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墜成靄,霧鎖煙籠。這一方相國府邸被壓成了一坨灰黲的石龕,有小風(fēng)一溜兒,煙波驟起,便依次露出了層層的踏跺與拴馬樁子。繼而云窗霧檻,府門洞開,漸能辨出腳下磚縫里那些黏連成片的青苔蘚來。
相府門前這鉛灰殘破的磚墁地上,井然有序地擠滿了太學(xué)院趕來的青蔥少年。他們一個個眉飛色舞地手捧簡書,環(huán)佩璆然,朗朗有聲??坠獬龈o立階前,宛若誤入了青林翠竹之間,疏影幽幽,流水潺潺??萑~抱團腳下走,祥云縷縷髻上纏……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嘉賓,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一闕唱罷,萬籟無聲,太傅遂展袂輕施一禮,學(xué)子們齊齊躬身以還??坠獯钅_坐上了太仆親駕的駟馬安車,幼帝箕子便上前牽馬,伴讀王臨、劉棻分侍兩廂。太學(xué)生們又唱起了《勸學(xué)》之歌,穿兩闕之間,進西宮東門,隊伍前后有二里之遙,向天祿閣方向一點點遁去……
況有短墻銀杏雨,更兼高閣玉蘭風(fēng)。天祿閣前的白果林子,棵棵如利槊一般扎進了霧靄之中,一遇小風(fēng),滿樹金黃的銀杏葉片就嘩嘩直掉,恰似下了一場黃金雨。云中高閣的六層檐牙及周遭的地面上,宛若是碎金般鋪了淺淺一層。
箕子與太學(xué)生們立于閣前,但見這九重石磴螺旋而上,有枯藤繞柱,苔蘚成斑。好在鋪了一條猩紅罨畫的柔錦織緞,扶搖而上直通閣門。俟太常卿傳呼吉時已到,禮樂驟起,鼓喧三通。耳根一凈,大鴻臚卿便扯嗓高喝:“學(xué)童趨——”箕子疾領(lǐng)王臨、劉棻拾階而上,一路小跑揖于堂間。
王臨與內(nèi)兄劉棻隨揖堂上,便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窺見太傅孔光居?xùn)|首席正襟危坐,岳丈緊挨,揚雄次之,皆著一副道貌岸然的泥胎之相,想想都不啻捂嘴發(fā)笑。忽睨見斜刺里父翁王莽正怒目而視,忙縮回頭來,大氣不吭。時有大鴻臚左咸面南禮宣:“學(xué)者師達而有材,吾未知其不為圣人。圣人之所在,則天下理焉。在右則右重,在左則左重,是故古之圣王未有不尊師者也?!蓖跖R聽了臉皮不由一陣臊紅,耳根燙得火燒火燎。
太常喝宣:“行盥手禮——”便有三名內(nèi)侍手奉龍洗趨進堂來。大鴻臚左咸于一旁朗聲提典道:“反復(fù)搓洗,凈手凈心,去雜存精,以期日后專心致志,心無旁騖?!被尤怂煊邶埾粗腥啻甓啻危鏊笥蛛S手接過宮娥呈上的素麻巾帕擦拭干凈,便聽太常卿又宣:“正衣冠——”大鴻臚跟言:“正衣冠,端品行,明是非,知榮辱。禮義之始,在于正容體,齊顏色,順辭令……”俟三人端正冠幘及青衣,又聽太常卿振臂高喝道:“拜褒成宣尼公——”
箕子張目凝望著這孔圣人的壁繪畫像:面龐方正,須眉飄逸,頭頂玄幘,身著一襲寬大的長袍斜坐磐上……細墨勾出了他的智慧與深邃,狂筆勒出了他青銅雕像般的恬淡與堅毅,仿佛能洞察世間萬物一般。
三人遂向圣人禮行九叩之儀……左咸又道:“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大成至圣褒成宣尼公,刪史書、定禮樂,贊周易,著春秋,師表萬世?!?p> 幾人拜罷起身整衣,便聽太常扯嗓高呼:“行拜師禮——”三人趕忙面東伏跪行三叩首?;影莸溃骸伴T生歸命,以師為范,學(xué)生箕子誠乞我?guī)熓跇I(yè)門下,承教于上,特來贄見!”太傅孔光疾領(lǐng)劉歆、揚雄上前扶起,道:“參也不得,請公子無辱!”太常又唱:“獻贄禮——”隨之便有二十四名黃門內(nèi)侍抬禮上堂,待贄禮入內(nèi),便有禮郎具數(shù)報上:“贄禮已成,有繒帛百匹,百末旨酒四甕,脡脯十架!”太常又宣:“吉時饗茶——”箕子三人便轉(zhuǎn)身接過內(nèi)侍傳進的玉卮清茶,揖禮奉上道:“門生箕子,清茶以饗,伏惟我?guī)煵粭壉皱铮n教于下。學(xué)生當(dāng)盡心竭力,勤學(xué)不輟,以圣賢之德牧養(yǎng)萬民!”
太傅三人遂接過玉卮一飲而盡,隨后又接過書僮呈遞的《論語》簡書回贈箕子等,“人之常尊,曰君,曰父,曰師,三者而已……君之于臣,父之于子,力有所不及處,賴師之教爾!切記切記!”箕子三人忙深揖一禮,道:“謹尊師傅教誨!”太常丙昌又仰脖宣喝:“禮成——”隨之孔光便引吭高頌《大學(xué)》首章:“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一方高歌,八方來和。天祿閣外的上千青衿學(xué)子皆奉簡跟頌:“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朗朗墨香,猶山澗流泉,猶脆口百靈,直唱得人人群情激蕩,個個熱淚盈眶,生民哀勞以怨,子衿望穿愁腸……
秋冬之交,刺骨冰寒。太常卿丙昌以今冬多雪卜擇吉日,奏請朝廷宜行國葬大禮。太皇太后不敢怠慢,便策名典喪令王莽舉喪大葬。十月十二日壬寅,未盡九刻,大行皇帝送葬儀始,大司馬赴南郊告祭天地,大鴻臚設(shè)九賓隨立牲前。所有執(zhí)事皆頂長冠,服著齋衣。群臣入位,太祝獻醴,大司馬西跪奉讀謚策,再拜稽首,告祭成禮。
氣肅而凝,露起成靄。俟王莽一行人身披霜花,回詣未央宮金殿的端門口時,已是東方微曦,朝霞酡紅了。太常卿于端門之前上得祖奠、布設(shè)靈幄,至吉時方由三十六名東園武士,于殯宮清涼殿內(nèi)載出了大行。幼帝由太傅孔光前引出宮,太常卿丙昌忙迎上跪請。王莽遂接引箕子入得幄內(nèi),又趕忙伏拜地上誘哭幾聲。
太常卿聞聽幄內(nèi)有新帝哭聲,痛與不痛無足輕重,就趕忙令大鴻臚左咸傳哭各地……偌大的一座繁華都城,就一下子陷入到了鬼哭狼嚎的幽冥之中,到處皆見哀愴于地,悲痛有聲,儼然誤入了一座哭城……世有大舛,天必異象,但見那蒼穹之中煦日陡藏,陰風(fēng)森森;黑云翻騰,滾雷震震;幢幡如林,縞素如云;三百引棺,挽歌北門;夾道叩拜,萬馬齊喑……
這上蒼霧蒙蒙地鼓癟了數(shù)日,直到蟄入冬月之門,終是憋足了滿腹的心酸,哀慟幾絕地將朵朵寒英揮灑了下來。夜漏未盡之時,長安城里早已是白雪皚皚,幡然成了粉妝玉砌的童話世界。
在宣室殿西北的承明廬內(nèi),大司馬王莽老早便被噌噌襲進的寒氣凍醒,心想這老天也變臉太快,便披上肨襖起身撩簾,見牖外已是水晶鋪地映玉闕,瓊花壓枝層層雪了。待王莽回頭敷幘加衣洗漱了一番,便急急出門走抄手內(nèi)廊,敲開了太傅孔光居內(nèi)的閣門。
二人寒暄過后于席榻落坐,孔光便著內(nèi)侍上茶。侍者雖是應(yīng)喏而去,這冰天雪地的,也著實忙壞了連夜值守的一眾宮人??坠庵眱龅靡贿叴晔謭F起袖頭,一邊呼氣成霧道:“這剛?cè)攵戮痛笱╀伒?,也算是蒼穹應(yīng)瑞,坤軸呈靈了。京輔三地旱情緩解,若袞州豫州也有著落,我大漢糧倉,便高枕無憂了?!?p> 王莽聽罷慘淡一笑,道:“中原糧倉雖養(yǎng)人之地,卻并不富庶。年年歲歲得朝廷倚重,卻往往只是止于言表,收之多多,予之寥寥哇!就拿我新都一帶說起吧,豐收年景納糧入庫,然逢旱澇便任其荒逃!我侯國年年傾盡所有,也難擋路有凍骨、遍野餓殍哇……”孔光聽罷遂捋須笑道:“這耳光扇得是震天響,可伸手莫打笑臉人哪!所幸愚兄出了相府,鬧事你便尋馬宮去……”
“仁兄謬矣!”王莽趕忙笑揖一禮道:“小弟本為例炭之事上門叨擾,不想口角略一禿?!沩槜U子上去了……還望兄臺大人大量,莫與小弟一般見識!”孔光一聽便哈哈大笑,且伸指輕點王莽道:“鬼靈精怪!乞骸之事尚未提及,若非你等欲擒故縱,安能在此熬骨月余么?都是你干的好事!”
茶水終是熱氣騰騰地端了上來。待漆卮入桌,孔光便揮袂摒退了左右,滿面焦灼道:“提起例炭,往年也是這個時段,由少府轄下內(nèi)者令逐一分發(fā)。前日東宮已配發(fā)各殿,只是今冬大雪下得太早,還未來及,倒苦了天家祖孫二人……”
聽到這里,王莽再也坐臥不住,遂端起漆卮輕啖了一口,疾扶案起身道:“待大雪稍息,尚煩太傅著少府將銀骨炭火分發(fā)各處,另將溫室殿內(nèi)的壁火及地火統(tǒng)統(tǒng)燃上。過了朝食,便謁請?zhí)笈c陛下移駕溫室吧!一老一少若傷了貴體,怕是你我都吃罪不起?!笨坠庖哺酒鹕韥?,踟躕道:“那陛下早讀……”王莽便整袍揚袂道:“早讀事小,我去看看?!闭f罷二人相揖而別。
王莽出得孔光廬所,便倚廊道柱邊察看去處,見巍峨壯觀的承明殿前,那丹墀上的天階已無了蹤跡,被厚厚的大雪蒙蓋上去,若縹緲空中的海市蜃樓。驚嘆之余,便繞紫房上了復(fù)道,徑直扶闌進入了寢宮。
王莽由內(nèi)廊繞到暖閣,這才發(fā)現(xiàn),閣闥之外竟密密麻麻守了幾層的人,一個個皆提著省中字樣的宮燈恭侯在外。還未及詢問,便見有一司寢的女官急急奔來,在王莽跟前肅揖一禮,就慌張道:“君侯大人您且看看,都未盡七刻了,天家早讀還未出寢。老祖宗倒是傳出話來,說下雪了,不讀了??商的抢镉钟锈x命,天家不起,罰俸半年呢!這可叫我如何是好?”
王莽不由背過手去,來來回回蹀躞了幾步,方蹙著眉頭啞聲道:“再叫。”司寢聽了便顫顫巍巍地趨到闥邊,又憐聲憐氣地叫唱道:“拂曉即起,出寢早讀——”叫罷趕忙貼耳恭聽,哪知門扇吱地一聲,嚇得司寢急急后退。此時從門縫里露出來了一對假髻,且對司寢小聲切齒呵斥道:“還沒走么,是命主貴還是俸祿主貴?”王莽疾上前施禮道:“長御辛苦,莽有要事奏請?zhí)蟆?p> 待闥門虛掩,王莽便撩袍跪在了金磚之上。約莫過了一個飯食的時間,長御方才打開了闥門扶他起身道:“太后召見,大司馬請進!”王莽隨后步入暖閣,見紫光檁架的幾案旁,有兩盆炭火燒得正旺,熏得室內(nèi)云蒸霧繞,溫暖如春。遂笑對長御探詢道:“內(nèi)者令署尚未分發(fā),這是哪里尋來的炭火?”長御女官遂肅揖一禮,笑靨如花道:“夜半飄雪,寒氣襲人,黃門丞便從雜間搬來了陳炭……”王莽聽了長御之言,這才點頭放下心來。
耳畔忽有仙珮玉環(huán)鳴丁作響,龍床的帷幔遂拉開了一半……王莽就趕忙上前謁拜問安。東朝正身著素色的蠶襦斜靠榻上,懷中還伸出來一個小小的腦袋。見王莽跽跪榻前就輕聲詰問:“這半夜三更的有甚么要事,不能讓你姑母睡個囫圇覺么?”王莽一聽便憨拙笑道:“姑姑訓(xùn)斥得是,須知臣子可是半夜凍醒的。”
東朝一聽卻也心疼,不形于表,就轉(zhuǎn)過面來憐笑道:“凍醒了便來承明叨擾于我?”王莽急忙垂眉答道:“莽兒心想這一大一小兩個祖宗,若無炭例傷了貴體可如何是好?適才與太傅合議了下,銀骨炭火亟發(fā)各處,過了朝食該移駕溫室了。不想這殿內(nèi)冬暖夏清,倒是愚臣多慮了?!?p> 太皇太后尤怕箕子來回踢騰著了寒氣,便曳過被面牢牢捂緊了他的脖頸,又一臉惺忪地囁嚅道:“年歲大了,哪里還顧得這外朝內(nèi)朝?屁大個事便來攪擾,要你四輔三公干甚么?”見王莽兀自愁眉不展,又岔開話題哀嘆道:“太傅年歲也不小了。他是元康元年生人,我比他僅僅大了六歲,以后你可多照看些。身為太傅行宿宮中,終不是事,今日搬入溫室殿后,就著他回府應(yīng)事吧!”
王莽趕忙低頭應(yīng)喏。太皇太后也不忍侄兒肩頭的挑子愈加愈重,就扭過頭來抹淚道:“我祖孫二人,一老一少俱不中用,連累了大伙兒跑前跑后,還望公等勇挑重擔(dān),負重前行哇……”王莽聽姑姑哽咽不止,不由得眼圈兒一陣潮紅,兩行熱淚終是一拉溜兒地順頰而下,洇濕了袍擺……
東朝見狀猶嘔心抽腸,疾揮淚一把邀他起身,又拉坐床沿撫面道:“老母妻兒皆拋新野,家不成家,孝不成孝,又棄了兩子孤居園中。忠君報國,何其誠誠……”東朝至此已泣不成聲。“好在王臨陪讀閣中,你父子尚有見面之緣。一俟暖春與劉家完婚,我便封他與劉棻省禁侍中……”
“太后——”王莽一聽東朝又濫加封賞,便曳過袖頭拭了淚痕,又擺出一臉忿恚道:“姑姑你莫慣著他,有本事讓他自己去取。棍棒出孝子,嬌養(yǎng)無一兒哇……慣常便是浪蕩公子,不思進取,又整整比天家大了四歲,不讓他伴讀吧,你非不依!權(quán)作表率倒也罷了,如若不然,我定擼了他的伴讀之資!”
箕子在禍窩里聽得這話,就將嘴巴拱出了被面,又擰起眉頭賣好道:“伯翁伯翁,且聽我說,四公子、棻王叔待我可好可好了,課休之時,便常常帶我摸魚抓蝦,還上白果樹上掏過鳥窩呢!”這話不說倒也罷了,一說便氣得王莽勃然變色,當(dāng)著御面又不敢發(fā)作,就翹起眉頭窺視著姑母,看他還有何話可說。
哪知姑母不但不氣,反倒臉上有了喜色。王莽這下就看不懂了,遂急頭拐腦兒地試問她:“姑姑哇,這可是經(jīng)您金口玉言挑的人兒呀!信不信你搬個木梯來,他順著梯子能上天?”東朝一聽反呵呵笑道:“這我倒信,攪家不閑的,有什么不好?男孩子天性,總比那些窩囊得三腳都跺不出一個屁來的要好?!蓖趺б宦牨愦瓜骂^來,無語了,多說無益。閑著也是閑著,就認真去摳取指甲縫里那星星點點的污垢來。
箕子倒是一身輕松,暖暖和和地躺在祖母的懷窩里,又無有早讀煩心,便張起小臉兒,滿面盈笑道:“伯翁伯翁,往后是否取消了早讀?箕子體弱,若是因而受寒不豫,大母一定會心疼的?!蓖趺б宦牽扌Σ坏茫蜕斐鍪种更c了點他嬌瘦的額頭,溫和道:“說得也是,這多暖和呦,咱不起來。學(xué)習(xí)都是他們的事,以后也不去天祿閣了,無事就摸個小魚小蝦,再去白果樹上掏個鳥窩……多舒坦哇!”
箕子似乎聽出了意思,又怕大司馬反悔,便一個勁兒地搖他手指嚷嚷道:“拉勾,拉勾!”于是二人食指勾起,箕子便起勁搖晃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游戲結(jié)束,王莽遂抽出手指肅然道:“好玩吧?陛下愿聽故事么?愚臣再給你講個故事。”箕子一聽就樂了,遂又拍手擊節(jié)道:“伯翁快講,伯翁快講。”
王莽茫然張起了面首,又闔目捋須長嘆道:“講個甚么故事哩?要不就說說前朝的事吧……那是元平元年的四月十七日,漢昭帝駕崩未央宮。因帝無后承祧大寶,大將軍霍光便著少府史樂成、宗正劉德、光祿大夫丙吉與中郎將利漢,坐傳車,前去征召昌邑王——劉賀,入京授璽……”
王莽剛一說到這里,不想箕子嘴唇一包,便淚眼盈盈地哭了起來?;右仓;韬顒①R荒淫迷惑,失帝王禮儀,受璽稱帝二十七日,罪過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亂漢制度,橫遭廢除?!安?,箕子……是不是……又說錯話了?”王莽一聽疾扶起箕子,喜極而泣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王莽說罷扶榻起身,退后兩步又深揖了一禮,方折身趕赴架幾案前,上上下下翻閱了一陣,終是在幾角旮旯尋出來一筒敷滿灰塵的簡書來。
王莽趨到九枝連燈前,以袖面輕輕拂去了埃塵,就抻開簡書仔細相看,確認是先祖劉邦的《手敕太子文》,遂雙手奉敬箕子面前,恭謹獻言道:“此乃太祖高皇帝臨終之時,以大定劉盈承嗣位,于榻前親筆撰寫之遺訓(xùn)。敕書中,諄諄訓(xùn)誡,以身勸學(xué),深悔早年輕薄文人之舉,彌足珍貴呀!伏惟陛下勤學(xué)苦讀,爛熟于心,方能體太祖之心以為心,法高帝之政以為政也。”
箕子恭恭敬敬地雙手奉過《手敕太子文》,遂淚光盈盈地看向王莽,見他笑容可掬地點頭勉勵,那憨實的眼神里充溢著幾多渴望與期許……箕子遂抻展敕筒,一字一頓輕聲念道:“吾遭亂世,當(dāng)秦禁學(xué),自喜,謂讀書無益。洎踐?以來,時方省書,乃使人知作者之意。追思昔所行,多不是。堯舜不以天下與子而與他人,此非為不惜天下,但子不中立耳……”
王莽聽罷抿嘴一笑,又仰面撫髭蹀躞兩步,背手而立道:“高皇帝寄望后世之語,苦口婆心,何其敦敦哇!此《手敕太子文》,便是今日學(xué)堂之主課,陛下務(wù)必識其精髓,倒背如流。此篇也是陛下早讀之課,晝漏未盡,愚臣可要親赴蕓館,挨個兒過堂。還望陛下孜孜不輟,拔得頭籌哇!”
“朕到時也去。”太皇太后擠眉笑道:“孫兒早讀,笨鳥先飛,還能拉下他兩個不成?我孫箕兒速速起來,俟更衣齊整洗漱一番,便到案臺讀書去吧!”此語一出,就有長御與司寢上得前來整冠束帶。洗漱過后,前臺就響起了朗朗之聲。王莽與太后遂對視一笑,揚袂拜別退出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