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心越來越空

　　斯密思醫(yī)生給他的診斷方式跟安吉差不多，填表、勾選項、畫圖、催眠，最終得出一套和安吉不一樣的診斷，她缺愛，而他缺失了某一時期的歡樂。

　　催眠中他夢見自己在過八歲生日，爸爸特地回家陪他，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蛋糕，非?？鞓贰：髞戆职肿吡?，媽媽站在門口背對著他，看不見臉只看見媽媽的肩膀劇烈抖動。

　　窗外有小朋友喚他，那時他比較貪玩，每天無休止的練琴讓他很煩，提前和媽媽商量好生日的時候休息一天，和小區(qū)里的小朋友約好出去騎車。最終，他沒有下樓，如果他離開了，家里只剩媽媽一人了。他默默地走向了鋼琴。

　　場景一變，他上了初中迷上了打籃球。

　　放學后不愿意回家，恣意地在球場上奔跑，揮灑汗水。盡管打的很撇，還是有女生在場外瘋狂的尖叫，那感覺就像在NBA賽場，把心里所有的煩悶拋光。

　　不幸他的手指受傷，腫得如蘿卜一般，他不以為然，男子氣十足的說，這點傷算什么。但媽媽不這么認為，受傷的手指不能彈琴，她沒有埋怨，只是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眼神里盡是無奈。

　　英雄難過美人關，男孩，尤其是一個聽話的男孩，難過媽媽關。他怕聽見媽媽的嘆息，更怕奪走媽媽本就不多的快樂，只有他在彈琴時，媽媽臉上才有笑容。

　　傷好后，他再沒打過籃球，只有夢中無數(shù)次的在球場奔跑。

　　然后他上了高中，進入青春期，心里莫名的煩燥。身邊的同學為了排遣學業(yè)壓力，也為了轉移青春期燥動，在難得的假期里放棄珍貴的睡覺時間，三五成群地約著看電影、唱歌。

　　他很想去，腦子里沒有曲譜，沒有單詞，沒有做不完的作業(yè)，什么也不想的放肆一回。媽媽眼里的悲傷更加明顯，他經?？匆娫缙鹱鲲埖乃?，眼睛紅腫，眼底是大大的黑眼圈。

　　他知道媽媽睡得不好，常常躲在房間里哭，都是因為爸爸長期不回家。

　　他恨。

　　恨爸爸娶了媽媽又不好好愛她。

　　恨媽媽為何不離開爸爸，讓她這么委屈、卑微地活著。

　　也恨自己，明明千百次的想把鋼琴砸掉，卻為了滿足媽媽希望他上最高音樂學府的愿望，一次次妥協(xié)。

　　大學后，他離開了家，以為終于獲得自由，像一個沖破牢籠的小鳥，可以飛翔在他想去的天空。但，媽媽病了，胃癌中期。

　　為了給媽媽治病，他拼命打工、做家教、接商演，為不出名的小明星伴奏，努力提高演奏水平...大學里男寢室的通宵打游戲，看球賽，與心儀的女生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他沒有參與過，但其實心里很羨慕，也很渴望。

　　他是那樣孤獨的徘徊在青春之外。

　　畢業(yè)后，他被推薦到了更高更知名的學府，有著名的導師教授，參加了正規(guī)的高層次的演出，逐漸到了更高的位置。

　　同時的，也失去了媽媽，她從他的生命中徹底消失了。曾經讓他無比憎惡的幽怨眼神和嘆息，也一并的消失，再也無從尋覓。

　　他只覺得心越來越空，越來越煩燥...

　　“所以”，斯密思最后告訴他，“去尋找你失去的快樂，不要覺得幼稚，想騎單車就去騎，想打游戲就去打，也可以跟漂亮女孩約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在意別人怎么想?！?p>　　“甚至，你還可以約一個玩伴，比如安吉，她需要愛與陪伴，你剛好都有。在陪她的同時，也治療了自己，或者你還能俘獲她的芳心，收獲一個漂亮的女朋友?！彼姑芩冀苹亟o他提了一條建議。

　　斯密思這家伙上大學時，一定過得精彩，至少女朋友沒少談。顧北生一邊想一邊調整了一下麻木的后背，看著安吉緊閉的房門。

　　“咔嚓”一聲輕響，驚醒了睡著的顧北生。

　　他睜開眼，有些迷糊的四下看看。夜已深，翻個身準備繼續(xù)睡去，總覺得那里不對勁。攸地起身，沖進安吉房間，床上果然沒人。

　　下一個瞬間，他沖出房間。

　　出了電梯，悠揚的琴聲徐徐而來，有酒店工作人員給他示意，指著大廳一角正在彈琴的安吉。

　　顧北生點頭，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斯密思告訴他，一定不要驚醒夢游中的安吉，否則會刺激她情緒失控。

　　大廳里辦理入住手續(xù)的顧客，好奇的望著彈琴的安吉，輕聲的與工作人員交談。好在入住這種星級的酒店，都是有身份有素質的精英人士，尤其在這樣動聽的琴聲里，更加的紳士有禮。

　　顧北生慢慢走過去，以一個專業(yè)人士挑剔的耳朵去評判，安吉確實彈得不錯，甚至是優(yōu)秀。

　　他知道她可能會彈琴，頂多是那種小時候學過，會識譜彈得很一般的那種。但這種彈奏水平，令顧北生意外，明顯是經過專業(yè)學習，已達到很高的演奏水準。

　　安吉彈奏的曲子旋律輕悠，是一個早期電影的主題曲，講的是一個小女孩經歷千辛萬苦尋找家人的故事，做曲的是一位很有名的大師，將故事中的曲折，以及人性中的真善美表達的非常透徹。

　　安吉彈得很好，但還演繹出另一種感情，一種淡淡的憂傷揮之不去。

　　她應該是想家了，想她的家人了，因為顧北生在她的呆滯的，尤如隔了一層紗的眼睛里看到了思念。

　　就像當年媽媽的憂傷，讓他忍不住的想伸手保護。

　　顧北生沒有打擾，站在旁邊靜靜地聽，看向安吉的目光深沉、凝重。

　　夜已深。一曲終了，顧北生及時阻止，前臺服務人員遠遠的示意，已經有顧客打電話投訴，他不能讓這么美好的音樂入了不懂欣賞的耳中。

　　顧北生伸手輕撫安吉的頭頂，低頭彎腰，語氣溫柔，似商量似寵溺，“安吉，今天太晚了，會吵到別人休息，我?guī)慊胤浚魈煸購椇貌缓?？?p>　　安吉沒有看他，眼睛里沒有焦點，遲頓地站起來，顧北生順勢拉住她的手，牽她回房。

　　顧北生下來的匆忙，只穿著寬松的家居服，就算是這樣簡單的服飾，也掩不住他強健的身軀、筆直的長腿，此時還那么的溫柔體貼。

　　經過前臺，引得值班的工作人員，眼睛里赤裸裸的寫著羨慕、嫉妒。

　　回到房間，將安吉送到床上躺下，像哄孩子似的低語，“安吉不怕，現(xiàn)在乖乖睡覺，好不好？”說完像小時候媽媽與自己道晚安一樣，在她額頭輕輕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