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拜見神醫(yī)
翌日，弋姝懶懶地睡到太陽射進窗戶才起。
她前一日半夜沒睡，一整天又經歷了過山車一樣的心路歷程，所以“睡了個好覺”就顯得尤為舒暢。
一陣冷風灌進屋內，甘棠悠悠地端著一盆洗漱水走進屋來。
“公主，今早忠勇侯府那孩子又來了呢。見你沒起，又悻悻回去了。”
“陸澤？”弋姝擦了把臉，笑了笑，“這孩子還真是對那棘心丫頭挺上心?！?p> “對了，其莫起了么？”
“其莫一早就下山了，說是去找那位彥九去了?！备侍穆槔卣碇蹭?，轉身又道，“要不要奴婢下山去看看那棘心姑娘？”
弋姝看了她一眼，順勢將手巾遞了過去：“你那醫(yī)術治治咱們平日小病還行，這種侯府大夫都治不了的病，你去了也無用。二則，如今這么多雙眼睛在寺了，你若隨意出去了，只怕又惹閑話。”
“那如何是好？我瞧著那孩子怪可憐的。”甘棠蹙眉嘆了口氣。一想起陸澤欲哭的小臉，她就忍不住同情心泛濫。
“這寺里不是有神醫(yī)么？”弋姝輕笑。
“對了，倒是忘了韓神醫(yī)?！备侍念D時歡快起來，可沒過一瞬又有些躊躇，“王爺不是說，那韓神醫(yī)清高得很么？他怎么會愿意去治一個小丫頭？”
“愿不愿意，咱們一會兒瞧瞧去，不就知道了？”
反正她也無事，不如幫那孩子一下。
甘棠瞧著她雙眼晶晶亮，知她或許早有想法。便再未多言，端著水盆笑瞇瞇地出去了。
……
主仆二人打理完畢，便悠悠地出了門。冬日上午的陽光看著雖盛，可照在身上卻有些有氣無力，依舊不甚暖和。幸好山風不大，所以那點冷意倒也還能忍受。
迎面走來一群剛下早課的僧人，弋姝側到一旁微微行了一禮，示意僧人們先過。僧人們隨即還了一禮，靜靜走過。
相見不多言，共修不相擾。寶隆寺的日子就是這般清凈和……無聊。
“知道靈谷嗎？”弋姝望著僧人們遠去的背影，突然問。
“據說靈谷是‘神的仆人’，谷中的長老們醫(yī)卜星象、武術機括、甚至權謀兵法無不精通，堪稱超然般的存在。而能成為靈谷弟子，除了天賦異稟，更要有非同一般的背景或者聲望?！?p> “是呀，得有背景才行……”弋姝輕笑，“可這位韓神醫(yī)倒沒怎么聽過?！?p> 兩人又走了一截，終于能看見不遠處有個不大的齋院。院墻處伸出幾支竹子向天而立，雖是冬日，竹子枝頭依舊倔強地掛著不少綠葉。只是這綠中透著些暗黃，除了一股子屹立濁世的傲氣，還添了幾分陰沉。
“往日倒沒察覺，這玄金院竟是個清雅的院子?！边抢铮p聲道。
甘棠也附和地點點頭：“方丈大師果然會安排。奴婢一想，也覺著韓神醫(yī)那般的人物，似乎就該住這樣的齋院。”
兩人話音剛落，拱形院門處，正站著一人。
一身單薄白衣襯著身后幾株翠竹，溫淡平靜。和煦的日光輕輕籠著他，又生出幾分高貴慈悲來。
弋姝腦中不由冒出一句詩：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下瞬，又忍不住一抖……這人不怕冷么？
“公主這是來找在下？”對面“不怕冷”的君子也望著她們，溫聲相詢。
“嗯。”弋姝點點頭，坦然走近拱門，“弋姝冒昧前來，有事請求神醫(yī)。”
韓神醫(yī)輕輕一笑，微微躬身一讓，將兩人領了進去。
小院里有一道鵝卵石鋪就的小路，路盡頭靠近主屋的地方是個青竹搭就的涼亭。四處漏風，看著就很“涼快”。此刻亭子中央正擺著一副棋盤，竹子光陰綽綽，正印在棋盤之上，倒真是一幅歲月靜好模樣。
韓神醫(yī)將兩人引入屋內，又親自煮水烹茶，斟了一杯遞給弋姝。
那茶盅小小，細致地繪出了一副山水圖，高山巍峨、江水連綿，連那江中劃舟之人都刻畫得纖毫畢現。這等繪畫燒制工藝，別說是這個時代，就是現代都著實罕見。弋姝揭開蓋輕嗅，一股清香撲鼻而來。小口抿了一下，那水中竟還帶著一股淡淡回甘。她不懂茶，但也知曉這是頂級好茶好水，忍不住又多了幾口。
“不知公主找在下何事？”韓神醫(yī)淡淡望著她一口接著一口，眼神不由黯淡下來。
“弋姝冒昧，想請神醫(yī)救一人。”弋姝放下茶盅，微微朝著韓神醫(yī)欠了欠身。
有求于人，客氣一點總沒錯的。
“公主也知韓某脾氣，救與不救向來隨心，全憑緣分而已?！表n神醫(yī)自己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又不動聲色將剩余的茶輕輕倒入茶盤內，“在下與公主，才見兩面而已……”
弋姝微微挑眉，這茶水竟只能喝最上面一小口？想來神醫(yī)是覺著她不懂茶，變相趕客了。
“聽王叔說，神醫(yī)喜歡棋道。”弋姝不以為意，繼續(xù)轉移話題，“正巧我有一殘局，可否請神醫(yī)參詳參詳？”
喝茶她不懂，棋譜她可背過不少。
“哦？公主居然懂棋？”韓神醫(yī)似乎有些不信。
不過還是搬來了棋具。
再普通不過的竹質棋盤，明顯有了好些年頭，一角還磕了一個缺。棋子看著也粗糙無比，黑棋滿滿一盒、白棋卻明顯少了好些。
弋姝垂眸，這棋具品質連隨手擺在屋外竹亭的都不如，明顯是故意寒磣她來的。
所謂求人志短，當即也不言語，淡然自若地擺起來。
果然，隨著黑白兩字不斷落下，韓神醫(yī)的眼中光彩越來越盛。
“若是神醫(yī)執(zhí)黑，當如何解困？”弋姝側著頭，一副孩子的天真爛漫。
韓神醫(yī)盯著棋盤，微微搖頭：“此局黑白雙方已入官子爭奪，白子優(yōu)勢巨大，黑棋已必敗無疑?！?p> “若是黑子在此長一口氣，攻擊白棋左側，可有機會？”弋姝輕輕執(zhí)起一枚黑子，點下。
“那白子定然在此反擊?！表n神醫(yī)也點下一枚白子。
“若是黑子在下方打劫，吃回呢？”弋姝又迅速放下幾手。
“白子只需在此黏上，黑棋依舊沒有機會。”韓神醫(yī)搖了搖頭，在夾縫中填下一子。
“可若是黑子在此一夾，當如何？”弋姝輕笑，眼中閃著自信的光。
“嗯？”果然韓神醫(yī)執(zhí)子的手停在了半空，雙眉緊縮。
半炷香后，韓神醫(yī)緩緩白子放入棋盒中，笑道：“如此白子倒是輸了。沒想到公主倒是棋藝精湛，韓某自愧不如?！?p> “神醫(yī)過謙了?！边p笑，欠身行禮，“弋姝有本不知名的對弈棋譜，學著擺了擺而已?！?p> “哦？是何棋譜？何人所編？這普天之下，韓某看過的棋譜也算十有七八。公主方才那幾招殺法精謹、出神入化，倒是與韓某所知的所有前輩風格都不相同?！?p> 弋姝眉眼微動，韓神醫(yī)果然來了興致。
“本公主所編?！边室馔α送π∩戆?，大言不慚：“我曾在后山湖邊偶遇兩位老人相約一戰(zhàn)，覺著新奇好玩，便厚著臉皮日日跟著，將他們對弈的十局繪了下來。神醫(yī)自然不知?！?p> 《當湖十局》，乃是清乾隆年間，圍棋國手范西屏、施襄夏在平湖對弈棋譜。他若見過才真怪了！史稱他倆這場對弈“是殆天授之能，迥非凡手可及”，若是真心愛棋之人，必定會敢興趣。
“不知，此譜與神醫(yī)可有緣？”弋姝調皮一笑。
韓神醫(yī)望著她，片晌突然勾唇大笑。整個人也隨即放松下來，單只胳膊半撐依著榻椅，眉宇間的疏離感頓時消失殆盡。
弋姝也不由愣神：這姿態(tài)當真將風流、出塵拿捏地恰到好處。多之一分下流、少之一分俗氣。若非當事人就在眼前，她都忍不住要鼓掌了：好一副“美人圖”！
“說吧，公主要救治何人？”
“忠勇侯府一個丫頭。目前就在山下的鹿莊?！?p> “哦？這丫頭與公主有關？”韓神醫(yī)笑道。
“不相識?！边瓝u了搖頭。
“那公主為何如此大費周章救她？”韓神醫(yī)越發(fā)好奇了。
“只是欠了個孩子人情罷了?！边p道，“神醫(yī)若能幫忙，棋譜弋姝明日就奉上。”
“公主倒是有趣?！表n神醫(yī)笑得越發(fā)開懷，風姿綽綽站起身，道，“棋譜不急，公主若是有空，可常來此與韓某對弈，看韓某能否一一破解?！?p> “好說?！边瓟[擺手，“神醫(yī)若能救回那丫頭，我便是來十日也無妨?！?p> “好！咱們一言為定?！表n神醫(yī)眼中精光大閃。頓了頓又輕聲補充了一句：“在下韓墨，公主可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