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夢里不知身是客
他看著平平無奇的果實,感覺手中如火在燒。
他內(nèi)心一時間陷入天人交戰(zhàn),心態(tài)矛盾不可自拔。
直到一只手攀上他的膝蓋。
“阿慶哥……藥……”
他猛然睜開眼睛,看著阿笙死死的盯著他手中的罌粟果。
她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想要觸碰他手中的罌粟果,仿佛那東西是她生命中的一切。
她低垂著眉眼,如匍匐在雄獅面前的小獸,卑微的發(fā)出帶著不屬于她這個年齡的音調(diào):
“阿慶哥,我給你跳倭人藝伎那樣的舞……你把藥給我,好不好?”
陳慶看到她這幅作態(tài),腦袋里“轟”的一聲。
‘我不可以用這東西來控制她?!?p> 此時此刻,陳慶腦袋里只剩一個聲音。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在看到阿笙反應(yīng)的這一刻,他卸下了心中所有負(fù)擔(dān),伸出手去,將罌粟果拋入海中。
“??!”
阿笙發(fā)出一聲尖叫,眼神直勾勾盯著落入海中的罌粟果,渺小而虛弱的身軀不知從哪爆發(fā)的力量,竟朝著罌粟果落水的位置撲了過去!
“不能去!”
陳慶怒吼一聲,抓著她的棉衣,將她拎了回來。
“啊啊啊!”
她滿眼通紅的尖叫著撕扯著陳慶的衣服,用指甲抓撓他的臉,滿臉惶恐的視線在陳慶和落水的罌粟果之間平移,語氣中的哀求讓人聞而生悲。
“阿慶哥……求求你……”
她喉嚨里發(fā)出了類似獸吼一般的奇怪低吟聲,持續(xù)不斷的做著抵抗和掙扎。
陳慶陰沉著臉,把她踩在腳下,她渺小的身軀中似乎擁有無窮的力量,陳慶死命按著她,竟然差點被她掙脫了。
用木槳壓著她的頭,才堪堪沒被她掙脫了去。
在這樣沉默的對抗中,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
她逐漸放棄了掙扎,在陳慶懷里慢慢倒了下去。
她發(fā)出了低聲的嗚咽,那嗚咽聲很快因為喉嚨干澀而變成了類似禿鷲一般的哀鳴。
“阿笙,阿笙……”
陳慶臉色蒼白,不知道說什么好,他只感覺懷中女孩的身體漸漸變得冰冷,看著她的眼神逐漸黯淡下去,就像是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
“阿笙,會過去的,會過去的,我……我去劃船?!?p>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不敢面對阿笙,更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應(yīng)該怎么辦,只想著盡快逃離女孩身邊,就可以不再看到她那雙失去了希望的雙眼。
阿笙癱倒在烏蓬里,像是回光返照一般開口說道:
“阿慶哥,我們?nèi)ツ???p> 去哪?
陳慶看著茫茫大海,腦袋里忽然蹦出一個詞來。
“回家……阿笙,我們回家!”
阿笙反復(fù)咀嚼著這個詞。
“回家……回家……”
陳慶劃起雙槳,烏篷船距離巨大的車輪舸越來越遠(yuǎn),直到不知多久之后,那巨船已經(jīng)完全消失在迷霧之中,連影子都看不到了。
陳慶怕阿笙又想不開,就沒話找話,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她說話。
“阿笙,你姓什么?”
“我沒有姓?!?p> “……怎么會沒有姓呢?應(yīng)當(dāng)有姓的?!?p> “坊子里窮苦人家的姑娘都沒有姓,我娘說,姑娘等成了家,有了夫君,就跟著夫君的姓。”
陳慶聽到這個,內(nèi)心像是被猛戳了一下,差點忘了接下來說什么。
“我一直聽阿陽說,他來海上,是要賺錢回家蓋房子……他蓋房子,是為了娶媳婦嗎?”
說到這個,終于引起了阿笙的興趣。
“阿陽哥要娶商人家的姑娘?!?p> 她語氣里帶著一點不爽,但語氣依然和善,似乎她本身也不明白這絲不爽是因為什么。
十三四歲的女孩連心智都未健全,只憑不清不楚的感覺,自然是說不清楚,弄不明白的——她也只是就那么不爽著而已。
“商人愛排場,非要八抬大轎把女兒抬進(jìn)門,還要泉州港旁邊的房子。”
“如今開了海,泉州港內(nèi)外寸土寸金,阿陽哥這樣的碼頭仔,整日風(fēng)里來、雨里去,卻還吃不飽穿不暖,哪里來的錢蓋房子,娶媳婦呢?”
言語和回憶分擔(dān)了她的痛苦,這一刻她似乎忘記了罌粟果,和自己身體對罌粟果的渴望。
“好在阿陽哥運氣不錯,遇到了梁五爺?!?p> 聽到“梁五爺”三個字,陳慶的警惕心“騰”的一下就起來了。
只聽阿笙繼續(xù)說道:
“梁五爺心善,見阿陽哥為人老實,又肯吃苦耐勞,就像提攜他一把?!?p> “梁五爺真是個好人吶?!?p> 陳慶注意到,在提及梁啟銘時,阿笙似乎有些快樂,就好像有了依靠一般。
“我的病,也是那時候開始的?!?p> 阿笙的音調(diào)降了下來。
“起初只是普通的風(fēng)寒,后來越來越嚴(yán)重,我常在夜晚因疼痛而驚醒,即便勉強(qiáng)安眠,也總是噩夢連連,睡不好覺?!?p> “阿陽哥帶我去看病,大夫說這是娘胎里帶出來的病,治不好,只能緩解?!?p> “可藥材多貴??!”
“我聽碼頭上的水手們說,泉州是不產(chǎn)藥的,之所以港里面有藥房,是因為外面的船帶來了藥材——商人販過來的藥材,價錢翻了幾番呢?!?p> 陳慶靜靜聽著,仿佛自己真的只是個置身事外的過客。
“有一天,阿陽哥從碼頭上回來,帶回了一只果子?!?p> “他說那是可以治病的藥材,是陸地上沒有的、很珍惜的藥材。”
“我服用了果子熬成的藥,終于睡得著了?!?p> 她語氣里的安謐和幸福幾乎溢了出來,好像為了那安謐和幸福所付出的代價可以完全忽略。
“我太開心了……從沒有人那么關(guān)心過我……”
她重復(fù)了一遍。
“從沒有人像阿陽哥那樣關(guān)心過我?!?p> “阿陽哥還說,他的本家被梁五爺說動,很快就要建一艘船?!?p> “梁五爺要和鄒家人一起,把生意做到南洋,做到西洋,做到婆羅洲,做到佛郎機(jī)國……”
“他說,他跟著梁五爺上船,繞著大陸走一圈,回來的時候,就能蓋的起房,娶得起商人家的姑娘了?!?p> “他還說,梁五爺認(rèn)識一個海外的醫(yī)生,能治我的病,要帶我一起上船,去到東洋的某個小島上,讓醫(yī)生幫忙治我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