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節(jié)：大風起時

　　潯州知州府邸后花園，東南一角，種植著一片君子蘭，在南方宜人的冬季溫度下，正繁茂盛開，揮灑出大片的深紅。

　　一身便服的錢定益站在一盆君子蘭前，正躬身澆水，氣度灑然。

　　“無蔓無瓜葉滿盆，君子坦蕩處處春……”

　　錢定益口吟詩句，直起身子，對著眼前這一盆君子蘭左顧右盼一番，很是滿意，隨后將水壺隨手往旁一遞，便有人接過。

　　“花中四君子，梅、竹、蘭、菊，吾竊以為以蘭為最。蘭者，又以君子蘭為第一，翩翩君子，卓爾不群，賈判官以為如何？”

　　伺立在一旁的賈元應聲點頭：“正是，下官也深以為然?！?p>　　錢定益看著眼前的蘭花，頭轉都沒轉，問道：“之前送給你的那兩盆君子蘭，如今養(yǎng)得如何了？”

　　賈元苦笑了一下：“倒是還好好活著，只是這西南一帶，唯知州大人是蘭中圣手。下官那種養(yǎng)法，養(yǎng)是養(yǎng)活了，卻養(yǎng)得流于俗氣了，實在無法和大人園中這些相提并論?！?p>　　錢定益哈哈一笑，從一旁仆人手中拿過毛巾擦了擦手，又把毛巾遞過去，揮揮手，讓一旁的下人們都退下了。

　　“西南蠻荒之地，也無甚可樂，唯能寄情于花草，倒是練出了一手養(yǎng)蘭的熟絡活，讓賈判官見笑了?！?p>　　錢定益說著，轉身，往園中涼亭漫步而去，賈元緊隨身旁，稍落后一步。

　　“你要是實在養(yǎng)不好，那便送回來，我再養(yǎng)上個幾天，再讓你帶回去……”

　　兩人幾句話間，已經(jīng)來到了涼亭里，分別坐下。錢定益此時也像是想起了什么，隨口提了一句：“對了，石磨州那邊，最近有什么動靜？”

　　賈元不動聲色道：“聽說有一支云州的商隊在石磨州附近遭遇了馬匪，貨物被劫掠一空，人倒是逃了一些回去，但是個個身負重傷。”

　　錢定益聞言，嘆息道：“可憐，可憐……那你知不知道，這些馬匪將會去何處？”

　　賈元道：“既然是馬匪，自然是四處游蕩，居無定所。不過潯州城高墻厚，軍力強健，這些馬匪不會來自討沒趣，應該是會圍繞在云州一帶，四處劫掠，從他們目前的行蹤來看也是如此?！?p>　　錢定益搖了搖頭，盯著賈元，問道：“那你說會不會有這樣一種可能，他們直奔云州而去？”

　　賈元一驚，“直奔云州？！”

　　錢定益點頭，隨后話鋒卻是一轉：“你也應該知道了，西南最近有些不太平，好些個商賈成群結隊往云州而去，這些商賈有的是錢，馬匪最愛的又是錢，看到這些個大肥羊，怎能不心動？”

　　“西南兩國交接，此處馬匪，自是更為猖獗大膽，而且云州剛立，連個城墻都沒有，無險可守，又兵少將寡，未嘗沒有這種可能啊?！?p>　　賈元沉默無言，眼神閃爍。

　　他確實聽到了一些風聲，在他們的有心關注下，大批商人的聯(lián)合行動還是不難注意到的。

　　他也知道錢定益看出不妙——他們似乎小看了那位肅威伯的手段——錢定益這是想要把危險扼殺在搖籃中，絕不給云州站起來在西南大后方攪屎的機會，不讓那位肅威伯的計劃得逞，可是……

　　“可是忌通判……”賈元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提醒。

　　錢定益呵呵一笑，“那些馬匪又不是屠夫，他們只為劫財而已，我想他們多半也就是把人趕走便是、劫掠一番便是了，云州諸位同僚應該不會有什么危險?！?p>　　這點和賈元想的一樣。

　　錢定益確實只是想發(fā)出一個訊號，告訴西南的一些人，云州不安全，大家要做生意還是來潯州的好。如執(zhí)意要去云州，后果自負。

　　這讓他心下稍稍一松。

　　可是錢定益頓了一頓，又道：“當然，若是云州諸同僚真如此赤誠，非要死守的話，那一番大戰(zhàn)我想也是避免不了的。不過既然當了這大楚的官，自然便早該有以身報國的覺悟，至于你說的忌通判，和旁人也沒什么不同，相信師座也會理解的?！?p>　　賈元心又一提，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低下頭，不再直視錢定益，口中則是說道：“那……葉知州呢？”

　　錢定益一嘆：“那批馬匪兇名在外，不難打聽，葉知州身份尊貴，應當知進退，知道不可硬擋，走為上計?？扇羰撬荒承┘槿嗣杀?，非要留下死守的話……葉知州終究是皇家血脈，大楚宗室，有天命護身，多半有驚無險。但刀槍不長眼，這倒也難說，他既來西南，應該也早有準備了?！?p>　　賈元聽懂了——最好的結果是趕走，再不然，也要留葉歡一條命，實在不行，那就做好最壞的打算，上面對此也做好了相應的準備，放心去做便是。

　　可賈元還是有些猶豫，畢竟忌通判也就算了，那位葉知州可是一位宗室，而且還是下一任官家的候選人之一。

　　若這個決定只是錢定益自己下的，他終究覺得有點虛，不太敢去執(zhí)行——錢定益就一知州，擔不起這件事啊。

　　錢定益瞥了賈元一眼，略一思忖，又再吐露了一句：“西南安定許久，帥司久未建功。眼下燕國有所異動……”

　　盤武府、潯州、云州等地隸屬廣南西路，廣南西路官位最高者，為四人，分別是被稱為“帥司”的安撫使司，被稱為“漕司”的轉運使司，被稱為“憲司”的提點刑獄司，被稱為“倉司”的提舉常平司。

　　帥司、漕司、憲司、倉司，合稱四司，其中，以帥司為首，執(zhí)掌兵馬大權，為廣南西路至高領導者。

　　賈元似乎懂了一點，也阻止自己繼續(xù)想下去——不該他知道的事，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他只要知道這個決定不是錢定益自己下的，上面確實真的思考過了，那就行了。

　　“屬下明白了?！?p>　　賈元終于點頭稱是，截斷了錢定益的話，最終說道：“大人考慮得是，這批馬匪膽大包天，確有可能直奔云州而去。”

　　錢定益點點頭，繼續(xù)說道：“這批馬匪膽大包天，云州一行后多半不會滿足，未嘗不會來潯州地界。潯州城高墻厚，軍力森嚴，我想他們倒是沒這個膽子，但是下屬的幾個縣城就未可知了，指不定會走上一遭。要通知下去，早做準備，籌措軍餉，為剿匪做準備?！?p>　　說到這里賈元就駕輕就熟了，不外乎借剿匪之名發(fā)一波財，于是點頭稱是。

　　“潯州地界早做準備，這批馬匪多半劫掠不到什么，心有不甘，多半又會重返云州碰碰運氣……”說到這，錢定益嘆息一聲：“唉，真是造孽。”

　　賈元應聲附和，對于這批窮兇極惡貪得無厭的馬匪聲討一番，最后問道：“若是云州方面發(fā)來求援，那又……”

　　錢定益一臉正氣：“剛才這些都只是本官的推測，情況未必如此。若真是如此，云州方面發(fā)來求援，那自然是義不容辭，本官會立即向盤武府發(fā)出公函，請求允許調動潯州兵馬，一旦收到回信，便跨州支援。”

　　賈元連聲稱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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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州府衙

　　經(jīng)過這一段時間的建設，云州府衙已經(jīng)粗見規(guī)模，大堂、左右?guī)恐愐呀?jīng)初步建設完成。

　　此刻，葉歡正在左廂房中和一人說著話。

　　那人正是快馬進云州報訊的騎士，名喚葛存壯。

　　此刻葛存壯身上的血污已經(jīng)得到了清理，好幾處包扎著，正回著葉歡的話：“……是回來的時候出事的，還沒出石磨州地界，就有大批人馬涌了出來，至少有幾百人，直接就發(fā)動了進攻。”

　　說到這里，葛存壯面上露出了恐懼：“方士，有方士施展了法術！還有許多弓箭齊射，只一個照面我們就被打敗了，死傷大半！然后我們就拼命逃，他們忙著搶東西，看我們跑了，只派出了一些人來追，追了沒多一會兒也就沒追了。”

　　“有方士？”葉歡緊皺著眉頭，表達了疑問。

　　葛存壯用力點頭，“是，有方士！裝黑石的那些車子都被法術掀翻了?！?p>　　葉歡想了想，又問：“那他們是什么來歷，你知道嗎？”

　　葛存壯沒怎么回想就說了出來：“大風寨的！他們沖的時候就都在大喊，叫著‘大風寨好漢在此’?！?p>　　“大風寨……”

　　葉歡嘀咕了兩聲，隨后又問了葛存壯幾個問題，也就讓他先安心歇息了。

　　隨后，他站起身來，四下環(huán)顧一圈。

　　只見這間廂房里臨時擺上了好些張床，上面躺著一個個的傷員，受傷都很重，缺胳膊斷腿的不乏其數(shù)，都在痛苦地哀嚎著，有幾個還在昏迷中。三名軍醫(yī)在其中忙碌穿梭著，額頭上汗都忙出來了。

　　耳聽那些哀嚎，看著這一個個重傷員，葉歡心情沉重。

　　這支商隊人數(shù)總共有60人，其中有30個是崗頭村的村民，30個是云州廂軍的士兵。而這次活著回來的，只有17個。此趟的物資錢財之類，那更是別提了，基本上都落入了那群大風寨強人的手中。

　　“大家安心養(yǎng)傷吧，今后的生活也無需擔心，就算殘了、路都走不了了，云州也會負擔你的一生。”

　　葉歡對廂房里的這些傷員如此說道，這也是他現(xiàn)在唯一能為他們做的了。

　　在零星的幾聲“謝謝大人”和不絕于耳的哀嚎聲中，葉歡面色凝重地走了出來。

　　拓跋同正在外面的院子里等著他。

　　葉歡走到他身邊，也不多廢話，直接問道：“拓跋先生，‘大風寨’這個名頭，你可曾聽過？”

　　云州人全是西南的外地人，要問當?shù)氐氖?，還是得問拓跋同這種地頭蛇。

　　“大風寨？”

　　拓跋同一怔，隨后眉頭微皺，“聽過。這也算是西南一帶有名的強人了，人數(shù)眾多，足有一千多號能打的好手，還有七八個方士，屬實是西南一霸，平日多活躍于大楚這一帶?！?p>　　“不過近些年來他們倒是不怎么出現(xiàn)在邊境線上了，聽說是進了百蠻之地，沒想到現(xiàn)在又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