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意識積蓄力量,再度刺穿薄紗似的黑暗之后,裘明張開雙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病床上。
病床處于一個通光透風的小房間中,附近擺放有驅蟲的花草,裝潢偏向暖色調,陽光打入,近乎與其化為一體,潤入人的心房。
這里是校醫(yī)室的內室,就是上學期間校醫(yī)用來簡短休息的地方,有時也讓給一些需要長留的病人。
裘明認得這里,他不算這里的??停低祦淼拇螖挡簧?。
但是,多虧了余韻那浮夸而莫名取信于人的演技,直到現(xiàn)在,信他這個人有問題的人不少,但認為他身體有毛病的不多。
裘明轉動眼珠。
“醒了!余韻姐,小明醒了!”邊上傳來俏生生的、驚喜的呼聲。
裘明定睛一看,肖雅從走廊那邊激動地扯來了身穿白大褂的余韻,后者跟他對眼時,惡狠狠瞪了一下。
裘明無言,低下眼球,發(fā)現(xiàn)黑貓走在兩人腳邊,一骨碌竄上了床,睜一對金色眸子,擔憂地望他。
“喵……”
聲調下沉,他的情緒有些低落。
“我沒事。”裘明輕輕搖頭。
“沒事個頭!”余韻抽出一條凳子,面沉如水,“連續(xù)發(fā)病,都到這般地步了,你竟敢瞞我!”
裘明無言,示意向肖雅的方向。
余韻猛地反應過來,也看向肖雅,二人咄咄注目。
縱觀他們詭異的動作和神色,肖雅抽了下臉:“你們不會還想把我排除在外吧?”
這小子都當眾昏迷了,脈象體魄被學院教師驗了一遍又一遍,什么病情都藏不住了,現(xiàn)在還妄想封鎖消息,掩耳盜鈴?
“我從未跟你講過,”裘明悠悠道,“你是自己猜出來的,屬于不速之客?!?p> 不速你羊犢子!
肖雅暗暗咬牙,見裘明雖則醒轉,但不減一點虛態(tài),她無心同病人一般計較,扭頭就走。
握上把手打開房門,她突然說:“對了,蘇昊跑了?!?p> “嗯?”裘明有些困惑,“溫何和塔弗老師聯(lián)手也攔不下他?”
肖雅也不氣爽,只是覺得該通知裘明:“那家伙原來是塊燙手山芋,背景深,塔弗老師有急事,未能搭把手,只有溫何阿姨出馬,結果為了接他,居然來了一個四階冰系賢者,叫鐘臻,和阿姨旗鼓相當,讓他們溜了?!?p> 裘明問:“死火來源于那個賢者?”
媲美四階強度的死火可不是大白菜,一挖一大把。
肖雅沒好氣道:“我怎么知道?反正肯定是蘇昊埋的!”
不說還好,經她一說,某段記憶霹靂般擊中裘明,他冷不丁點出:“你沒拆干凈?!?p> 突然,地板咚咚作響。
肖雅跺幾下地,火冒三丈道:“要你提醒?這仇姑奶奶記下了!”
待扭回頭,她望向巴巴端望她的黑貓和余韻,聲兒遽然軟了三度:“總之,你好好休養(yǎng),別省得看不到姑奶奶揚眉吐氣的那一天?!?p> 說罷,她面色稍紅,好像再不能待在這里,匆匆出門,唰地合上門板。
她走后,裘明和坐著的余韻對視,二者間暗流涌動。
黑貓識趣地扒著褥子跳下床,退到二線。
病床上的裘明正襟危坐,板凳上的余韻反倒放松了,舒活肢體,伸個懶腰。
沒了影影綽綽的焰光和火影礙眼,她相貌的優(yōu)越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眼送秋波,眉如遠黛,鵝蛋圓臉,欺霜賽雪,皮白如此,偏生白里透紅,氣質靡靡,不失端莊大氣,發(fā)眼皆是靜海一般的藍,仿若汀蘭生沙洲,劉海蕩下一縷波紋彎發(fā),細挑挑若美人垂腰,右眼點綴一顆淚痣,似語含情,含蓄姿態(tài)的一顰一笑,自成窈窕。
她這么個美人將話語含在口里,像是在呢喃愛人之間的柔情蜜語:“想不到一個成天耍嘴皮的能攪出這樣渾水……”
“跳梁小丑。”裘明視若無睹,言簡意賅,且對話題中人富有惡意。
余韻將矛頭指向他:“你可是被這個跳梁小丑整得不輕?!?p> “條件如此?!濒妹鳟惓L谷?。
老實說,以他這破身體條件,能和蘇昊隔空對壘已經不錯了,再多的就是好高騖遠,他不會考量。
不料,余韻神情突變,迅速起身,動如脫兔,一手刀砍到裘明蓋在薄被下的腿上,砍得裘明“嗷”了一聲。
“知道疼了?”她陰森森地低語,“前兒不是忍得好么?”
裘明瞄她,瞬息面無表情:“不,我只是覺得這樣比較照顧你的面子?!?p> “……”余韻深吸氣,又補了一腳,踢到床腳,整座床連著裘明左右晃蕩。
氣罷了,余韻廢然而返,坐凳子上,無甚儀態(tài)地翻白眼,把容顏帶來的優(yōu)勢破壞得七零八碎,道:“姐從小到大,你這非典型靈魂衰竭癥帶來的挫敗感獨一無二,研究那么些年,請問那么多人,尋了那么多草藥,最終居然只能拖延一丟丟時候。”
她氣憤地比了個很小、很小的手勢。
裘明挪回目光,凝視病床。
六百年來,根據學者們苦心孤詣整理的體系所得,主星的十五屬性中有三個屬性與造物密切相關,分別是金、木、魂。
學者們認為,這三種屬性也在人類的演化中產生了極重要的作用,譬如魂屬性,就和生物、生靈的精神、靈魂息息相關,不可或缺。
而圍繞魂屬性產生的一系列問題中,便有一類舉世聞名的疾?。红`魂衰竭癥。
這種疾病成因各異,大抵都開始于生靈對自身的一次次的壓榨,尤以魂系生靈發(fā)病率最高,而一旦發(fā)病,又因為是最本源的、使得生靈成為生靈的部分被動搖了,發(fā)病相當于在削減其存在的根基,根本弱了,枝葉花果自然不可幸存,所以病狀往往極其嚴重。
裘明能活蹦亂跳那么久,少不了余韻的看顧。
但問題在于,無論這位出身暉炅國南部鮫人族的校醫(yī)如何絞盡腦汁,這病都無法除根,正因根本病了,所以格外棘手。
而且裘明的情況更為復雜,他五歲時有奇遇,一次不太美好、險些喪命的奇遇,五歲的人類按理說壓根沒有透支自我的能力——這出于生物保存自身的本能——因而裘明另有病因。
而這病因,余韻哪怕自恃鮫人中的佼佼者,也看出了一些,才無計可施。
余韻搔頭,心疼揪掉幾根頭發(fā),凝眸望向病床上只字不提的裘明。
她初認識裘明這小子的時候,他還只是個小豆丁,當然,那時她也沒多大年齡,離家出走的嘛,只不過她走的距離有些遠而已。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當時答應替他隱瞞,還真瞞了這么多年,現(xiàn)在裘明自己暴露了,那約定當然作罷。
余韻心中醞釀著危險的想法,手里終端適時一響,她彎唇一笑,風采萬千。
恰好裘明也回過了神,奇異地問道:“你這么久不講話,不談帥哥,不談身材,總覺得有鬼?”
余韻收回終端,悠然回答:“沒鬼,是人。”
“嗯?”裘明心里對于危險的雷達冒起紅光,嘀嘀響了。
余韻流露出神秘的微笑,起身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門前打開。
門開了,午后轉涼的陽光跨步進入,后頭跟著兩道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