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得慎重,像是深思熟慮過后才開口。揣度著話中意思,陸綺云眸子微瞇,試探地回:“那事……我還沒想好?!?p> 似在意料之中,顧君點頭道:“我明白你的難處。倚嵐苑終究不是你該待的地方,我不是催促你,但調(diào)令已經(jīng)下來,下月我就要赴京了?!?p> 見陸綺云神色不定,顧君又笑了笑:“你若信我,我愿給你安生庇護之所,你可愿隨我離開?”
談到這個話題,氣氛似乎有些沉重。顧君待了沒多久,就提出先離開,讓她再考慮考慮。
送走了顧君,陸綺云待在雅室。
神識覆蓋整個倚嵐苑,歡客姑娘的調(diào)笑言談無數(shù)細微的聲音和畫面涌入識海,將所有消息碎片拼湊,對此地有了大致了解。
倚嵐苑位于大周南面富庶繁榮的雍州,此地女子溫婉水靈,琴棋舞藝高超,因此許多尋歡的富家子弟慕名前來,在一眾花坊酒樓中當(dāng)屬倚嵐苑最有名氣。
阮阮是倚嵐苑的花魁,一手古琴,一曲袖舞引得無數(shù)公子折腰,自從顧君包下她后,就獨屬于顧君一人。
倚嵐苑外有一層禁制,她的神識無法探出苑外,而且,她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離開倚嵐苑。
大門前有層屏障攔住了她,迎來送往的嬤嬤和客人卻不受阻礙,唯獨她無法踏出倚嵐苑一步。
忽然想起二丫說過沒人能活著離開倚嵐苑,這之間與幻境是否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幻境的突破口又會在哪?
幻境中沒有能威脅她生命的存在,不像蛟龍膽幻境中有怨氣,但這毫無頭緒的感覺實在令人不爽。
“哎喲,這是怎么了,丟了魂似的,顧大人不要你了?”
恍神間,鈴蘭攙著一個中年男人迎面走來,朱紅的口脂染到了唇外,顯然剛剛跟客人親吻過,那男人雙目渾濁,看到陸綺云時眼睛一亮,被鈴蘭笑鬧著掐了下,嬌怒道:“官爺,今晚你說好了要陪鈴兒的呀~”
“再說了,阮阮那是顧大人的心頭寶~你呀就讓鈴兒伺候吧~”
雍州無人不知顧君,一聽此言,男人訕訕地收回視線,摟著鈴蘭往樓上去。
經(jīng)過她旁邊時,鈴蘭瞟了陸綺云一眼,小聲說:“嬤嬤盯著你呢,要發(fā)呆回房間去?!?p> 陸綺云微愣,回過神時已經(jīng)看不見她人了。倚嵐苑的嬤嬤年輕時也是姑娘,人老珠黃后就成了服侍管教姑娘的嬤嬤。
各個樓層果然有很多嬤嬤注意著她。
那些目光如芒在背。
半夜。
二丫做噩夢了,陸綺云去外間看她,她抱著雙腿小小一團縮在角落里,冷汗布滿蒼白的臉:“我錯了!我錯了!不要過來——”
“二丫!”
這是夢魘了。
厲喝聲響起,二丫驚得瞪大眼睛,僵硬地扭過頭,黑漆漆的瞳孔倒映出陸綺云的模樣,身子軟倒下來。
把人扛回床上躺著,陸綺云溜出房間。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前院仍是燈火通明,相反后院則籠罩在一種詭異幽怨的氣氛中。
畢竟,除了陸綺云,其他人多是因為攬不到恩客才宿在自己屋子里的。
趁著門口沒人,陸綺云試了試五行的小法術(shù),皆無法撼動禁制分毫,暴力破開不可行。
只能靜觀其變,再想其他辦法了。
因為有顧君這塊金字招牌,無視掉那些陰陽怪氣的人,她在倚嵐苑過得不錯。
像二丫這種年紀小的丫頭每隔一段時間都要接受嬤嬤的親自管教。
管教的內(nèi)容無非是取悅男人的那一套,畢竟倚嵐苑所有人都以此謀生,有個比二丫大幾歲的丫頭水仙,已然出落的亭亭玉立,人美聲甜,是嬤嬤重點關(guān)注的對象。
而像二丫這種倔驢反骨,討了幾回打才學(xué)乖。倘若沒有阮阮庇護,恐怕會過得更艱難。
這天,前院格外熱鬧,是水仙初登臺的拍賣之日。
新客老客皆聚在臺下,等著買下一夜春宵。
二丫趴在欄桿上往下看,水仙穿著粉紗,腳踝系著鈴鐺,每走一步就清脆叮當(dāng),仿佛響在心間,教人心癢難耐。
水仙以扇覆面,唯露出一雙彎如月牙的水眸,在一群的人簇擁下,眾星捧月地登上了戲臺。
甩袖、回眸,幾個簡單的動作就讓連面還沒見到的客人們瘋狂尖叫。
“吵死了。”
二丫面無表情道。
雙手托著腦袋,陸綺云饒有興致地看熱鬧:“你討厭她?”
“沒有?!?p> 臺上,水仙移開擋臉的圓扇,歡呼叫價聲一陣高過一陣,轉(zhuǎn)瞬就喊出了五百兩銀子的高價,嬤嬤笑得擠出了滿臉褶子。
二丫皺著眉,臉色老成:“我只是不喜歡她,不對,是不喜歡這里?!?p> 僅用銀子就能決定一個人價值,因為要生存所以必須去學(xué)那些惡心討厭的東西,即使不開心也要笑,要去討好嬤嬤和客人。
在白家村接受施舍過活的時候她就知道最大限度地利用旁人的善心了。
早就知道該怎么做,就像水仙,被嬤嬤關(guān)了一次禁閉后就曲意迎合了。
知道,卻不愿意。
為什么呢?
明明早就習(xí)慣了這種看盡眼色、討巧賣乖的生存方式了,就因為要出賣肉體?
不是,是因為……
那個女人。
“哦?”
挑起一邊的眉毛,陸綺云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二丫怔怔地,垂下眼簾,悶悶地說:“我只值五兩?!?p> 頓了一會,嘴唇倔強地抿起來,然后直愣愣地看著她,說:“我爹五兩銀子就把我賣了,明明我們還有銀子……就五兩啊,我只值五兩銀子嗎?”
從未與人說過這些,二丫說著說著,強撐的表情裂開一條縫隙,硬撐起來的外殼土崩瓦解,埋在心底的委屈和不解在這一瞬間決堤。
死死咬住雙唇,生怕發(fā)出一丁點的哭聲,眼淚卻不爭氣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一雙手摟住她的肩膀,久違的溫暖令她生出貪婪,擦干眼淚,通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人給了我一袋錢,讓我離開我爹,當(dāng)時我很害怕……”
陸綺云靜靜地聽著。
“洪水里我們幸運地活了下來,爹帶著我來到雍州,有了銀子我以為我終于可以開始新生活了,結(jié)果……”
“姑娘,我是不是做錯了?!?p> 鵪鶉似的垂著頭,二丫想過無數(shù)次,如果當(dāng)時聽勸離開了爹,她一定不會落到這步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