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陳安枕看到了,在碧藍色的大海之上聳立著一尊擎天捍地的黑裙女巨人,深不見底的汪洋只沒過她的膝蓋,大盛王朝的無敵艦隊在她身后游弋,宛如渺小蚍蜉。
忽而,她用冰冷的鳳眸于下方一掃,小月國的防線頓時崩潰,將士們瘋了似奔跑撤退。
緊接著,她一甩水袖,頓時間,瓦片似的大朵雷云四合而來,眨眼的功夫,小月國上方湛藍的天空就黑成了鍋底。
而在黑云中,則有三十六名似人似鳥、身披亮銀盔甲的怪將正在敲鑼打鼓,倏地,粗大的藍紫色雷柱兒轟然落下來了,小月國的土地被撕裂,無數(shù)生靈被湮滅。
但這還遠遠沒有結束!
只見她再一招手,海平面頓時上升百丈,旋即沒過了她的腰肢。
在浪頭上,生著龍頭的皇者帶領著成千上萬的蝦兵蟹將張牙舞爪,他一聲令下,澎湃海水登時倒灌入島!
“嗯!嘶!”
陳安枕倒抽一口冷氣,他全都想起來了,他小月國并不是亡于天災,而是滅于人禍!
他隱隱記得,在戰(zhàn)爭結束后,僥幸活下來的小月國百姓又被大盛軍隊趕到一起,那黑裙女人乘云浮于空中,抬頭撒下漫天符咒貼到人們的腦門上,包括大盛的軍官將士。
想來自己就是在那個時候被封印住了記憶。
陳安枕現(xiàn)在的情緒已經出離了憤怒,反而生起一股淡然的欣慰。
他心中吶喊,“我小月國民辛勤勞作,民風淳樸,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朝廷也體恤民情,每過三年便會減免賦稅,與民休息。我小月國并未無理于天,是大盛王朝無理于我!”
三年來的迷茫與羞愧,在此刻分崩離析,陳安枕的心緒豁然開朗。
原來他小月國并沒有錯,是大盛王朝師出無名,擅自出兵覆滅屬國,是無信無義,是失禮于天下!
可同時,他心中又生起許多疑問。
那擁有莫大神通的黑裙女人是什么身份?
既然她翻手間便可以毀滅小月國,為何又要在事后留下活口?
還有武道,武道在當今世界肯定是存在的,可為何他聞所未聞,史書上也從未記載?
正當他心中一團亂麻時,老者急切地聲音傳了過來,“公子!回來!快回來!”
他驀地轉過神來,放眼一看,不由一驚。
不知何時,他已飄飄搖來到了帝都上空。
下方,是被流光溢彩的花燈長街分割成璀璨棋盤的龐大城池。
四周,則有通明升天的飛燈如海,于空中翻起溫柔似紗的暖黃色波浪。
陳安枕一時情動,呢喃道:“每到三十,小月國也是有燈會的,可如今,已是一片焦土了……”
突然,老者的聲音又傳了過來,越發(fā)急切,“公子,快回來!你現(xiàn)在修為弱小,雞叫之前魂兒不返回肉身,有性命之憂??!”
陳安枕凜然,拍了拍座下大鵬。
大鵬當即轉身回返,可陡然間,變化驟生!
鵬鳥雙翅揮動間,身上的飛羽便大片大片地落了下去,沒個休止。
剎那間,碩大的鵬鳥身軀就縮成了一張書桌大小。
陳安枕不由驚呼出聲,老者忙問原由。
當?shù)弥巯虑樾魏?,他立即道:“您的魂力已消耗殆盡,快……”
后面他在說什么,陳安枕已經聽不到了。
座下大鵬已然消散個干凈,陳安枕的魂兒被風撞得飄飄蕩蕩,絲毫掌控不住方向。
他想抓住一盞飛燈,可虛無縹緲的身體,完全尋不到憑力。
“水中撈月作何解?”
陳安枕自嘲一笑,隨即穩(wěn)定下心神,道:“這魂兒是我,我是魂兒,我自己都掌控不了自己,那我還是我嗎?”
他只是這么一想,便不知從何處飛來四尊青面獠牙的妖魔幻影,朝他合圍而來。
陳安枕卻清楚他們的來歷,他們其實都是自己,都是陳安枕,是自己魂兒里的貪嗔癡妄,是來阻礙自己掌控本心的。
但他心志如鐵,渾然不怕。
“一個人一條心,便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三心二意是什么邪說!”
他開口一呵斥,幾尊妖魔竟面露驚恐,紛紛避散。
陳安枕見狀,長吞一口氣,幾尊妖魔便化為青煙被他吞入腹中。
與此同時,他感覺自己的軀體多了幾分重量,并開始往下墜,他抬手抓住一盞飛燈,緩緩往下落去。
“我與我周旋久,今日方知我是我?!?p> 他輕聲一念,雙腳便著了地。
若那老者知道此番情況,定會駭然昏厥,因為陳安枕已然達到了游魂境界中的第二個小境界——控魂。
一夜連破兩境,可稱妖孽。
陳安枕站穩(wěn)后,開始仔細打量四周環(huán)境。
這是個陌生所在,但景色極其優(yōu)美,亭臺樓閣,假山流水,應是豪族人家的莊園。
突然,只聽有兩女子說話。
“你瞧!”
“壞了壞了!這燈籠怎么落鳳棲園來了,若是走了水,可要了咱們的腦袋!”
“鳳棲園!”
陳安枕不由一驚,“難道這里就是大盛皇宮的御花園?”
若是被人瞧見自己擅闖皇宮禁地,斷然少不了許多麻煩。
想罷,他轉身便走。
“欸!燈籠,燈籠你怎么飛啦!”
陳安枕聞言驀地停下了腳步,“難道她們看不見我?”
他心念一動,將燈籠扔了出去。
“誒呀,快!快去撿它!”
“果然。”
看兩名宮女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陳安枕微微頷首,隨即繞過兩人,準備尋個出口,離開此地。
可這鳳棲園道路幽折,沒走多久他就迷了路。
他想散出神識,可一聚精會神,渾身便疼痛難忍,只好作罷。
“這里是…筵經閣,皇子們讀書的地方?!?p> 轉過幾座山石,陳安枕停了下來,他看著面前燈火通明的閣樓,暗道:“這大盛朝廷年年讓人們讀書,我倒要看看他們讀的是什么書?!?p> 想著他朝前邁出幾步,當身子穿過那墻壁時,只覺一陣眩暈,當回過神來,已然進了閣樓內部。
他放眼一瞧,只見這閣樓內部空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擺設,只有十二個男子盤坐于蒲團之上,閉目養(yǎng)神。
其中一人約莫二十來歲,面如敷粉,五官俊逸,身著墨色長衫。
剩下十一人年齡各異,但都身著赤紅色的繡龍大氅,威風凜凜,貴氣十足。
“是當今大盛王朝的十一位皇子!”
陳安枕皺了皺眉頭,緩緩行至眾人身邊,在一個空著的蒲團上坐了下來。
可他剛一落座,就見坐于眾人身前的那黑衣男子驀地睜開了雙眼,微笑道:“來了?!?p> 陳安枕聞言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與此同時,閣門開了,一個同樣身著赤紅色繡龍大氅的少女昂著頭走了進來,“來了!”
“原來是在說她?!?p> 陳安枕聞聲看向那少女,可剛剛放松下來的心情,陡然又提了起來,倒不是因驚訝于少女的美貌,而是因為她過于像一個人!
像那名呼風喚雨的黑裙女子!
尤其是那雙鳳眼,足有九分像!
陳安枕心思急轉,“若不是血緣至親,怎會如此相像?看她的穿著打扮,想來她就是當今大盛皇帝的獨女,十二公主。那名女子難道是當今的大盛國母?”
他正想著,十二公主已經來到他所坐的蒲團前,向那名黑衣男子作揖道:“徒弟寧不休,拜見師尊?!?p> “坐。”
“諾。”
看她要坐下,陳安枕往一旁讓了讓。
十二公主剛一落座,秀眉便蹙了起來,小聲嘟囔道:“怪了,陰冷陰冷的?!?p> 黑衣男子微微頷首,醞釀了片刻后開口講道:“武道修煉共分十大境界,分別為剛柔,變化,神通,雷劫,法相,飛升,小三災,大三災,皈依,永生?!?p> 男子講得平平淡淡,但陳安枕聞言卻如遭雷擊。
“剛柔,變化,神通,雷劫,法相,飛升,小三災,大三災,皈依,永生!十大境界,他在講武道修煉!”
十一位皇子仍在閉目養(yǎng)神,黑衣男子接著講道:“時間的萬物皆是有靈的,但又都處于一個靈智不開的階段,靈智不開,則壽命不長。這就是天地施加在我們身上的枷鎖了。想要突破這道枷鎖,便要不停淬煉自己的身體,再一次又一次的接受天劫的洗禮,最終得到天地的認可,卸下枷鎖,從而達到不死不滅的一個完美狀態(tài)。”
陳安枕對武道一途了解的不多,此時也在仔細聽著,并分析其與神魂修煉的差別。
聽到最后,他心道:“如此看來,這武道一途與神魂一途,的確有所區(qū)別,而且略遜一籌?!?p> “那照師尊這么說的話,既然修煉武道的益處這么多,那為何不讓天下人都來修煉。您所著的為何不是《澤武》,而是《澤禮》?”十二公主眼珠滾碌碌一轉,問道。
“《澤禮》?難道他就是百年前就已經去世的宮廷祭司周鼎?”
看著身前這個比自己年長不了多少的男人,陳安枕心中輕咦,但因為已知道他是武道中人,所以并不怎么驚訝。
只聽黑衣男子微笑道:“道便是道,遠古之時前面并沒有個武字。可怎奈何,修道之人得天地加持,會修得一身通天徹地的大本領。有人便利用這些本事與人爭斗,俠以武犯禁,若是人人都練武,那就是天下大亂之時。前朝大齊便是因為不禁武,導致群雄并起,戰(zhàn)火不熄,不足四百年便亡于紛爭之下。而如今我大盛禁武,以禮治天下,定鼎天下不足三百年,便海內生平,百姓富足,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武道其實并沒有用,太平日子才是最緊要的?!?p> “說得有道理?!标惏舱睃c點頭,可轉而又心中冷笑,道:“若你們真說得出做得到也就罷了,可明面上說要以禮治天下,可轉頭就窮兵黷武,見打不過了,又偷偷放出武道修士將敵國百姓當做螻蟻一般屠殺,事做盡,話也要說盡么?”
十二公主還有疑問,開口道:“可……”
“住口!”
留有黑色長髯的皇子驀地睜眼,露出一對兒精光四射的虎目,訓斥道:“皇妹,今日是你開始修煉武道之前的解惑課,除武道之外的問題不得多問!”
十二公主聞言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罷了?!?p> 黑衣男子擺擺手,接著講道:“武道一途的入門境界名為剛柔,只有將肉身淬煉地比精干還硬,比弱水還柔,修士才能步入第二個境界,變化?!?p> 十二公主到底是孩子心氣,聽得此言,立刻將剛才的不快拋到了九天外,好奇地問道:“常言水火相沖,這剛柔真的能并濟?”
黑衣男子道:“若不信,便讓三皇子來演示給你看?!?p> 削瘦如劍的皇子聞言起身。
十二公主立刻說道:“上次徒兒已經見識過,三皇兄的體魄厲害,連火炮都不能傷他分毫,徒兒要瞧他怎么變得比水還柔!”
黑衣男子像是早有預料一般,從夸大的袖子里取出個半尺高的玉凈瓶來放到地上。
三皇子會意,登時上前,只瞧他先是猛吸一口氣,瘦弱的胸膛瞬間膨脹數(shù)倍,緊接著,他猛地往下一扎。
只聽呼地一聲。
便見那碩大的衣物驟然失去了憑力,蓋到了地上,
而三皇子,則沒了蹤跡。
“云在青天,水在瓶。你皇兄,他已經在瓶子里了?!?p> 十二公主驚奇地起身過來,隔著衣物一提那瓶子,只覺沉如千斤巨石,使勁渾身力氣,它也紋絲不動。
最后,只能帶著一張漲紅的臉坐回蒲團上,“真是好厲害,師尊,那變化一境又是怎么回事?”
陳安枕也仔細看著,卻不屑地搖了搖頭,在他看來,這肉身的柔是有形的柔,遠遠還到不了至柔的地步。
僅說他現(xiàn)在,雖只是入了魂修的門,便能穿墻入室,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柔的嗎?
不過這變化一境,是魂修境界中所沒有的,他要好好聽聽。
黑衣男子笑回道:“剛柔一境修煉到了極點,人便能隨意操控身體上的每一條筋肉,每一絲毛發(fā),肉身這時有了極強的可塑性,就可以通過修煉法門,從而變化成世間萬物。上,可化為金翅神雕,扶搖九霄。下,可變?yōu)槲遄ι颀?,橫擊千里!”
“真有這么神奇!”
陳安枕斜睨了十二公主一眼,他心中對變化一境,也頗為期待。
黑衣男子道:“你十皇兄目前是修為最高的,已修煉至變化五境,地上的東西能變一半兒,讓他來變給你瞧瞧。”
娃娃臉的十皇子站了起來,上前揉了揉十二公主的頭發(fā),笑瞇瞇地問道:“十二妹,你想看什么,皇兄變給你來瞧!”
十二公主歪頭思索了片刻,突然拍手道:“蛇!我要看蛇!”
“好!就變蛇!”
緊接著,就聽十皇子的衣服內傳來噼啪一陣爆響。
同之前一樣,衣服倏地落到了地上。
轉而,一條黑色長蛇便從衣物底下鉆了出來,他驟然昂起半截身子,口吐人言道:“十二妹,你瞧,皇兄變得如何?”
十二公主拍手叫好道:“像!太像了!師尊,我也要學!”
陳安枕也不禁蹙眉點頭,這武道一途也是長生之法,自有它的神奇,不能小覷。
“好了,都回去吧?!?p> 待三皇子與十皇子恢復原形坐回蒲團上后,黑衣男子才道:“等過了明年的正月十五,為師便傳你天罡三十六變?!?p> “天罡三十六變!”
十二公主一聽還要等上半個月,不禁哀求道:“師尊,現(xiàn)在為何不傳我?”
黑衣男子安慰道:“武道修煉并不急于一時,要等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明年十五,正是你入道的好時候。想來,那時在你出生時,為師移栽到西山靈地的那株三芝仙草正好成熟,你若將其服下,對你的武道修煉大有裨益?!?p> “西山!”
聽到這兩字,陳安枕心跳個不停。
“是大覺禪寺所在的西山?”
看十二公主還有些不悅,黑衣男子又從袖中摸出快散發(fā)著碧藍色光芒的卵石來,他道:“這是來自南方小月國的至寶,養(yǎng)魂礦脈中的精魄。你幼年時被擊傷了頭顱,導致你識海不穩(wěn),這對你的修煉沒有益處。將上面的靈氣吸入體內,可以幫你穩(wěn)固神魂。國母為了取此石,可廢了不少力氣,造了不少殺孽,拿去吧?!?p> 陳安枕聞言勃然大怒,他直勾勾地盯著那碧藍色的礦石,瞬間明白了一切。
“滅我小月國的女人是大盛國母!可笑,可笑,竟只為這么一塊石頭。好,你要用是不是?我便讓你竹籃打水一場空!”
十二公主將石魄接過來,穩(wěn)住一口氣,正準備吸食時,便見那石魄上的精氣,化作了一條湛藍色的涓流朝一旁飛去。
“啊!”
她駭?shù)卮蠼幸宦暎瑢⑹^扔到地上。
屋內眾人皆是悚然變色。
看石魄的光芒黯淡了不少,黑衣男子抬手一招,那石魄便急速飛到了他的手中。
只見他此時臉色已陰沉地能滴出水來,“好啊,哪里來得不要命的小鬼兒,陰司之人,速速出來拜見!”
猛地,他抬手朝地上一拍。
霎時間地動山搖,天地好像也震了三震!
“周祭司莫急,小臣來也!”
只見眾人所圍的空地處,忽的迸出一團濃重的煙霧。
煙霧散去后,一個儒生打扮的奇丑矮人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
他朝黑衣男子微微作揖,笑道:“在下陰司主簿,不知周祭司招小人來所為何事?”
黑衣男子冷笑道:“你們押下的犯人,跑到這里來了!”
矮人一驚,忙道:“莫急莫急!待小人查驗一番生死簿!”
他閉上雙眼,雙手做出翻書的動作,汗珠兒滾滾淌落。
很快,他睜眼道:“回稟周祭司,押下犯人并無一人逃離陰司!”
“怎么?你是說我在誆你?”
“不敢不敢!小人立刻施個拘靈法,在這閣內布下天羅地網,若真有臟物,也要讓他插翅難逃!”
陳安枕吞了那一口靈氣,頭腦昏沉了片刻,此時清醒過來,抬頭便見一張金色大網朝自己罩來。
“不好!起!”
千鈞一發(fā)之際,大鵬又生,拔地而起,沖破那張大網乘風而去。
與此同時,天色將明,雄雞報曉之聲驟然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