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云層灰得發(fā)白時,小船悄然在岸邊停下,沒有顛簸。
裘明幾人早已醒來,精神飽滿地跳下小船,踩在這方小島濕軟的土地上,四周縈繞著淡淡的霧氣。他們每呼吸一次,仿佛都將一部分自然的精神吸入肺里,潤澤留有些許倦怠的頭腦。
島上鋪著細(xì)小的草植,魔力反應(yīng)很微弱,綠得挺深。
“行了,老頭子就到這里,你們自己走吧?!?p> 使勁搓了幾次懷里驚愕的魂球,老者頗為瀟灑地甩手,將之拋到裘明懷里。
“嘰!”
“好啦好啦,別生氣,先知還等著你們呢?!崩险咝Φ醚劬Χ记撇灰姟?p> 說完后,他低頭看了一眼默默走向裘明腳邊的黑貓,勾起嘴角,背著雙手,晃晃悠悠地沿小島的邊緣地區(qū)走去。
魂球沒處撒氣,果斷將情緒拋到腦后,抬起五官,對著裘明“嘰”了一聲。
“走吧?!濒妹骱袅艘豢跉?,與黑貓對視一眼,對方抬起爪子晃了下。
哦,不用抱啊。
“嘰?!?p> “不慢了,要不然你馱我?”
“嘰?!?p> “你才菜,小貓你說句話?!?p> “喵~”
“你們倆商量好的吧……”
微涼的氣溫,間或有幾聲鴉鳴的寧靜,發(fā)昏的天色,打著旋的濃霧中,一人一貓走著,一球呆著,幾個矮子絮絮叨叨,朝濃霧彌漫的島嶼中心走去。
……
島嶼一邊,一個白發(fā)而消瘦的男人正在搓揉著長在地上的稻草枝桿。
他的動作突地一頓,轉(zhuǎn)過頭。
在一小叢樹林中,一個應(yīng)該不到一米六的身影一手撥開拍在他臉上的樹枝,一手托著個圓得支棱的白球,狼狽地跳出來。
“嘰?!眻A球不忿:你居然還迷路。
“不是你最開始指的路嗎?結(jié)果錯完了?!泵鎸A球的魂球先告狀,少年懟了回去。
“嘰?!备缦惹翱墒嵌浯竽X不出、小腦不邁的嬌花,那能一樣嗎?
“那你指個球路?!庇袥]有自知之明?
“嘰?!蹦阈帕?,哥有什么辦法。
“魂球!”
“嘰?!闭α??
“……吵你呢?!?p> “嘰?”
“咳咳?!币坏滥新曂回m懫?,一人一球俱是一驚,下意識轉(zhuǎn)向聲音來源。
他們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白發(fā)黑眼,高大但消瘦的男人,雖然虛弱,但看著很是年輕的樣子。
“你們就是裘明和魂球,”他將眼神向后移動,定睛瞧到尾隨出來的黑貓,“還有黑貓吧?”
圓滾滾的魂球驚悚地縮在裘明懷里,對自己無往不利的感應(yīng)產(chǎn)生質(zhì)疑。他在剛才完全沒發(fā)現(xiàn)剛才還有個人,可哪怕是對羅曼、盾二這些人,他也總能依稀中有些感覺的。
一定是這個弟弟人類干擾了他的注意力!想到這些,他偷偷伸出觸手,擰著裘明手臂上的皮。
“??!”裘明痛哼一聲,扒著懷里的球,將觸手繞著球身套了一圈。
黑貓攀上裘明的身體,如一片樹葉輕盈躍進(jìn)他懷里,擠了擠。這讓魂球哼一聲,消停了。
現(xiàn)任先知,衛(wèi)靈真只是面無表情,卻頗有耐心地等著他們自己鬧騰完,才慢慢開口:“你想治愈自己的靈魂衰竭癥?”
裘明點頭,小心地問:“冒昧問問,您真能……”
“可以,過來?!毕戎闷鹱约旱拈L袍,背部下降,竟要在平地上坐下。他身下的泥土無聲地褪去水分,隆起,塊塊折疊,組成了一把土黃偏棕的泥土座椅,供他坐下。
“……”那可說得上是絕癥啊,雖然他自己的病因不太一樣。
裘明抱著魂球和黑貓,聽話地走過去,感覺這種表現(xiàn)同盾二的帶領(lǐng)他們前進(jìn)的方式很相像。
眼見他靠近,先知手邊浮起白色的魔力,對著他一指。
這些魔力頓時凝固成一個個方正的薄片屏幕,播放著幾人在靈湖泛舟的全過程,尤其著重于裘明眼睛一黑一紅的畫面。
從未見過這種魔力使用方式的幾人看得驚呆了,只覺一扇嶄新的大門朝他們開啟。
先知只是靜靜看著這些畫面,沒有說話。良久,這些畫面通通熄滅后,魔力也消散在空中,先知緩緩開口:“你不喜歡自己的天賦嗎?”
小矮子被問得心中困惑:“???”
“你不喜歡自身的天賦嗎?”
先知再次沒有表情地重復(fù),與裘明的預(yù)想大相徑庭。
他不解地看向先知,在驚訝之下沒有回答其問題,也沒有直截了當(dāng)?shù)卦儐栔委煼椒?,而是疑惑地問:“您為什么會這么問?”
無論是什么樣的人,得到與眾不同的天賦,都能彰顯自身的獨特性和價值,相當(dāng)于找到了一條通往強(qiáng)者的捷徑,肯定會緊緊攥住才對,又怎么可能會厭惡?
先知一直端詳著裘明,緩緩道:“大概是你的體質(zhì)問題?”
在先知看來,與其他的發(fā)展性特有天賦不同,裘明天賦的初始強(qiáng)度便極高,直接壓迫著其尚顯稚嫩的靈魂,甚至累及其修行。
所以,即使裘明的資質(zhì)很不錯,仍然無法晉升等階。
沒等裘明回答,先知接著問:“你跟宣家的那小子關(guān)系很好,又為什么在之前刻意避著他?”
倘若加入宣家,憑借與宣逍的關(guān)系和裘明自身的天賦,裘明仍然可以享有充分的自由,還不至于將疾病拖到這種程度,雖然或許結(jié)局相似,卻可將生命拉長。
甚至連實力增長速度也會大幅提升。
他完全走了一步臭棋。
他現(xiàn)在的羸弱和病痛可以說是自作自受。
你怎么知道的?不對,這跟治療他的病有什么關(guān)系……裘明嘴巴開開合合,卻一直沒有發(fā)出聲音,他在不斷地計算和思考,又覺得自身的大腦陷入了一片空白。
先知的語氣并不尖刻,內(nèi)容也只是普通的詢問,卻切中肯綮,讓裘明不知如何回應(yīng),或者說,如何粉飾。
位于塔蘭山脈時,伽格的一些問題可謂在意料之中,雖然過程不友好,但終究糊弄過去了。不過,為什么先知會這么問?
他對裘明經(jīng)歷的了解程度出人意料。
是在說,裘明自己有取死的想法嗎?
該說不愧是代表魂屬性的冥靈國的最高領(lǐng)導(dǎo)嗎?
裘明心下苦澀,暗暗咬牙,極輕地說:“我曾經(jīng)問過一位醫(yī)術(shù)很好的朋友,結(jié)果是病因不同,無法用常規(guī)手法療愈,既然結(jié)局一樣,就沒……”
實話說,他也不是非常清楚自己為何會拖到現(xiàn)在才來解決問題,尤其是問題的解決途徑看似遠(yuǎn)在天邊,其實近在眼前:冥靈國的先知居然真有法子,那他和余韻的猜想就全成了謬誤,他真只是在拖延病情。
他本可以問的,卻開不了口,即使這件事情事關(guān)自己的性命,即使自己惦念著魂花和黑貓。
縱然舍不得也不太放心將他們托付給宣逍,他卻心懷僥幸,認(rèn)為船到橋頭自然直。
然后,他可以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乇3种约旱淖宰?,在保護(hù)之中將自己視作一個智將,在宣逍面前扮演者一個雖然體質(zhì)弱渣、性格糟糕,但觀察敏銳、行事奇特的天妒之才。
但真正的朋友,從來不是報喜不報憂。
他自卑,所以用心維持自己的驕傲;他自負(fù),所以通過計算掩蓋自身的脆弱。
這錯了嗎?
裘明緩緩低下頭,不去看先知。
盡管他根本沒有表情,語氣也沒有起伏,像是一架沒有情感的機(jī)器。
裘明不能糊弄,必須誠實回答。
他們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