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心傷
掛了電話的安然狠狠地嘆口氣,剛還泛著溫柔的眼眸里,射出狠毒的光,一張掛滿寒冰的臉朝著房間一角的那個人輕輕搖了搖。
“那就再加把柴,把火燒旺一點?!蹦侨顺林槪吐暤卣f。
海邊城市就是這樣,進(jìn)入雨季雨水總是說來就來,一旦下起來就伴隨著電閃雷鳴。
晚飯和賤賤吵架的安吉,賭氣不去找顧北生,她知道他們一定在一起商量辦法,網(wǎng)上事件發(fā)展到那一步,讓她總是放心不下。
看著握在手中的手機(jī),安吉右手幾番猶豫,終于點下,讓她像個局外人一樣的不聞不問,真的很難。即使拼命控制不拿手機(jī),但心里仍有根線牽著,總有一個聲音在小聲的逼逼,‘事情怎樣了,是不是已經(jīng)沒事了...’
拿著的手機(jī)有些顫抖,點開新聞,沒有期望中的平息,更向著相反的方向發(fā)展。瞄一眼底下的評論,“小妖精”、“惡心,去死!”一溜排下,嚇得安吉趕緊退出,生怕再看到更惡毒的話來。
心臟“咚咚咚”地跳的她發(fā)慌,手捂上胸口想起剛才的照片,美食與家人有讓人平靜的功效。
白嫩細(xì)長的手指點開圖庫,一張張笑臉在指間劃動,莜的在某張停住。那是上午在安然樂譜中拍的那張紙,把照片放大仔細(xì)察看,安吉的唇慢慢抿緊,眉頭緊緊皺在一起。
拍書中夾的樂譜時,只是因為紙上面帶有sa樂團(tuán)的logo圖標(biāo),內(nèi)容沒細(xì)看?,F(xiàn)在看來這曲子自己還非常熟悉,就是那首安然在S大校慶上彈的曲子,上半部分自己也曾彈奏過。
記得顧北生問過她,她說這曲子是她自己創(chuàng)作的。
沒上過S大的安然,怎么在印有S大圖標(biāo)的紙張上創(chuàng)作?
安吉有些納悶,看著照片出神,寫有樂譜的紙張像是從哪里撕下來的,邊緣有些不齊。忽然靈光一閃,把筆記本捧過來,翻到缺掉的那幾頁,驚訝地發(fā)現(xiàn),與筆記本非常一致,連豁口都完美的契合。
是...安然占據(jù)了自己作品?一個念頭躥進(jìn)安吉腦中。
隨即又想著,也許那時候安然以為自己不在了,收拾遺物時看到曲子還不錯,就把后半部分完成后以她的名義演奏了。
這理由也說得過去。
只是,只是...
自己回來這么久,至少稍稍解釋一下,自己也不會多說什么,必竟失蹤了一年多,大家都以為自己死了。
難道忘記了?一定是這樣。
安吉安慰自己地想著,勁量往好的方向想,有家人在身邊的感覺太好了。雖然舅舅舅媽對她不太親熱,但中秋節(jié)那種闔家團(tuán)圓的圍坐一堂,安吉非常喜歡。
安吉仰面躺在床上,把雙臂展開,看著屋頂上的吸頂燈發(fā)呆。
如果是跟爸爸媽媽在一起吃飯,那該是多么幸福!安吉忍不住遐想,轉(zhuǎn)而想到自己身世,媽媽不在了,爸爸也不知在哪里,快樂的心情瞬間跌進(jìn)深淵。
安吉自怨自艾地心疼自己,唿地從床上坐起來。不論怎樣,她要弄清自己身世,自己為何這么凄慘地活著。
賤賤洗完澡直接去了書房,帶著一身清爽的清冽檀香。
顧北生看他一眼,“要不要吃點東西?”
賤賤搖頭,徑直走到書桌前,抓起鼠標(biāo)一陣劃動,面色嚴(yán)肅的低聲說道,“熱搜第一?這么快?”
顧北生沒有說話,他也注意到文章的轉(zhuǎn)發(fā)量驚人。
賤賤盯著電腦出神,喃喃的說道,“轉(zhuǎn)發(fā)的太快了,不應(yīng)該啊?!?p> “對,連評論都熱的燙手,一邊倒的把安吉罵得狗血淋頭?!鳖櫛鄙粗?,接過話說。
“安吉沒什么名氣,就算之前跟薛子駿合作過一段時間,知道她的人也是在國外。國內(nèi)她就是你的助理,頂多算是你曖昧不清的情人,不應(yīng)該引起引起這么高的熱度?!?p> 賤賤一手撐著下巴,在書房里來回踱步,低低的自言自語,又想了想說道,“你把昨晚的情況詳細(xì)給我講講?!?p> 顧北生就從高越強(qiáng)來接安吉開始講起,一家人融洽地吃飯,然后安吉和高越強(qiáng)出去散步仔細(xì)說了一遍。
“你沒一塊去是被安然爸爸媽媽拉著說話,這么說她爸媽很喜歡你?”賤賤盯著顧北生問。
顧北生有些尷尬的撓頭,回答道,“應(yīng)該...是的吧,我們挺談的來,我沒想到她媽媽上大學(xué)時,學(xué)的也是音樂專業(yè)?!?p> 賤賤點點,沉思,低垂著眼眸陷入思考,稍后又問,“那么安吉散完步后,一個人回家,并且心情平靜?”
“是的,所以我相信安吉。如果真像照片中說的那樣,那她回去后應(yīng)該神彩飛揚(yáng),而不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頂多...”顧北生說了一半停下,像在思考是不是應(yīng)該繼續(xù)說下去。
“什么?”這剩下的半句勾起了賤賤的好奇,此時他就像個偵探,不放過一絲線索。
“我猜測是高越強(qiáng)昨天向安吉說了什么表白之類的話,所以才有那樣的親密動作,但結(jié)果安吉拒絕了,”
顧北生細(xì)致的觀察和絲絲入扣的邏輯推理十分有道理,賤賤也忍不住點頭同意。
“高越強(qiáng)不是安吉的表哥嗎?怎么會對安吉有這種想法?”平時顧北生和安吉跟高越強(qiáng)兄妹聚會時,賤賤并不參加,頂多見面打個招呼,所以對他們的的關(guān)系并不十分了解。
“他是安然舅舅家的孩子,跟安吉沒血緣關(guān)系,也就是跟著安然一起叫表哥?!?p> 早就從高越強(qiáng)的眼神里看到不對勁,只到在機(jī)場里他肆無忌憚地親密摟著安吉的腰開始,才讓顧北生對他高度提防,不然也不會絞盡腦汁的跟著一起過中秋節(jié)。
“哦...”賤賤長長地拉長尾音,心中暗暗盤算,以安然父母的想法,找到顧北生這么優(yōu)秀的乘龍快婿,再讓安吉和高越強(qiáng)結(jié)合,這一家子人類高質(zhì)量基因聚到一起,那簡直是強(qiáng)強(qiáng)聯(lián)手啊。
心里這么想,嘴上沒敢說,他知道一說顧北生一定馬上翻臉。
但是整個過程聽下來,就是一次單純的家庭聚會,怎么會有有心人拍到那種照片來攻擊安吉呢?
難道只是碰巧、意外?
書房里的燈亮到臨晨三點,兩人才各自休息。
“咚咚咚...”顧北生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他困倦地翻個身,用被子捂著耳朵想再次睡去。
昨晚和賤賤關(guān)注有關(guān)安吉新聞的網(wǎng)上動態(tài),雖然是傍晚才發(fā)的新聞,但夜里的變化會非常大。如果有其他更大事件吸引人們注意,這件事就會雷聲大雨點小的悄悄翻篇,但一直到臨晨三點數(shù)據(jù)還是一直往上躥,氣得顧北生關(guān)了電腦去睡覺。
但那里睡的著,天快亮?xí)r方迷糊著睡去。
“顧先生,快醒醒...”
門外再次傳來許姐焦急的聲音,顧北生嘆口氣,只能無奈的起床,眉頭皺得能夾死一只蒼蠅。
“干嘛?”顧北生打開門,眼睛實在是有些睜不開。
“不好了,安吉不在了?!遍T外的許姐驚慌失措地看著顧北生。
“什么?”顧北生一下給嚇醒了,剛還睜不開的眼睛瞬間睜得溜圓,瞪著許姐問。
看到顧北生的樣子,許姐意識到自己口誤,“哦...是...是...”偏著頭想了一下,才說了一個自認(rèn)為合適的詞語,“離家出走了,對,離家出走。”
顧北生長出一口氣,把吊到嗓子眼的心稍稍放下,說道:“到底怎么回事,許姐你慢慢說?!?p> “哦,是這樣...我想著昨晚你們都沒吃飯,早早地就起來把飯做好了。去房間喊安吉,發(fā)現(xiàn)她不在屋,房間整整齊齊的像沒睡過,床上放著一個筆記本,一看才知道她走了?!?p> 不等許姐說完,顧北生已推開她直奔安吉房間,床上果然有個筆記本,上面是安吉娟秀的字體:
“北生,看到這封留言,希望沒有太驚訝。
網(wǎng)上的新聞我很抱歉,我也不清楚怎么會這樣,拒絕了一段不需要的感情,結(jié)果就成了說不清的緋聞事件,還對你造成負(fù)面影響。在你身邊一直給你惹麻煩,想起來為你工作期間,真的沒少拖累你。
回來這么久,陸續(xù)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腦子里很亂,真真假假的分不清楚。
我不想這樣,總是糊理糊涂的被動面對,我要盡快把忘掉的一切重新想起來。
所以,不要擔(dān)心我,也不要找我,我只想出去走走,一個人靜靜?!?p> “安吉,”顧北生臉色陡的一變,大喊著沖回房間給安吉打電話,電話里傳出‘嘟嘟嘟’的茫音,反復(fù)撥了幾次都是如此,才悻悻地放下。
“啊...”賤賤打著哈欠出現(xiàn)在門口,睡眼惺松地瞇著一只眼,沙啞地問道,“發(fā)生什么事?地震了?”
“你起來太好了,”顧北生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的把賤賤拉進(jìn)房中,把安吉的筆記本塞到他手中。
賤賤皺眉低頭看了二遍,再看向一臉焦急的顧北生時,眼里的睡意已明顯減少,“你別著急,她也說了只是出去走走,不會有事的?!?p> “怎么可能不著急?她手機(jī)關(guān)機(jī),聯(lián)系不上,會不會遇到危險?”
“她要去哪里跟我說啊,我陪著她去,這樣一個人出去多讓人擔(dān)心?!?p> “她那么漂亮,又單純,被人騙怎么辦?”
“出去走走會不會就是個愰子,她會不會再也不回來了?”
顧北生越想越擔(dān)心,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恨不得馬上報警,賤賤趕緊拉住他安慰,“冷靜,冷靜,聽我說...你到底是擔(dān)心她被人騙,還是擔(dān)心你被她騙?”
什么?失去理智的顧北生一時沒聽懂張健的話。
“別緊張,好嗎?想想之前在國外失蹤,她失憶的情況下,都能活的好好的?,F(xiàn)在在國內(nèi)治安很好,記憶也恢復(fù)了一部分,有什么問題?”
“而且,安吉還是sa大畢業(yè)的碩士高材生,再單純智商還是在線的,對不對?”
“所以,不要擔(dān)心,她不傻,只是想出去走走,過幾天就回來了,ok?”
張健篤定的眼神以及合理的分析,給了顧北生信心,讓他慌亂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許姐把前一天沒吃的龍蝦做成了海鮮粥,味道極鮮。
餓了一夜的賤賤胃口很好,就著粥還吃了一蝶了被煎得金燦燦的煎餃,坐在對面的顧北生則吃的食不甘味。
吃完早飯,兩人再次來到書房,顧北生有些心不在焉,對于電腦上刷新的數(shù)據(jù)也沒有反應(yīng)。
“咦?”坐在電腦前的張健輕輕發(fā)出一聲疑問,鼠標(biāo)快速的滾動。
“北生,你看,”張健輕聲喊道,“昨天的那篇文章已退出熱搜,但今天早上又有二篇文章寫安吉,寫的非常詳細(xì)...”
顧北生站到書桌前,無精打彩地看著電腦,看著看著本就陰沉的臉更如黑炭一般,一雙眸子射出冷凌的光,繼而一拍桌子,低吼道:“胡說八道。”
文章里把安吉寫的不堪入目,妥妥的沒有節(jié)操的拜金女。
從美國的邁克,再到顧北生,回國后又與某演藝公司老板高某曖昧不清,一步步的把安吉形象樹立成心思縝密,想上位的心機(jī)女。而且寫作手法也十分巧妙,讓人看完自然就形成了這樣的看法。
文章底下的評論更是瘋狂,不明真相的網(wǎng)民把安吉罵得一文不值,只差再踏上幾腳,踩進(jìn)土里。
“我要告這幾個混蛋,他們有什么權(quán)利這樣污蔑安吉,這個‘三點水.’和‘石頭里的雞蛋.’我要讓他們統(tǒng)統(tǒng)為他們的不負(fù)責(zé)任買單?!鳖櫛鄙跁坷锖藓薜闹淞R,像只困獸似的來回走動。
吃飽后的張健比較冷靜,他皺著眉陷入沉思,半晌才猶豫著說,“你有沒有覺得奇怪,中秋節(jié)的家庭聚會,怎么招來了‘三點水’的關(guān)注,還讓他拍到那么便于發(fā)揮的照片?”
“今天這兩篇文章的作者又是怎么知道安吉的過去,如果只是寫你和高越強(qiáng)也就算了,連邁克都知道,這就太奇怪了。邁克的事只有很少幾個人知道,這個‘石頭里的雞蛋.’是從何而知?”
“安吉不是名人,被搜上熱搜也是蹭了你的熱度,這么高的轉(zhuǎn)發(fā)和評論,像有人在操作,雇傭了水軍,故意針對安吉,你覺得是這樣嗎?”
“但是安吉回國時間不長,認(rèn)識的人有限,得罪的人更是沒有,誰會恨她這么狠?難道是小時候有什么仇人?”賤賤抽絲剝繭的一點點分析。
賤賤的話一下令顧北生站住,他愣愣地重復(fù)著,“故意,針對?”說完眼睛一亮,立刻拿出手機(jī)撥了一個電話,稍后又頹然的放下。
“怎么了?”賤賤盯著他問。
“還記得在S大和SA樂團(tuán)出現(xiàn)的神秘女人嗎?她對安吉情況特別熟悉,而且邁克的事她應(yīng)該也知道。之前她就一直阻撓安吉查出真想,你說這次的事會不會又是她干的?”
賤賤把前后事情捋了捋,點頭,“你這么說還真是...如果真是她的話,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傷害安吉她又能得到什么好處?”
“是啊,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真想當(dāng)面問問她,為什么要這樣傷害安吉?但是從邁克那里得到的聯(lián)系電話,回國后我也經(jīng)常打,總是關(guān)機(jī)?!?p> “沒關(guān)系,我有辦法,我有幾個朋友對這類調(diào)查的事特別在行,我們就從這幾篇文章的作者入手,把背后指使的人挖出來?!辟v賤信心十足的說。
一周后的傍晚,安吉回來了,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像掉了魂一般,進(jìn)門就把自己關(guān)到房中。
“怎么樣?”聽到消息的賤賤從外面趕回來,看到站在安吉門外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顧北生問。見他搖頭,賤賤干脆把他拉進(jìn)書房,勸道:“不要太擔(dān)心,人回來就好,那件事慢慢就
過去了?!?p> 賤賤說的還是網(wǎng)絡(luò)上攻擊安吉的文章,經(jīng)過這一周的更迭,這次風(fēng)波已煙消云散,但讀
者對安吉的誤會不會輕易消失。
“還沒有查出幕后黑手?”
“很快就會有結(jié)果了,再等等。”
“那個神秘女人呢?”顧北生對這個更關(guān)注,總覺得這女人就在他們周圍,像個幽靈一樣的圍著他們打轉(zhuǎn)。
賤賤遺憾搖頭,沒有一點頭緒。
回到家的安吉倒頭就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來,伴隨著輕輕的敲門聲,傳來顧北生試探的聲音,“安吉,睡好了嗎?要不要起來吃點東西?”
安吉沒有說話,稍后又有聲音傳來,“要不把午飯給你送到房間?”
安吉翻個身,身體蜷成一團(tuán),雙臂抱在胸前,想起前幾天的遭遇,淚水忍不住順著鼻梁流下。
網(wǎng)上事件的次日臨晨,東方剛露出一點天光,整個世界還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霧氣中,安吉背上雙肩包就出門了。
寂靜的清晨有些清冷,路上少有行人,偶爾有一二個健身的大爺走過,向她投來好奇的一瞥。
對于這次外出,安吉沒有預(yù)謀,也沒有目標(biāo),看著照片迷迷糊糊睡著了,醒來后忽然就有了出走的想法。
走在路上,微涼的風(fēng)吹到身上,她才驚覺,去哪里?
管它呢,走到哪兒算兒。安吉無所謂的想著,就算天亮了再回去,這會兒也想就這么走著。
路上健身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迎面一個穿著白色T恤的女孩跑步過來,旁邊跟著個身材高大的男孩,兩人朝氣蓬勃的煥發(fā)著生機(jī)。
安吉站在路邊,眼含羨慕的看他們從跟前經(jīng)過。
同時心里悲哀地想,人跟人不能比,有的人生來就在蜜罐中,有父母疼愛,幸福的長大。而自己從哪兒來,父母是誰都不知道,糊理糊涂的過了這么多年。
如果我也有爸爸媽媽該多好,跟媽媽撒嬌,跟爸爸賴皮,也能跟他們蠻不講理的吵架,那該是種什么感覺?安吉像個小孩子似的滿懷憧憬著想。
但馬上她就消極的想到,自己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
繼而這消極轉(zhuǎn)為不甘,秦姨告訴她媽媽不在了,那爸爸呢?
爸爸是誰?在哪兒?知不知道有她這個女兒存在?這些年有沒有想過她、愛過她?
一個個突然冒出的問題,沖擊著安吉大腦,讓她從沒有此刻這般強(qiáng)烈地想知道自己身世,隨之而來決定,這一切只有找到小姨才能知道答案。
那就去媽媽的故鄉(xiāng),也許那里能找到一些線索。
說走就走,安吉到那個百公里以外的村子時,已是下午時分,如果不是包車方便,恐怕要到晚上才能到。
站在村口,看著村里一排排的小樓,安吉有些茫然,這里就是媽媽出生的地方,她在這里上學(xué),長大,與同伴嬉戲...現(xiàn)在卻已陰陽兩隔,孤獨的長眠于地下。
安吉躊躇著邁步,這次能找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嗎?如果又是一無所獲,自己又該到那里去尋找。
尋找并不順利,在村子里轉(zhuǎn)了一個下午,問的口干舌燥,所有人都警惕的看著她搖頭,眼看著天漸漸黑下來,安吉仍是一籌莫展。
不知道怎么才好的安吉只好在一個小商店門口坐下,敲著酸疼的腿考慮晚上的住處。
“姑娘,你找的那個安亞琴欠你錢了?”閑著沒事的商店老板娘,跟她閑聊。
“沒有,她是我一個親人,很多年沒見了,我想找她?!卑布蠈嵉鼗卮?。
“你也不早說,”老板娘看來也是個熱心人,“你這樣問是找不到人的,別說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沒人告訴你?!?p> “為什么?”安吉不懂其中玄機(jī)。
“你不知道,這些年村里的青壯年都出去打工,有的在外面欠了錢,被人追債追到家里來了,鬧得不成樣子,所以現(xiàn)在村里再有打聽人的,大家都說不知道。”
哦,原來如此,安吉這才明白大家為啥那種警惕的眼神看她。
“哪我應(yīng)該怎么才能打聽到?”安吉懊悔浪費了一下午時間,好在現(xiàn)在找到方法。
“要我說,你找村委會最簡單,現(xiàn)在村里人只剩下老人和孩子,大部分人都出去打工,年輕點的連名都不知道,只有村委會里有名單。”
安吉眼睛一亮,這是個好主意,最簡單快捷,可惜之前沒想到。
看看天色已晚,安吉在村辦招待所住下。好在現(xiàn)在到處發(fā)展旅游業(yè),村里的配套設(shè)施齊全,雖說條件簡陋,但好在解決了安吉的睡覺問題,不然還真是有些麻煩。
第二天一早,安吉就去了村委會。本以為村長是個老頭,結(jié)果竟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男人。
沒有想像中順利,經(jīng)過一番波折,村長從電腦上抄下來一串?dāng)?shù)字給她,“這個電話號碼應(yīng)該是你要找的人,但不是安亞琴,而是楚亞琴,你打電話時再核實清楚。”
安吉腦子里‘嗡’的一聲如遭雷擊,臉色蒼白地接過字條,呆呆地走出村委會。
原來是姓楚,難怪找不到安亞琴...那...自己是隨了母姓?可為什么舅舅姓‘安’呢?
這一個又一個問題像一團(tuán)亂麻,把安吉的腦子攪成一鍋粥,越攪越糊涂。
安吉在村委會外的臺階上足足坐了半小時,也沒有從這團(tuán)亂麻理出頭緒來,最終還是猶豫著拿出手機(jī)。
紙條上那一串?dāng)?shù)字,像是有什么魔力吸引著安吉,讓她想立刻打過去問個清楚,但同時心里又有些害怕,害怕打不通、停機(jī)、或是有什么可怕的消息在電話那端等待她。
“嘟...嘟...”隨著長長的電話音響起,安吉的心不自覺的揪成一團(tuán),連跳動都有些失了平穩(wěn),握著手機(jī)的手有些微微顫抖。
“喂,”電話里忽然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
“您...您好...”分明在等著接通,但接通的一剎那安吉還是有些慌亂,聲音里透著緊張。
“你好,哪位?”對方禮貌地問。
“請問...你是楚亞琴嗎?我是...是...楚緋...”雖然緊張的心快跳出來,安吉仍簡短地介紹自己,這個名字應(yīng)該更讓對方熟悉。
安吉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如此緊張,跟薛子駿上臺表演時,面對舞臺下黑壓壓的觀眾,她都沒有這般的緊張。
“楚緋?”對方重復(fù)一遍,馬上警惕地追問,“哪個楚緋”
“那個跟安世學(xué)一塊長大的...楚緋。”
“楚緋?。?!”電話里的聲音十分震驚,聲音陡然變得尖厲。
“真得是你?你不是...不是...已經(jīng)...”楚亞琴聲音有些哽咽。
“我沒死,”安吉知道對方?jīng)]的意思,解釋著說,“只是出了意外,大家以為我死了。”
“小緋...”楚亞琴控制不住情緒,忽然對著電話一聲悲慽的呼喚,接著便是抑制不住的哭泣。
電話里女人瞬間激動的聲音,讓安吉動容。
心底深處涌上暖意,遠(yuǎn)隔千里之外的親人,對她的心痛和思念,通過這看不見的聲波傳遞過來,通過一根根神經(jīng),匯聚到心田,在那里堆積出一種叫親情的感情。
原來這世上還有人關(guān)心她,愛著她!
聽著一聲聲呼喚,安吉淚流滿面。
...
下午,安吉買了些掃墓用品,向村后走去。
上午小姨因為太激動,一直在電話里哭個不停,只是重復(fù)著對不起,辜負(fù)了她媽媽對自己的囑托。
只到安吉提出見面,她才稍稍止住哭聲,電話臨掛斷前,囑咐安吉去看看她媽媽,“她等了你二十多年,你一定要去看看她,告訴她你長大了...”
安吉心情悲切的走著,雖然早就知道媽媽不在人世,她還是常常忍不住的思念。
眼前仿佛看見媽媽站在村口,望眼欲穿地看著回家的路,等待著她歸來的身影。如果媽媽還活著,一定是這般地盼著她回家,一定像她羨慕的同學(xué)媽媽那樣愛著她,撫摸著她的頭,拉著手看她是不是又瘦了。
想到此,安吉唇角就忍不住的上翹,淚水卻模糊了眼眶。
現(xiàn)在她馬上就能看到日夜思念的媽媽了。
風(fēng)輕輕地吹著,山坡上泛黃的小草悠悠地歪向一旁,樹上的黃葉隨著秋風(fēng)的吹拂飄蕩著落下,天地間一派蕭瑟景象。
按著小姨的指引,安吉終于在小路旁看到一座孤獨的墳瑩。那個小小的土包只微微比平地高出少許,如果不是前面立著一塊墓碑,幾乎都看不出它還原來的樣子。
安吉走過去,注視著墓碑上的字,第一次看到媽媽的名字,楚亞梅。
原來這就是媽媽的名字,這個名字就是媽媽。
“媽”,隨著一聲悲痛的呼喊,安吉眼淚奔涌而出。
媽媽很早就去世了,媽媽的樣子安吉一點也不記得,但僅僅這一聲“媽”,就仿佛把安吉埋藏在心里多年的委屈一下子導(dǎo)引出來,令她跪坐在墓碑旁失聲痛哭。
...
上海,某賓館。
安吉在房間里焦急地等著,和小姨見面的時間漸漸臨近,每一秒對她來說都是煎熬。
“咚咚咚,”安吉幾乎是第一時間把門打開,門外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瞪大眼睛看著她,愣了片刻哀嚎一聲把她摟進(jìn)懷中。
“是姐姐的小緋,和她當(dāng)年長得一模一樣...”良久楚亞琴松開擁抱,激動地拉著安吉上上下下的看,那眼睛、那眉毛、那嘴唇,還有那俏麗的小臉,活脫脫地猶如姐姐站在眼前。
“沒錯...沒錯...”楚亞琴喃喃地說。
來的路上她還在思量會不會是騙子,會不是是同名,當(dāng)看到安吉的第一眼她就確定,這就是姐姐的孩子。
一番唏噓感嘆,楚亞琴向安吉訴說了她的身世。
姐姐楚亞梅,是家中的老大,由于媽媽去世早,從小就很懂事的她早早擔(dān)起了家中重傷,課余時間總是幫著父親干地里的活。
高二那年父親不幸去世,盡管高考成績不錯,只可惜家中拮據(jù),她毅然放棄學(xué)業(yè),全力攻讀剛上高一的妹妹亞琴讀書。
上學(xué)跟亞梅要好的一位男同學(xué)安世學(xué),是鎮(zhèn)上的音樂才子,順利考上一所音樂大學(xué)。家庭條件不好的他,上了大學(xué)更是捉襟見肘。
亞梅便把打工賺到的錢一部分給妹妹,一部分全部給了安世學(xué),自己則節(jié)儉的連一盒護(hù)手霜也不舍得買。
這樣過了幾年,安世和亞梅的感情越來越好,一有假期就約著見面。日子很苦,但他們很幸福,兩人商定等安世學(xué)研究生畢業(yè)就結(jié)婚。
畢業(yè)最后一學(xué)期,安世學(xué)非常忙,他總是要寫論文,很少去看亞梅。對此亞梅毫無怨言,她想著堅持完這最后幾個月,等安世學(xué)畢業(yè)找到工作,他們就可以過好日子了。
可是那一天那么遙遠(yuǎn),總也等不來。
只到有一天安世學(xué)來吞吞吐吐地告訴她,他想留校任教,校長的女兒可以幫助他...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完。
亞梅偷偷去學(xué)校等他,在校門口看到那個漂亮女孩挽著安世學(xué)的胳膊,她的手和他一樣嫩,一樣白,再看看自己因為干活而變得粗糙的手,亞梅流著淚離開。
安世學(xué)沒有再來,亞梅也沒去找他,一切平靜的像從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之后安世學(xué)閃電與校長女兒結(jié)了婚,這時候亞梅也發(fā)現(xiàn)懷孕了,看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她只能暗暗流淚。
聽到姐姐被拋棄的亞琴要姐姐打掉孩子,并去找那個負(fù)心漢理論。亞琴拒絕了,她說這孩子是上天補(bǔ)償給她的寶貝,她必須留下。
就這樣她堅持到臨盆才回到家鄉(xiāng)。生下孩子后,由于要一邊帶孩子,一邊工作,她只能找那些又辛苦又低廉的活干,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轉(zhuǎn)眼孩子三歲多,長期抑郁又積勞成疲的亞梅很快走到了生命的盡頭,臨終前她把孩子托付給妹妹亞梅,求她一定把孩子養(yǎng)大,好好疼她、愛她。
亞梅含淚答應(yīng)姐姐。
但生活那有那么容易,一個剛步入社會的年輕人,帶著一個孩子,別人總以為她是單親媽媽,這讓她連個男朋友都找不到。
這樣過了一年多,屢屢在感情問題上受挫的亞琴,替孩子過了一個快樂的生日后,把孩子留給安世學(xué),就悄悄地離開,從此再也沒見過那個孩子。
那孩子就是楚緋。
震驚!安吉腦子一片空白,對于亞梅的痛哭懺悔一個字也沒聽進(jìn)去。
安世學(xué)是她爸爸?爸爸???
不知道是這個陌生的詞語狠狠地刺激了安吉,還是安世學(xué)的身份刺激了她,她腦子里‘嗡嗡’個不停,千百個蜜蜂在她腦子里嗡嗡著亂飛,讓她不能思考,安靜不下來。
淚水不停地流,安吉捂著嘴巴不讓哭聲傳出來。
無情的真想像一記重錘,徹底把她打蒙,她不記得與小姨的分別,不記得怎么回的家,幾天來人都是傻的,像在空中飄浮。
這是知道真相后的第一次哭泣。
安吉蜷縮成一團(tuán),手握拳重重地敲打著心臟的位置,那里像有一把刀在劃,一刀一刀鮮血淋淋,令她痛到幾乎窒息。
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的舅舅原來是爸爸,這個消息讓她不能接受。
小時候她那么渴望被愛,被關(guān)心,那怕只是一個充滿疼愛的擁抱,對她來說都是奢望。
眼前出現(xiàn)她常做的夢,夢中的她在游樂園里被一個陌生男人領(lǐng)走。男人的女兒不喜歡她,常常依偎在男人懷里,眼神不善地盯著她;放了幼兒園,每次男人都抱著女兒,而她只能孤零零地跟在后面,男人的女兒則抱著他的脖子冷冷地看著她;因為不知道她的出生日期,她也自然沒過過生日,每次男人的女兒過完生日回來,會帶一塊吃剩的蛋糕給她,只當(dāng)她也一塊過了個生日...
她只能默默接過蛋糕,誰叫她沒有爸爸媽媽。
安吉拼命壓抑著抽泣聲,任淚水打濕枕頭。
哭累了的安吉又昏昏睡去,熟睡中她感到頭又疼又沉,像是陷在一片沼澤中,到處是迷霧,她努力掙扎...
也許是在小姨告訴她身世的巨大刺激下,醒來后的安吉失去的記憶就這樣奇跡般的恢復(fù)了。
往事一幕幕像在電影一般在她眼前晃過,呵,她還真是可憐自己,她竟然在自己父親身邊寄人籬下般的長大。
她一直奇怪,如果她如安吉和高越強(qiáng)說得那么幸福長大,怎么總是做那些凄慘的夢,現(xiàn)在終于什么都明白了。
那些夢都是她過去生活的片斷。
心里的傷,這輩子都愈合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