笑容玩味,“你就不想問問我為什么說這事兒對你很重要嗎?”
程前疑惑道:“難道有什么別的原因?”
韓老緩緩站起,豎起一根手指,“齊天,劍宗大師兄?!?p> 然后又豎起第二根手指,“你恐嚇的那個陸姓少年,劍宗小師弟。”
程前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一個個傳聞在他腦海中閃過,劍宗的人都很天才,劍宗的天才各有各的特色,但他們都有個共同點:護短。
劉風揚,你大爺?shù)模?p> 程前忽然一咬牙,扭身朝外跑去。
“你干嘛去???”
“我覺得我還可以搶救一下?!?p> 程前慌亂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韓老捋了捋胡須,滿意地微笑了起來。
知墨守白
兩更送上。疫情兇猛,大家注意防護。實在要出去浪,注意和原配一起出行,免得暴露后社死(手動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