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規(guī)模巨大的雪崩,原本都會趕早放羊的大兄弟今天孤身一人出門查看情況。
這位放羊大兄弟的家是一座帳篷,還算遠離雪山。當他來到雪山腳下時,意外發(fā)現(xiàn)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背著一個人,步伐緩慢而堅實地向他走來。
定睛一看,來人居然是風,他的嘴角和下巴處是一片鮮紅。身后背著的那人,腦袋耷拉在風的肩頭,看上去應該是失去了意識。
“風大哥?。?!”
大兄弟趕緊跑上前,而風在看清來人后終于松了口氣,消耗到極致的身體終于撐不下去了,不由得單膝跪倒在地。
大兄弟立即將疲憊不堪的二人引回家,但風執(zhí)意將背著的那人安置于稍遠的另一處后才來到帳篷里。
此刻的風看起來罕見的狼狽,整個人蓬頭垢面不說,臉上那一大片鮮紅看得人觸目驚心。
“風大哥,你真的不要緊嗎??要不要喊來大夫看看?。?!”
“唔唔??!不用啦,我沒事的?。 ?p> 風一邊用熱毛巾擦著臉一邊搖頭。
“我沒事,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就好?!?p> 這位大兄弟家是游牧民族的特色大帳篷,兩人在帳篷中央席地而坐,地上的矮桌上擺好了熱氣騰騰的茶點。
風抓起一塊奶酪制成的點心放進嘴里大嚼特嚼,又拿起一杯熱羊奶順下去。
大兄弟緊張地觀察著風的情況,確信他不是在勉強自己才放下心來。
“太陽剛升起那會兒,我聽到很大的雪崩的動靜,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一說起那場雪崩,風不免在心里狂翻白眼。
“你可別提了!”
這真的是風第一次與鬼目團正面交鋒。雖然之前有所耳聞,但親身體會了這群瘋子的不擇手段、殘忍無情后,風的心里有怒、有恨,也有后怕。
“你去跟大家說,這些天可千萬別上山,就說是我說的。”
淳樸的大兄弟對風的話毫無疑惑,連連點頭應下。
“好咧!我都聽風大哥的!”
當時,身后是滾滾雪浪,眼前是懸崖絕路,風卻毫不遲疑地帶著艾蕾娜從懸崖上一躍而下。
這又是多虧了妞妞。每次風與她嬉鬧,妞妞總是會把他提到高空中,或者單純高高拋起。
于是,風漸漸習慣了身處高空的感覺,并且在妞妞的指導下,學會了如何在從高處落下的過程中,利用以太能量調(diào)整速度和體態(tài),從而平安無事地落地。
想到此,風放下了手中的熱茶,轉(zhuǎn)而攤開手掌,目光專注地觀察著。
風明白,自己的身體確實如同妞妞所說的那樣發(fā)生了“轉(zhuǎn)變”。
否則,即便是正常狀態(tài)下的身體,都承受不住那般龐大而沉重的以太能量。
風想著想著就出了神,而那位大兄弟則伸著脖子看向外面。
“風大哥,真的不讓那位女士進帳篷嗎?”
風剛才已經(jīng)大致地檢查過艾蕾娜的情況,除了因為過度驚嚇而昏迷外,暫時沒有其他問題。
令風更為驚訝的,是艾蕾娜肚子里的孩子。這個算時間還在胚胎狀態(tài)下的小家伙居然意外地耐折騰,這一路都沒給艾蕾娜造成很大的麻煩。
“這里比雪山上暖和多了,沒事的。”
“可是,那里是關(guān)牲畜的啊……”
對此,風堅定地搖搖頭。
“追著她的那幫人可比當時那伙土匪還要兇殘,我可不想你被牽連?!?p> 風不是故意把艾蓮娜跟牲畜放在一起,他實在怕艾蓮娜會在大兄弟家里留下啥痕跡,到時只會連累了這無辜善良的一家人。
“聽我的,一會兒把那個窩棚燒了,千萬別心疼啊!”
“好咧!都按風大哥說的辦!”
這時,帳篷外響起了一串獨特的鈴聲,參雜著牲畜低沉的呼嚕聲。
風知道這種鈴聲意味著什么,幾乎是一眨眼便躥出了帳篷。
后知后覺的大兄弟不一會兒也走出了帳篷。
帳篷外,一輛輛拉著棺材的牛車正經(jīng)過此處,走在最前面的是棺材店的老板。
“誒?這不是風大哥嘛?”
這位大叔的年齡比風大許多,但這里的人們習慣通過稱呼他們“大哥”來表示尊重和認同。
風熟絡(luò)地與對方寒暄了幾句,接著便將目光投向一副副棺材。
“都裝上了?”
“沒呢,這都是剛做好的新棺材,一會兒就去義莊?!?p> 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接著從懷里掏出一沓鈔票,交給了這位大叔。
“我買一口空棺材,用來運人?!?p> 風的話立即讓大叔和大兄弟驚掉了下巴。
“風先生您確定要用這個???”
風對此頗為意外。
“你居然會忌憚?”
“我是不講究,可那位小姐是外國人,她能不能接受啊?”
“現(xiàn)在能保命最重要,其余的都好說。”
既然風說得如此斬釘截鐵,憨厚耿直的大兄弟頓時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那我都聽風大哥的!”
菲利普……
一片黑暗的混沌中,唯有那個名字能清晰地喚起艾蕾娜的意識。
老板娘親手做的燉菜,能再多做一盤嗎?
我喜歡你的琴聲,能再彈一曲嗎?
然而,當他坐在鋼琴前時,平日里意氣風發(fā)、似乎無所不能的傭兵,卻渾身顫抖,臉上竟然露出了孩子般的怯懦。
諷刺吧,艾蕾娜?
一條血肉鮮活的完整左臂,連接著五指修長,極富音樂家氣息的左手。
然而右側(cè)肩膀以下,卻是一條暗藏殺機的冰冷機械臂。
在他那帶著哭腔的聲音中,充滿了后悔與憤恨。
艾蕾娜,這就是我該得的懲罰……
懲罰……?
回憶到此處時,艾蕾娜緊閉的雙眼微微顫動,晶瑩的淚水從眼角處無聲地滑落。
菲利普……
“咔噠!”
一陣顛簸,原本昏睡的艾蕾娜緩緩蘇醒過來,然而觸眼所及皆是一片漆黑。
“?!”
艾蕾娜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腳居然都被綁住了,嘴巴也被封住。自己尚且還能呼吸,但鼻息間卻是一股怪異的木頭味。
“唔?!唔唔?。???”
風先生呢??風先生???
黑暗的環(huán)境中會無限放大人心身處的恐懼。從跳下懸崖起,艾蕾娜便嚇昏了過去。她不知道目前為止又發(fā)生了什么,但她很想不聯(lián)想到自己目前的處境極為可能非常糟糕。
又不知過了多久,在一陣翻撬聲中,艾蕾娜終于重見天日。
“艾蕾娜!沒事了沒事了!”
風剛剛撬開封死的棺材,一眼就透過呼吸面罩看清了臉色慘白的艾蕾娜。
風立即將艾蕾娜抱了出來,接著手腳飛快地替她松綁。
這時,艾蕾娜看到眼前是一座從未見過的廟宇。而在自己身邊,竟是一具墨黑的棺材?!
“好了,別哭別哭,艾蕾……!!”
“啪?。 ?p> 說未說完,淚眼婆娑的柔弱女人一巴掌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扇在了風的臉上。
“艾蕾娜小姐,你真的錯怪風大哥啦!”
一個扎著民族發(fā)飾的小女孩鼓著腮幫子,像個小大人一樣對艾蕾娜解釋道。
“風大哥是好人!我可以向你保證哦!”
曾經(jīng),這片土地上有著一伙非常兇殘的土匪,他們無惡不作。當年,土匪的老巢外,豎立著許多鋒利的長刺,上面串著風干的尸體。
小女孩的家人都被土匪殺死,自己則被擄走,期間受盡折磨。但她是幸運的,當時自稱僅是路過的風帶領(lǐng)大伙兒們及時趕來。
一夜之間,眾人屠光了這伙土匪,救出了可憐無助的婦孺,好好地出了一口惡氣。
由此,風成了當?shù)厝诵哪恐写蟠笥⑿?、大恩人,風則趁此機會代表九禹國與部族長老們商談。
九禹國沒有采取武力征服,而是井水不犯河水,通過修建學校醫(yī)院等福利設(shè)施與當?shù)厝酥饾u和平地接觸起來。
小女孩由此有了上學的機會,并在專業(yè)心理醫(yī)生的幫助下慢慢走出了陰霾。
不過艾蕾娜此時依然無法淡定。這里是一個地下空間,墻壁上刻滿了許多怪異可怖的面容,在滿室的燭光下,顯得更為陰森凄冷。
“我、我不要待在這里??!我要出去?。?!”
“不行不行!風大哥說,得在這里等雅大哥來接你為止!”
這里曾是寺院的地下墓穴,當?shù)厝嗽镜膯试嵝问绞峭猎幔谝淮螄乐氐奈烈甙l(fā)生后,九禹國派來支援的醫(yī)生便提議改為火葬。
讓一個部族改變傳承多年的習俗是很難的,但醫(yī)護人員們則展現(xiàn)出了極大的耐心與理解。
權(quán)衡之下,部族接受了先按照老傳統(tǒng)為死者完成祈福儀式,之后再統(tǒng)一焚燒下葬。
改變了土葬的習俗后,地下墓穴也便失去了原本的功能。于是當?shù)厝吮阍谶@里的墻壁上雕刻下死去親人的臉龐,擺上供品,將這里改變了能夠追思祭拜死者的場所。
“艾蕾娜小姐,你不用害怕!”
這里每一天都是燭光長明,
“阿媽說過,長眠的阿伯阿婆們會保佑我們的!”
小女孩非常健談,嘰嘰喳喳地介紹起當?shù)厝藢ι赖目捶ā2恢遣皇清e覺石壁上的諸多面容在女孩富有活力的聲音中,竟然變得有些柔和,像是正在聆聽后輩嘮叨的長輩們。
然而對于此刻的艾蕾娜來說,卻越發(fā)覺得瘆得慌。
“好啦好啦!我不說啦!”
小女孩笑嘻嘻地給艾蕾娜鋪好地鋪,接著取來厚厚的毛毯。
“艾蕾娜小姐,你不必害怕,我在這里陪著你!”
小女孩幫助艾蕾娜躺進毯子里,貼心地幫她掖好邊緣,然后才躺進另一條毯子里。
“艾蕾娜小姐,好好睡一覺,一切都會好噠!”
墓穴中的一覺,恍如置身于生與死的交界處。一覺醒來,便如同轉(zhuǎn)世重生。
心大的小女孩沒一會兒便睡著了。聽著女孩輕微平穩(wěn)的呼吸聲,原本還有些顧慮的艾蕾娜終于抵不過疲勞,竟也緩緩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第二天一大早,一輛重型吉普車停在了寺廟外。
雅走下車,他穿著一件黑色的長風衣,風衣內(nèi)襯是深綠色,戴著配套的帽子和手套。
身后跟著的幾名部下也都是類似裝扮,都沒有攜帶武器。這里不算是九禹國的境內(nèi),所以九禹國的軍人們在正常情況下是不會全副武裝的。
雅大致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此時已有為了早禱而前來的信徒。有認識雅的人路過時,都會向他施禮,而雅也都一一回禮,絲毫不擺架子。
這時,一名部下小跑著來到雅的面前。
“有異常嗎?”
“報告中將,目前未發(fā)現(xiàn)異常!”
“要嚴格把控來往人員的身份,切記不能讓鬼目團有可乘之機。”
“是!”
“雅大哥?。 ?p> 感官敏銳的小女孩早就聽到了車輛的動靜,立馬就清醒了,一溜煙兒地跑上了地面。
雅認識這個孩子,她曾經(jīng)被風所搭救。
“你好,人呢?”
“在下面!我給雅大哥帶路!”
“有勞了?!?p> 此時的艾蕾娜也剛剛轉(zhuǎn)醒。睡眼惺忪的她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睡在身邊的小女孩不見了。
也許是小女孩的話語起到了極大的安慰效果,一覺醒來的艾蕾娜看到滿墻壁的石刻面相時,再沒有特別害怕,心中反而有一種形容不出的平靜。
這時,通向地面上的臺階上,傳來一陣混雜的腳步聲。
“啊!艾蕾娜小姐醒了呀!”
活潑好動的小女孩一溜煙兒跑下石階,在她身后則跟著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
“艾蕾娜嗎?”
男人的語氣聽上去冷漠疏遠,帽檐陰影下那雙鷹隼般銳利的雙眸細細地打量著艾蕾娜。
艾蕾娜頓時感到一股極強的壓迫感,不由得有些畏縮。
“我……是的……”
男人點點頭,緊接著抬手取下了帽子,向著艾蕾娜微微點頭示意。
“我叫雅,是風的二哥?!?p> 一張與風有著相似眉眼的臉龐出現(xiàn)在艾蓮娜眼中,但整個人的氣質(zhì)卻與風截然不同,言語中卻沒有一絲傲慢。
簡單的交談間,雅已經(jīng)不動聲色地用“生物控制”技能探查了艾蕾娜的身體情況。她目前的狀態(tài)大致還比較穩(wěn)定,但保險起見還是需要盡快就醫(yī)。
在雅的示意下,身后的兩名部下走上前來,從兩側(cè)小心翼翼地抬起艾蕾娜,接著帶著她慢慢走上了地面。
墓穴口已經(jīng)停放好一輛輪椅,兩名軍人將艾蕾娜放在輪椅上后,便將她推向了吉普車。
“??!對了!我想請問!”
就在這時,一直有些恍惚的艾蕾娜突然輕叫一聲,接著看向還站在墓穴口的雅。
自從被艾蕾娜昨天扇了一巴掌后,風就再沒見過。挨了巴掌的風非但沒有動怒,反而吩咐小女孩好好照料她。
如此想來,艾蕾娜的心里反倒很不是滋味。
“風先生在哪里?他還好嗎?”
風昨天聯(lián)絡(luò)了二哥,說他要去做個了斷。雅了解弟弟的性格和實力,相信他不會莽撞行事。
“你只需要管好自己,其余不必操心。”
說話間,雅的視線一直聚焦在墓穴口,他能夠看到一股極其微弱的以太能量,像一個人影一般站在那里,始終注視著遠去的輪椅。
雅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這股微弱的力量中,飽含著這名能力者生前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掛念與依戀。
親眼看到了這一幕時,雅終于明白了,為何自己的弟弟如此費盡艱難都要將這個女人保護起來。
“放心,她已經(jīng)安全了,我保證。”
雅用很輕的聲音說著,而一路陪伴在艾蕾娜的身邊這股能量已經(jīng)到極限了,他再也走不動了。
“當當——?。。‘敭敭敗。?!”
正在此時,送葬的鐘聲響起。
多謝了……
一聲常人無法聽到的道謝聲后,雅看著那縷細微的以太能量隨著莊嚴的鐘聲,向著遠方飄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