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蘭中庭,我想,我不用再作自我介紹了吧。
我的這個故事,該從哪兒講起呢?
嗯,就從頭講吧,也該是時候,回憶回憶我的過去了。
從我記事起,我就不覺得生活中有什么特別值得擔心的事情。不過,別誤會,我的生長環(huán)境其實不乏嚴厲,拜我親爹賜教,我四歲就開始啟蒙,跟著他念《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到正常孩子六歲上小學的時候,我整篇《大學》都會背了,還能全文默寫,期間所承受的辛苦磨折可想而知。
從小我就知道,我父母對我的期許很重。
我是頭生子,我媽生我時才二十歲,那會兒我們住在鄉(xiāng)下,我媽本身就很能干勤勞,再加上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們都稀罕我這個“有學問的先生”的頭生長子,對我的態(tài)度簡直就象是對待大熊貓,都想伸手幫忙照撫,奈何我媽把全部心思放在我身上,絕不肯讓外人插手。
后來,鄉(xiāng)下也不講究避孕什么的,我媽又年輕,隔兩年生了弟弟,再隔兩年生了妹妹,鄉(xiāng)親們就齊齊搶著幫她照顧小弟小妹,生怕她怠慢了我這個長子……我啊,打從出生起,到哪兒都象個小太陽,自帶聚光燈屬性。
所以你們說說,我需要擔心什么呢?一直以來,自然而然地,就總會有人出來幫襯我,偶爾犯個什么錯也總有辦法解決,學習當然是辛苦的,上進是需要博力的,人要活得優(yōu)秀體面就不能有絲毫懈怠……這些道理我都懂,也會照著做,但我從不曾有過那種憂心仲仲的危機感。
要叫我來評論的話,什么“生活象座大山”,“壓得人喘不過來氣”之類的感慨,都是些沒本事的人才會這樣講,純屬于自己矯情,只要是把本事練出來,這世上就沒有什么問題不能解決。
我的這種處世心態(tài),很大程度上來源于父親的教誨,父親說“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所謂君子,做到這些是本份,乃后要看機緣,有機會,才可以去嘗試看看,能否干些治國平天下的大事。父親一生浸淫國學,至誠至禮,雖然不敢說有什么治國平天下的功業(yè),但君子的本份,他都做到了。
父親還說,唯獨”齊家“這一項,單是靠他自己無法完成,還需看對子女是否能教養(yǎng)成功,我是他的長子,對他來說意義重大,如果我能夠成長為一個君子,盡到為人本份,便足可令他此生無憾。
所以,從小到大,我一心一意實現(xiàn)著父母的期許,不敢辜負父母的重望,在學校里我是學霸,在社會上被人信任,內心三觀正確,外貌注重儀表。到26歲那年,我中規(guī)中矩,尊父母之命結婚,婚后頭胎得男,至今猶記得父母當時抱著長孫,一臉發(fā)自內心的滿足笑容,那恐怕是他們最幸福的時刻,也是我最有成就感的時刻。
父親曾對我講,“治大國如烹小鮮”,這個“烹小鮮”其實就是指“齊家”。男人在外打天下不容易,在內“齊家”更不容易,因為但凡有“家”,便不是一個人能說了算,有“家”即是有家人,這個家“齊”不“齊”,一個人說了不算,要全家人都承認才算。
我自問,我們蘭家,該可以算得上“齊家”的典范。以我父親為一家之長,我母親終生以我父親為榮,一家人相親相敬。我父母的年齡相差18歲,他們結婚那年,父親的歲數(shù)整比母親大了一倍,老夫少妻,鄉(xiāng)里人不是沒有傳過風言風語,可父親帶著母親游歷一番歸來后,便夫唱婦隨安穩(wěn)度日。我母親原本是一個大字不識的燒火丫頭,漸漸竟顯現(xiàn)出秀外慧中的書卷氣來,且又十分熱情待人,誰家的忙母親都肯去幫,誰家的難處母親都能查覺,很好地彌補了父親清高自矜不善與人來往的短處。到我出生時,什么風言風語早都沒了,滿鄉(xiāng)里都叫母親為“教書娘子”,眾口稱贊夫妻同心,恩愛相伴,再沒有人提老夫少妻買個使喚丫頭那類話了。
我知道這些事情,是小時候我外婆還在世時告訴我的。她說,當初把女兒嫁給我父親,險些被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口水淹死,現(xiàn)在看看,多好啊,十八里之內的姑娘們,再沒有人不羨慕我母親的。
可見姻緣這種事,合適就好,要用世俗的標準來判斷,我父母哪里會有共同語言?想當然的話,必會認為兩人是怨偶,只能將就渡日??蓪嶋H上,我父母非常和諧,我常見母親忙著家事,父親在一邊拿一卷書,閑閑與母親絮語,但見母親吃力,立刻將書一掖,過來幫手,母親笑的甜甜,父親看著母親的眼光里滿是溫情。
我父母相守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一直是我對婚姻生活的固有認知,我以為倘成了夫妻,便自然而然該這樣過下去。
受父親影響,我對結婚根本不急,總想著三十歲以后再說吧。我父親36歲才娶妻,我也要象他那樣慢慢挑,等著緣份上門。父親告訴我,對女人,要先有“動心”的感覺,再有“相守”的感覺,那便可以考慮娶妻了。在遇到我母親之前,他也曾“動心”過,但一想到“相守”便猶豫,于是退避三舍,不肯勉強。母親到他家里幫干了幾天家務,他竟是立刻“動心”,而且再無“相守”的猶豫,所以當機立斷便上門求親。父親不無得意地表示,他可是大男人,遇著自己想要的女人,絕對要當仁不讓,我外公外婆先本有些猶豫,父親拿出了教書先生的氣勢,外公外婆不敢駁他的面子,便勉強應了,后來得見父親和母親相親相愛,這才真正歡喜。
我笑話父親,問這算不算“強搶民女”?父親說,這怎么能算,他先問過母親的心意,知道母親自己是愿意的,所以才會上門求娶。君子既有“誠意”,又有“正心”,該出手時就出手,對女子來說,這便是值得托付終身的大丈夫。娶老婆這種事,總要男人主動才對嘛,難道因外公外婆不樂意,他就退讓不堅持,然后讓母親去受煎熬嗎?父親說,那樣叫“偽君子”,萬不可學,持誠守正,君子的核心是肯擔當,哪怕可能被人誤解,也不能逃避,反讓弱女子為難。
我的愛情觀,基本上承襲了我父親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