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追兵越來越近。
眾人絕望之時，忽然地動山搖。原來是舍棄的炮彈接二連三的爆炸。
后面的蒙古士兵立刻滿地打滾，幾個人試圖推走裝滿火藥的大車，一個幽靈似的人影手起刀落，瞬間殺死了五六個士兵。
“慕容曦？”凝羽驚駭了。
慕容曦披著火藥罐子，突然出現(xiàn)在蒙古士兵中間，站在最高的一輛大車上，一改往日垂頭喪氣，威風(fēng)凜凜，傲視群雄。
蒙古人四散逃開，幾個人向他射箭，然而他巋然不動。
“行者自孤獨，我今不孤獨！尸魂歸來日，猶守劍門都！哈哈哈，哈哈哈！”慕容曦仰天長嘯。
“轟隆！”“轟隆！”慕容曦點燃了身上的火藥。接二連三的爆炸聲傳來。隨著火焰與硝煙，后面上千蒙古士兵被炸上了天——當(dāng)然，還有慕容曦。
每個人無不為之落淚，慕容曦的死，是一種感召，大家都有了榜樣與前進(jìn)的方向，每個人視死如歸，士氣大振。
蒙古將軍怒不可遏，剛才還勢在必得，如今卻反攻倒算。打下令進(jìn)攻，作最后一搏。
馬蹄發(fā)出嘹亮的聲響，威壓像煙一樣四散開來。蒙古騎兵的威名，人盡皆知。
一輛大車像蒙古士兵沖鋒的方向迂回而去，但沒人在意——因為車上似乎沒有人。
接近蒙古將軍，一個人影忽然從車上站起，昂首挺胸，瞇著眼睛，似有幾分笑意，毫不留情的發(fā)射了一支弩箭。
誰也沒有料到，而且距離這么近，弩箭正中面門，蒙古將軍應(yīng)聲落馬。
幾個士卒壯著膽子向前查看，一個軍官喊：“是朵顏王！哈哈”
將軍下令進(jìn)攻，士卒如潮水般沖向敵陣，勢不可擋。蒙古軍群龍無首，大家摧枯拉朽般攻破敵陣。只有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單騎逃脫了。
“此戰(zhàn)斬獲頗豐！想敵人數(shù)年必不敢犯邊！”將軍大笑：“誰殺了朵顏王！重重有賞！”
那輛大車緩緩?fù)Ｏ?，一個人趴在車上呻吟，向地上連連咳嗽，吐出血來——那是徐元。
“徐元，你怎么啦？”凝羽快馬上前。
徐元又吐了好幾口鮮血。
一個熟悉的如云的白影從亂軍中竄出，跪在徐元身旁，把他攬到懷里。
“唐嫣？”凝羽驚訝萬分，“怎么是你？”
唐嫣身著鳳翥鸞鳴朱紅裘，連著衣服的鵝羽白冠占滿黃土，壓蓋在頭上，滿身泥濘內(nèi)服卻一塵不染，華章美服。遠(yuǎn)遠(yuǎn)望去，酷似千里出塞的王昭君。
“我們帶她來的?！毕暮探忉專拔覀兟犝f蒙古人犯邊，本想叫著無歸一起來，后來聽說他在徐府，又聽唐嫣說你們來了西域，我們只好自己去，但，她也一定要跟來?！?p> “沒想到還真碰見了你們?！睔W陽燁說。
徐元在笑，唐嫣在哭，場面凄慘而詭異。
“先回關(guān)?！睙o歸提議。
天晚，將軍為眾行者準(zhǔn)備了上房，把徐元安置在床上，他卻接連咳出血來。
“元公子，你這是怎么了？中兩枝箭怎么傷的這樣重？”夏禾問，“你還穿了甲。”
徐元笑笑不說話
“他……早在上半年就染了肺癆……”唐嫣的眼淚啪嗒啪嗒流在和徐元緊握的手上。
眾人大吃一驚，沒想到害了如此惡疾竟還千里迢迢來到西北。
“你…和以前一樣，還是為了心心念念的桃花源。”歐陽燁沉著嗓子。
“小時候，我常常夢到那個地方——自由無拘束，那里沒有孤獨。”徐元依舊笑著說，“今天，我大徹大悟……我就在桃花源。”
他撫摸著唐嫣的手：“府門雖冷，有卿即暖；我心雖空，有卿即豐。”
“十年里，我獨行九州，與青山為伴，與大河為伴，與日月為伴……與孤獨為伴，但自從遇你，平生無憾，我的心，不再是那樣寂冷，那樣空洞?！?p> “我想說的……”他急切的吐出血來，“不是那句話……而是，我希望你，幸福永生。”
唐嫣默默流淚，似乎除了苦澀的眼淚，沒有什么還能表達(dá)出來。
徐元看向眾人：“我平生為夢而走，因夢而行……隨便寫了點東西?！?p> 他指了指箱篋：“大部分在府中，箱中是此行所記。”
凝羽打開箱子，厚厚的書卷紙張倚疊如山。幾支古樸陳舊的云筆整齊的擺放在最上，左右縫隙中塞滿了墨塊。每卷上書大字《九州行游錄》。
“這是？”凝羽好奇的打開一本。
“禹覆土，隨山刊木，奠高山大川?！毙煸φf，“十年以來，尋訪桃源之中，我不知不覺愛上了這片我們賴以生存的土地……”
“我把她今天的樣貌記下，勾勒出不夠完整而美麗富饒的神州，我尋找桃源，十年以來我終于大徹大悟，我愛的人和我在一起，便是桃源，我在日夜生息的土地上，便是桃源，我們徜徉在同一片天，同一輪月下，便是桃源！”
“千里江山，縱是朝代更迭，你死我亡，而天地山川何曾改變，雖北雁南歸，縱逝水東流，千年如一日者，江山也，神州也……關(guān)河日月為伴，我不再寂寞……”
“我不拘泥于古，亦不敢茍言未來，惟盡此生微薄之力，縱死無悔！”
“我以為我能夠再多做些，而天命攸歸，時不我待，我知命，此生止步于此；我知勢，大業(yè)將與后之來者……”
徐元笑瞇瞇的講完話，只有他在笑，而滿屋之人無不潸然淚下。紅燭虛影，似在訴說憂愁，明月當(dāng)空，似在引導(dǎo)歸人。
子夜之時，徐元咳嗽不止。大漠之處難尋郎中，凝羽不信，仍深夜尋找，唐嫣便也跟了出去。
無歸要去，被徐元拉住。
夏禾歐陽燁默契的掩上了門。
徐元指指床邊，示意他坐在身旁。
“是你帶我初入江湖，我尊你為師長……”徐元緩緩的說，“你我深知……行者孤獨無依，每每與黃粱為伴，憑杜康入夢……”
“我度江湖，不過為大夢而已……你來江湖，所為何事？”
“是自由么？這是你心心念念的自由么？我今日方知，如夢似幻的桃源，其實在她與我之間。我恨，我惜……我難以梳理過去，更不能展望未來……”
“眼前之人，此時不憐，更待何時……”
“你……認(rèn)識她，你喜歡她，你不說，是因為你怕你什么也給不了她！你終日以紗覆面，無人知你來處，更無人知你歸程……但是你，你自已也不知道了?！?p> “天下之大，千里尋君。她為了什么！你真要等到和我現(xiàn)在這樣，才感慨機(jī)會稍縱即逝嗎？”
“是耶？非耶？她第一天說出那個青華的時候，我就知道是誰了。青華……青紗覆面，面后容華……”徐元細(xì)細(xì)咀嚼著。
無歸解下面紗，那是一張白嫩如玉的面龐，如璣似珠，細(xì)比瓊瑤。卻透著常人不及堅毅。
徐元笑笑：“我終歸是看見了。為時未晚，為時未晚也……”
無歸說：“你既知道，為何不直接告訴她？”
“自己的話，得自己說……”
“把握現(xiàn)在，憧憬將來！歸去吧……歸去吧！莫言無歸，汝心我知，歸心似箭……”
徐元突然急促的大口喘氣。
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唐嫣凝羽引著風(fēng)塵仆仆的郎中走到床前。無歸看了凝羽一瞬，似有千言萬語溢出。
徐元笑著看唐嫣：“不必這么麻煩的。岐黃之術(shù)，我也略能通一二……天命如此，我輩何為?！?p> 郎中背著小藥箱，快速的檢查了徐元一遍，給他號了號脈，緩緩的搖頭。
唐嫣唰的一下眼淚就下來了。徐元摸摸她被凍的紅撲撲的臉頰，擦干眼淚，說：“回家了！”
眾人看向他。徐元望向門外的繁星與月光：“我想看到日出?！?p> 唐嫣推著他到城樓的最高處，已是拂曉。
東曦高生與山口之間，漸漸全部出現(xiàn)在眸中，普照生靈。邊塞的號角嘹亮，花草樹木一齊向陽，似受金烏感召。
陽光似水，似繁星，盡情揮灑，慨然點綴。又是陽光明媚的一天。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yuǎn)，覺今是而昨非。舟遙遙以輕飏，風(fēng)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
“已矣乎！寓形宇內(nèi)復(fù)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為乎遑遑欲何之？富貴非吾愿，帝鄉(xiāng)不可期。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fù)奚疑！”
徐元面相太陽，緩緩的永久合上了眼睛。
邊塞風(fēng)寒，北國路遠(yuǎn)。長風(fēng)吹干了唐嫣的眼淚，吹散了她的發(fā)髻。但不論何時，不論雷電風(fēng)雨，吹不亂、打不動她前進(jìn)的方向……
歸府后，徐元留下的書稿幾乎裝滿了一間房。數(shù)月后，天下人皆知，有喚徐元者，為《九州行游錄》，后世贊之。
徐府成了萬戶侯府，落成的那天傍晚，忽然火光沖天，隨著諾大府邸付之一炬，唐嫣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