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溪行緊緊地趴在地上,忽然覺得自己屁股被踢了一腳。
小樣,檢查尸體呢?
袁溪行巋然不動,安穩(wěn)如山。只要自己不動,就不會有事。
死人就要有死人的樣子,對于別人踢來踢去的力道,千萬不能有一點點的抵抗。在一個有經(jīng)驗的老兵眼里,一個毫無抵抗力量的死尸,被踢來踢去翻動的樣子,和一個活人的樣子比起來,完全不同。就如同那京城半月樓的花魁,落在了貧民窟中,和貧家女子站在一起那樣顯眼。
萬一自己的動作看上去不協(xié)調(diào),不像一個死人被隨意擺弄的樣子,那么接下來的,就不會是這么隨意的一腳,而很有可能是對著脖子的補刀了。
袁溪行如此想著,然后屁股上又被踢了一腳。
我再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袁溪行心中念叨,早知道,自己應(yīng)該再往下扒拉一會兒,藏在其他一堆尸體下面了。自己背后那么大一塊石頭壓著,身上還抹了不少血跡,怎么看都死了個透心涼,怎么還會有人只盯著自己一個不放?
真不知道是哪來的新兵蛋子,非和一個尸體過不去?有經(jīng)驗的老兵,應(yīng)該爭取檢查更多的尸體才對,不管是補刀還是摸尸,都是短時間內(nèi)做的越多越好。動手晚了,黃花菜都涼了。
然后袁溪行感覺自己又被人踢了一腳。
暗殺一個地缺榜排名九十七位的居安公子,受到的傷害,都沒有這一陣子假裝尸體要來的多。
袁溪行的身體被踢歪,在地上擺出一個扭曲的姿勢,如果放在一個死人身上,可以說是毫不費力。但是袁溪行畢竟是個大活人,努力假裝一個毫無抵抗力的死尸,偽裝的非常吃力。
同時還要等待接下來可能出現(xiàn)的下一腳。
“好了好了,別裝死了。說的就是你,再不起來,等會落在你屁股上的,就是我手里劍了?!背龊踉幸饬现獾氖?,接下來的不是一腳,而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語聲清脆明亮,盡管說話的內(nèi)容,不像聲音那么婉轉(zhuǎn)動聽。
袁溪行一手護著尾椎骨下要害,一邊捏手成刀,隨時準備暴起傷人,然后連忙轉(zhuǎn)身跳起:“別別別,起來了起來了,有事您問,留我一條性命就是?!?p> 潑皮無賴的樣子,就像任何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兵油子。任誰也想不到,是他殺了那前途不可限量的王家公子。
然后袁溪行眼前一亮,沒有暴起傷人,直接離開。
面前停著兩匹白色駿馬,馬下各站著一位女子。
一位身穿一襲利落白衣,腰間一條寬大腰帶,三千青絲扎于腦后;一位一襲黃袍,但袖子明顯改小,而不是寬大長袖,都是在江湖上奔波的打扮。
而兩位的容顏,哪怕放在京都的半月樓,也可以爭一爭花魁的位置了。何況在這一片狼藉的戰(zhàn)場之上,看起來更像是兩朵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飾,讓人怎么忍心動手傷花。而且袁溪行看得出來,這兩位姑娘全身氣息干干凈凈,是那種出道以來,從沒殺過人的菜鳥。
有點意思。
而袁溪行沒有直接動手傷人的原因,則是兩位姑娘身上的氣息,隱隱然有三品實力,絕不在那死去的王居安之下。自己能殺了王居安,只是刺殺手段而已,并不意味著自己正面打得過他。
這是袁溪行最大的天賦,憑著一雙慧眼,就可以看出對方武道水平,以及更重要的,有沒有殺過人,適不適合當自己的刺殺對象。在江湖上闖蕩這么久,但凡有點武學修為的,都少有沒殺過人的高手。而今天,竟然還真讓自己碰上了。
一位就足夠自己喝一壺了,更何況是兩位。
黃袍女子一臉淡然,劍眉星目,氣質(zhì)超群,有著拔然于世的姿態(tài),說道:“師妹你看,他還在這偽裝,好像他自己只是一個忍辱偷生的逃兵,好騙過我們的注意力。讓我們發(fā)覺不到,正是這么個懦弱的逃兵,殺了不可一世的居安公子?!?p> 白衣女子雖然穿的更男性化一些,但面容看上去更加女性化,有一股天然的嫵媚姿態(tài)流轉(zhuǎn)眉間,而她本人卻渾然不覺:“哦!原來是這樣!不愧是師姐!我剛剛差點就把他放過去了!”
袁溪行一直自問,自己這裝死的能耐,一個百戰(zhàn)老卒都看不出來。沒想到今天卻是栽了跟頭。
那黃袍看起來更像主事人,他看著那個皓齒明眸的黃袍姑娘,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裝死?”
黃袍姑娘也不隱瞞,大大方方地說了出來:“你心臟跳動的聲音。雖然你控制的很好,很微弱,但是在一堆死人當中,還是太顯眼了?!?p> 白衣少女驚訝地看著她:“師姐的耳竅修行到這個地步了?難怪你讓我踢他?!?p> 黃袍說道:“昨夜剛巧突破而已?!?p> “師姐地榜有望?。≌媸侨酥旋堷P。”
“師妹才是,只是不在江湖行走,名聲不顯而已?!?p> 嘿,你們還聊起來了。
袁溪行聽得牙根癢癢,原來要不是這個黃袍女子,自己根本不會被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好了,人家一眼看來,自己的根底似乎就被看透了一樣。
但樣子還是要裝的。
“我可沒有殺了他,我哪打得過王公子?”袁溪行一臉委屈,同時腦子里飛速旋轉(zhuǎn),琢磨著自己接下來準備做什么。
“不,就是你。”這會輪到白衣女子說話了,斬釘截鐵,鐵口神斷。
“憑什么啊?”
“憑這個?!?p> 姑娘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一閉,再一睜開,雙目之中,紅得嚇人。
紅眼病了不起啊,會傳染的,你知不知道?袁溪行沒好氣地轉(zhuǎn)過頭去,不去看她。
“師姐,你看,他不敢看我,他心虛了?!?p> “嗯,沒錯,看來真的是他。”
袁溪行翻了個白眼,差點把自己氣死。合著自己常年詐人,今天倒是被大雁給啄了眼?
白衣姑娘可沒有老兵油子想的那么多,她只是出自本心,率性而為罷了,一點也沒有覺得自己在詐袁溪行,說道:“我這眼睛,看得見氣息糾纏。王家也有這個能力,俗稱望氣?!?p> 哦,紅眼病還有這副作用?袁溪行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示意姑娘你繼續(xù)詐。
“你的右手上一團黑氣,就是殺了王家人的證明。你看不見,但是有望氣能力的人都能看見。很不巧,我就能看見。更不巧的是,王家的人也能看得見?!?p> 袁溪行愣了愣:“殺了人就會有這團黑氣?這黑氣能維持多久?”
袁溪行也不再假裝,反正都被人看出來了,不如大大方方地放在臺面上來說。這兩位姑娘雖然有些奇怪,但看起來也不像是找自己麻煩的樣子。
白衣女子搖了搖頭:“不,這只是王家獨有秘術(shù),讓殺了王家重要人物的兇手,甩不開這團因果,方便他們后續(xù)追兇而已。至于維系多久,就要看你殺的人身上被施加了什么等級的秘術(shù)了。至于你身上的這團因果么……”
白衣女子走近袁溪行,低下頭仔細端詳起來。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雪白脖頸,就這么暴露在了一個可怕的殺手面前。戰(zhàn)場上陽光打下來,清涼如水,袁溪行不經(jīng)意地低頭,都能看見丫頭脖頸上的汗毛。
袁溪行馬上抬起頭來,假裝看天。
黃袍女子看在眼中,嘴角隱隱含笑。
然后那從長相、到行事作風上都一臉天真的白衣女子抬起頭來,眉頭緊皺,語氣嚴肅:“這是王家一品高手施的秘術(shù),基本能跟著你一輩子,除非你殺了施加秘術(shù)的人。但一品高手,不太好殺。”
那叫不太好殺?那叫沒法動手好么!天底下有幾個一品高手?除去天缺榜上有名的那幾位,隱藏在各大家族、山野的一品高手不算少,但每一個,都是能影響一方的大人物。
自己還真殺不了。
袁溪行對天大罵:“王居易!你給老子等著!”
白衣捂住了嘴巴,雙眼瞪大,一臉不敢相信的樣子。
黃袍呵呵一笑:“公子何必在我姐妹二人面前裝模作樣?你就算在這里怒罵王家另一個大公子,我們還真就相信了,是王家兄弟鬩于墻不成?”
白衣一愣:“???裝的?。俊?p> 黃袍汗顏,這個小師妹還真的信了。她了解小師妹,這絕不是刻意裝傻充愣,她是真的不諳世事。
這次換作袁溪行笑了,笑得很開心。這兩個丫頭,沒有她們的實力那樣難以對付。
剛笑完一聲,袁溪行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樣,猛然看向了這對師姐師妹,親切地問道:“兩位既然指出了我做的事,又不和我動手,想必是要和我做個交易?說,你們想殺誰,我就幫你們殺!”
白衣女子似乎嚇了一跳:“我干嘛要你殺人?!?p> 黃袍上前走了一步,將白衣?lián)踉诹俗约荷砗螅骸澳闶窍胱屛覀儙湍汶[藏這團因果吧?”
袁溪行笑呵呵地說道:“姑娘冰雪聰明,在下正有這個打算,行走江湖,就當交個朋友吧?!?p> “我可以幫你,但是,我不要你殺人,我只要你幫我一個小忙。”
“姑娘盡管說,我一定做到。”
“造反。”
雖然袁溪行一直是個不怕事兒的主,但是聽到這兩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姑娘,還是被嚇了一跳。
“你說你要干嘛?”袁溪行再問了一遍,生怕自己聽錯了。
黃袍和白衣互相看了一眼,齊齊笑出了聲,然后黃袍搖著頭將一袋碎銀子遞了過去。白衣打開錢袋,搖了搖,心滿意足地收了下來。
就算袁溪行再看不懂這兩個姑娘,但這番舉動,袁溪行倒是看得足夠明白:“你倆在拿我打賭呢?”
黃袍笑了笑,微微彎腰,施了一禮,說道:“袁公子莫怪,只是我們真不敢相信,袁公子果然如同傳說中的那樣,對朝廷毫無畏懼之心,讓小女子好生敬佩?!?p> 白衣女子也有樣學樣地施了一禮,但比起黃袍,怎么看都像是未出閣的丫頭在邯鄲學步。
袁溪行反倒坐了下來,不急了:“你們認識我?”
黃袍說道:“桃源這一代行走世間的刺客,我當然知道。只是沒想到,袁公子比想象之中還要……有趣。”
不等袁溪行追問,黃袍先自我介紹了起來:“忘了介紹了,真是失禮。我叫黃辰宇,這是師妹白耀,我們來自小門小戶,公子一定沒聽過。”
袁溪行問道:“你們師門是不是有什么怪癖,比如姓黃就要穿黃色,姓白就要穿白色?”
黃辰宇笑了一聲:“公子真會開玩笑,這只是我和師妹的小小愛好罷了。只是公子,不知道我們剛剛提出的條件如何?你幫我們一個小忙,我們幫你一個大忙,掩蓋那王家留下的因果痕跡?!?p> 袁溪行說道:“等等,真要造……反?”
袁溪行說的小心翼翼,快速看了一圈周圍。確定沒有其他老兵油子裝死,把這三個張嘴就是大不敬的人告發(fā)了出去。自己來自另一個藍色星球,身處現(xiàn)代社會,對封建皇權(quán)本來就沒有什么歸屬之心。但是行走在世,總要掩藏一下自己的這份念頭,不然在這個時代,就顯得太過異端了。
黃辰宇和白耀倒是十分坦然,點了點頭,毫不糾結(jié),就像袁溪建議晚上吃清蒸哈什螞而不是板鴨筒子雞,而她們同意了一樣。順便糾正了一下袁溪行的用詞:“嚴格來說,是起義?!?p> 袁溪行沒好氣地心想,是你們自己先用詞不當?shù)?,然后再次問道:“你幫我掩蓋一個殺人痕跡,算是你們幫了我一個大忙。而我,咳咳,我?guī)湍銈冊旆矗闶俏規(guī)土四銈円粋€小忙?”
黃辰宇和白耀依然只是點了點頭,似乎理所應(yīng)當,天經(jīng)地義。
袁溪行嘆了口氣:“碰到傻子了,得,我還真信了你們說的什么因果黑氣,我也真是傻了?!?p> 說完,袁溪行伸手一揮,一陣黃沙卷起,將三人裹在其中。黃辰宇和白耀迷住了眼,再睜開眼睛之時,袁溪行已經(jīng)消失在了原地。
白耀問道:“師姐,他跑了!快追呀!”
黃辰宇搖了搖頭:“不急,他現(xiàn)在不敢相信我們很正常,我們還會遇到他的。先按計劃來吧,我也沒想到,真能碰到他?!?p> “這個姓袁的很厲害么?”
“不超過五品?!?p> 白耀一撇嘴:“還沒我十三歲時厲害呢。我們找他干嘛,再說,師姐,你不擔心他把我們的事情透露出去?”
黃辰宇笑道:“他不會的,沒人會信他。走吧,前面是墨城,王家的地盤,我們看戲去?!?p> “好嘞!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