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老錢頭

　　今夜輪到趙佑值夜，他早早兒地在家中吃過晚飯，便到城門口來換班。

　　他是益都本地人，雖這么說，但他又算不得益都人。蓋因他是個軍籍出身，吃住經(jīng)營都在廣固城內(nèi)，平時若沒有差事，也到不得益都縣城里去。

　　廣固城是座老城，據(jù)益都縣志考，此地“以有大澗甚廣，因以為固”而得名，從宛朝末年修成，距今總有個三四百年的樣子了。

　　自國朝開國起，這里便是個軍屯，趙佑也是打這兒生，打這兒長的。

　　此時天已擦黑，軍屯夜里宵禁，是以廣固城門早已關(guān)了。趙佑一路跑來，匆匆上了城樓，和上面的弟兄簡單交接，又到崗哨的小樓里和老頭子打招呼。

　　老頭子正坐在哨里喝酒，秋夜里風(fēng)寒，晚上不喝點酒可撐不住。他見趙佑來了，把手里的花生米往前一放，伸手招呼：“戊生，來喝點?！?p>　　戊生是趙佑的小名，他是戊時出生，據(jù)說當(dāng)時老頭子和一群軍漢都在產(chǎn)房外面陪著他爹，是親眼瞧著他出生的，所以老頭子從來不叫他大名。

　　“好嘞，錢叔?！壁w佑乖乖坐到錢姓老頭對面，先給他滿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捻起一顆花生米就著酒咽下。

　　老錢頭大名錢久，是趙佑這一什的什長，從出丁到現(xiàn)在也有個三十多個年頭了。當(dāng)兵當(dāng)?shù)饺缃?，他手下的兵幾乎都是他的子侄輩，也差不多都是他看著長大的，所以對他也都不以什長相稱，就叔伯這樣叫著。

　　趙佑吃了些花生米，卻生了些納悶。平日里與這老頭喝酒，那他的話可是相當(dāng)?shù)拿艿摹裁茨贻p時隨著仙師大人剿滅騷氣的狐精啊，什么十多年前與景教妖女大戰(zhàn)三百個回合啦，總之每次都說的他們這群血氣方剛的大小伙子氣血翻涌，恨不得晚上就從哪兒冒出些狐精、妖女來，好也叫他們對付對付。

　　但他今日卻只坐在他對面喝些悶酒，進來半天了還一句話不曾說過。

　　“錢……”趙佑覺得氣氛怪得很，剛想開口，卻被老錢頭打斷。

　　“戊生啊，你知道今天城里來了大人物不？”老頭手里捏了顆花生米，花生皮都搓掉好幾層了，卻一直不往嘴里放?！熬徒袢瞻滋炖飦淼??！?p>　　“見了啊錢叔，我可是親眼瞧見的！”

　　說起這事兒，趙佑可就興奮了。他白日里可是正兒八經(jīng)親眼瞧著兩位騎著高頭大馬的仙師進城來的，尤其是那名女仙師，那可真是……

　　“那你離他們遠點，明白不！”老錢頭突然額上青筋暴起，幾乎是向趙佑吼道：“有事兒你就躲著點！千萬別往前面湊！”

　　“這……這為啥啊錢叔……”

　　趙佑確實不解。往日里，不正是老錢頭天天講些和仙師一起降妖除魔的故事嗎，那可有趣的緊呢。況且今日白天自打仙師進城，好幾個與他相熟的小兵都在仙師們下榻的宅子門口徘徊了大半天，巴不得被仙師看中，若是能去術(shù)所當(dāng)個力士，那不好過在這里當(dāng)個旗兵百倍？

　　“你管他為啥！”老錢頭終于玩夠了手上的那顆花生米，扔進嘴里后惡狠狠地拿后槽牙將其磨了個粉碎。但又看趙佑那壓根不信服的眼神，不由輕嘆一聲道：“你還記得……還記得你爹么？”

　　趙佑對他父親的記憶不是很深。他父親在他三四歲時便不在他母子倆身邊，說是到外面去剿匪，但等到回來時，只有老錢頭手里捧著的一件軍裝而已。

　　“你爹……”老錢頭猶豫了片刻，剛要開口，兩人便聽到崗哨外一陣喧嘩，接著一個和趙佑差不多大的兵丁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錢伯！有……有人在城下喊，喊著要見仙師！”

　　“哪兒來的愚夫愚婦，趕緊打發(fā)走！”

　　這種事老錢頭見得多了。這世上總有些家里親眷患了癔癥，或者是夫妻久耕不種的，喜歡滿天下地打聽仙師的行跡，抱著那一份萬中無一的希望到處奔波，乞望仙師垂憐。但往往最終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說到底也是可憐人。

　　想著，錢久又追了句囑咐：“注意也別傷著了?！?p>　　“不……不，”那小兵喘了喘，又道：“您看看這個?！?p>　　說著，小兵從手里遞出個黑灰色的小鐵牌來，他腦海里還清晰地記得剛才城墻上的那一幕——烏漆嘛黑的夜里，四丈多高的城墻，城下那個年輕小子只手上輕輕一拋，那塊鐵牌就分毫不差地落到了自己懷里，這要丟的是個暗器……

　　老錢頭漫不經(jīng)心地伸手去拿鐵牌，但就在他手即將碰到鐵牌時，卻突然像碰到了滾燙的烙鐵一般猛地一縮，好懸沒嚇得趙佑和這小兵一跳。

　　他猛然起身，一把從這年輕兵丁手里奪過鐵牌，借著崗哨里昏暗的油燈翻來覆去仔細看了，嘴里還念叨著“沒錯……不會錯”。

　　趙佑見著有趣，向老錢頭問了聲：“錢叔，這是啥？”

　　老錢頭卻像壓根沒聽見他說話一樣，問了句：“城下什么人，要見誰，怎么說的？栓娃，你仔細說！”

　　“行，錢伯，”叫栓娃的小兵見老錢頭問的鄭重，忙道：“約么半盞茶前，俺遠遠瞅著打官道上跑下來個人。那人跑的飛快，俺還沒來及喝止呢，他眨眼兒就到了城下，原來是個和俺們差不多大的小子。這小子到了城下，只一個勁說有要事稟報城中一位姓管的仙師，說他有信物為憑，接著便把這個鐵片扔了上來?！?p>　　“帶我去見見！”

　　————————

　　王鉞此時正在廣固城下焦急徘徊，心中好似火燒。

　　他剛才已將冉紫欣給的信物拋給了那個小兵，小兵去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城墻上下有個動靜，若是守城的兵不認得這東西……

　　抬頭看了看城墻，這墻高約四丈，墻面坑坑洼洼，王鉞正想著是不是試著直接翻進城去，終于看得城墻上一陣火光晃動。沒一時，一個看上去四五十歲的老兵從墻上探了探頭，向下喊道：“那小子，你打哪兒來？”

　　王鉞心想你們可終于來了，忙喊：“軍爺！十萬火急！我有要事稟報管仙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