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jié) 我跟你走
“顧小姐，我現在身體漸佳，可有小生舉手代勞之事？”少鵠走到曉婉的房間。
“我說這位將軍，這是我的閨房，您為何門都不敲就有闖入！”曉婉驚恐萬分。
少鵠見曉婉有點慍色趕緊道歉：“吾悔矣！悔之當初不應直闖您閨房，下不為例。”
“請卿言既出行當立！”曉婉把少鵠請出去了。
少鵠還從來沒有那么清閑過，以前不是在訓練，就是在訓練的路上。很多時候他差點就要堅持不下去了，因為他一點兒也不喜歡習武，他想做一個文靜儒雅的文官。
父親說，他出生的時候身體非常虛弱，他們家的大夫要他常常習武，否則命不久矣。
為了保住這個孩子，父親花了很大的精力請高人授予他武學。
他看偏房案桌上有空的紙，他在上面揮毫潑墨作了一幅畫。
只見紙上綠羽白翎孔雀于清泉前展翅盤旋，它張著喙，人似乎能聽見它啼叫，聲音時而婉轉，時而悲鳴。
“未曾想象到將軍的畫功竟如此之妙！”曉婉的一席話嚇了少鵠一跳，她未曾見過這么認真作畫的人，而且是如此盛顏的少年。
“顧小姐怎么突然進來了？”少鵠頭也不抬地畫眼睛。
“我敲了門的！”曉婉紅著臉小聲應答。
“無妨，我的畫作還未干，還不要碰到了一身墨才好?！鄙蠃]一席話似乎在譏笑曉婉的文化修養(yǎng)。
“爹爹說，女子無才便是德?！边@是曉婉的痛點，她深知自己有才華，只是因為爹爹不重視，所以她必須要藏匿自己的才能。
隨后，只見曉婉非常好奇地問：“將軍，可否請您說說外面的世界？”
曉婉今年正好進入碧玉年華，十五年來她從未出過家門，若不是請安房門也很少出。
少鵠將軍可能聽出了什么，他知道曉婉和表妹并非開始身體就不好，而是她們向往著外面的世界，這是心病。
為了報答曉婉的收留和照顧，少鵠打算每天和她聊聊天，解開心結。
“在述說外面的世界之前，我想講個故事給你聽。鄭人有欲買履者，先自度其足，而置之其坐。至之市，而忘操之。已得履，而忘持度?！礆w取之。及反，市罷，遂不得履。人曰：‘何不試之以足？’曰：‘寧信度，無自信也’。若有機會，小姐還是要自己出去看看才好，然而現在亂世，待在家里便是安全的！”
“我家住在長安城內，長安城繁榮萬象，每天人來人往，街上物品琳瑯滿目，有胭脂水粉香包流蘇，有過節(jié)時的各種玩意兒，還有各種好吃的……”
“長安里住的幾乎都是大戶，朝廷文武百官，還有商戶小販，街上人很多，尤其是佳節(jié)來臨之際，會有各種各樣的活動?！?p> “街上還有大戶回饋社會做出善事，比如定期包下客棧給奔波的商販留宿，提供素食給天災的流民……”
“外面的世界原來如此精彩，真的希望自己能夠闖上一回！”聽到如此美妙絕倫的描繪之詞，曉婉動心了。
“所以小姐你一定要去外面走一走，才不枉來人間一遭呀！”
“將軍所言深入我心，為此我們干一杯！”
說著，杏兒過來給他們倆各斟了一杯酒。
“那我們宋安城是什么樣的呢？”
“宋安城要比長安城小很多，因為是邊境云疆鄰城，所以也易不平。最近看起來城內平安無事，但是外面的人都野心勃勃。我駐守云疆三個月有余，感覺云疆附近的百姓比較散漫，卻別有一番風味。”
“我?guī)麃泶?，又因夜里被敵追殺躲到一家農戶地庫里睡了一宿，并未真切地看這座城市，所以抱歉……”
“無妨，雖說宋安城比不上長安城，但她是我的故鄉(xiāng)，是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無論如何我都會一直喜歡她！”
“將軍可否分享一些難忘的事情？”
“要說難忘，那就是我曾因為在街上偷了別人一塊糕點而被父親罰跪著謄抄《禮記》?！?p> 那時候少鵠只有八歲，他第一次出門，母親在挑選自己喜愛的布匹，他偷偷溜出去轉悠。
看到一個攤子上蒸著各種糕點，他看著這些糕點長得和自己家的不一樣就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味道，就趁著老板忙的時候“拿”了一塊。
當時他并不知道那是偷，因為他在家里做什么都不需要付錢，他沒有這些意識的。
“怪不得將軍記憶深刻，我發(fā)現所有的父親對自己的孩子都不溫柔……”
“自然如此，父親在孩子面前的形象是嚴肅的，否則家風就會出現狀況。”
“感謝父親的教導，我才不至于在外面犯錯，給我們滕家蒙羞?！?p> “滕家？是……功名赫赫的太傅？”
“自家不敢邀功！”聽到曉婉這般夸贊，少鵠謙遜地回答。
曉婉聽說過滕太傅的功勛偉績，那也只是寫書人以滕太傅為原型寫出來的話本。因為寫書人本身就特別崇拜滕太傅，所以故意地夸大了。
顧曉婉卻不管那么多，當她知道少鵠就是滕太傅的兒子時，那眼神就突然之間變亮了。
她知道當初她相信了他那句“我是將軍”，絕對不會讓她后悔。
滕太傅能力出眾，體恤百姓，表面上和皇帝不和，其實是皇上的心腹，只是將那些為虎作倀的權貴給揪出來。這樣表面上讓皇帝失去了“左膀右臂”，其實皇上心里非常滿意。
他上解皇帝家事下達民意，一年幫助百姓解決了上千件難事。
“那我脫身之事還要請求將軍……”
“噓，小心隔墻有耳……”習武之人聽覺和嗅覺非常靈敏，他知道外面有人。
少鵠快速將自己藏匿好，只見一個女子進來。
“二姐，您怎么提前來了也不說一聲，妹妹好安排人接你?！?p> “也不必，你就一個杏兒，還安排什么人來接我。姐姐看妹妹精神了許多，定有蹊蹺……”
她剛想說“有何蹊蹺”，但是這樣掩飾姐姐反而更會懷疑。
“什么都瞞不過姐姐，我剛剛寫了新的話本，被自己逗笑了……我想過了開心也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何不開開心心的過好每一天呢？”顧曉婉一副從容的模樣將二姐騙過去了。
“哦，是嗎？給我看看！”二姐聽后挺好奇到底什么樣的故事可以讓這個郁郁寡歡的妹妹開心起來。
顧曉婉確實自己寫了一本話本，只不過修改了很多次，有些地方還是少鵠來她這里給她講完外面的故事后有的靈感，換成了非常有趣的情節(jié)，否則自己看著看著就要流淚。
“那這個話本可否借給姐姐看幾天嗎？”
“當然，只不過二姐勿要給別人看見，尤其是爹爹……”
顧曉婉說最后一句話的時候意味深長，其實話本被別人看到也無所謂，別人知道顧曉婉在讀寫話本，自然不會突然造訪了。
話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東西，爹爹自己也看?，F在文學思想開放了少許，《美人賦》到處都有人出來售賣。
當然，這時代還是存在老派思想的人。他們想要鬧，別人也拿他們沒有辦法，只能不那么招搖便是了。
“你的感覺真靈敏，一下子就知道外面有人。”
“這是習武之人的特性。”
顧曉婉無言以對，她心里想，那不是郁?、賳?？
不知為何，顧曉婉非常喜歡來少鵠的房間，許是喜歡這個人的味道，許是因為多一個人說話心情很好，或是想聽他講故事感受外面的世界。
“報太傅，將軍他……”小廝看了這個高大偉岸的身影一眼趕緊低下頭，太傅的氣度不凡。這樣的人看不見臉，更加陰晴不定，他唯怕太傅遷怒于他。
“將軍如何？”他聽到消息后臉上并沒有太多的變化，只是嘴角旁邊的皺紋向下了。
只見他踉蹌了一下，小廝見狀趕緊起身扶住太傅。
他送兒子上戰(zhàn)場，早就料到有這么一天，沒想到這么早……
他，滕太傅在政場上也是叱咤風云的人，孩子沒了他的世界就沒有了。
“太傅請節(jié)哀！”所有人都紛紛低著頭下跪。
滕家有兩個兒子，只不過還有一個在太傅眼里不成器，所以隱藏起來撫養(yǎng)了。
二兒子少鳶雖是少鵠的孿生弟弟，但是他的身體也很差，資質平平，遠不及大兒子少鵠。
太傅請大夫來看兩個孩子的時候，大夫有吩咐，兩個孩子病情不同，療法也不同。
大兒子要習武，二兒子最好在竹林里靜養(yǎng)。所以等二兒子滿月斷奶后就送過去西郊外一里路的竹林修養(yǎng)了，一同過去的還有他們的外祖父外祖母。
因為太傅把所有心血和精力都放在少鵠身上，所以對少鳶關心極少，現在接回來把一切告訴他，他會不會……
“今天我會把夫人送到二公子所處。將軍的后事我親手操辦，等辦好了將軍的后事，你們再把夫人和二公子接回來?！?p> “是！”
“我教你下棋吧！”少鵠感覺很久都沒下棋了，心里有點癢了。
“好呀，正好我無聊?！?p> 他們把棋布好，只到一半，少鵠的心臟驟然作痛，他痛苦地捂著胸口，一不小心將棋盤推了一下，幾顆棋子落地。
難道……
“你怎么了？”曉婉看見少鵠這樣有點緊張。
“我沒事，可能太累了，我想休息一會兒……”
此時少鵠想著，是時候離開了。
半夜，少鵠趁著顧曉婉和杏兒熟睡迅速將屋子收拾成原樣，留了一封信在案臺上，不舍地環(huán)顧了一周，小心翼翼地走了。
其實，顧曉婉并未睡著，當時她看少鵠的眼神就知道他有心事。為了琢磨明白，她假裝睡著。
顧曉婉心里想過很多種他們離別的場景，沒想到他竟然選擇不辭而別。
她躡手躡腳地跟在少鵠后面，因為少鵠一心想回家了，并未發(fā)現顧曉婉。
到了五里亭，少鵠坐下來喝口水，未曾發(fā)現慢慢逼近的顧曉婉。
“將軍，我跟你走，求你帶上我！”少鵠著實被突然出現的顧曉婉嚇了一跳，看著這個氣喘吁吁的女孩他有點不忍，但是和他一起去長安她未必能夠適應那里的環(huán)境——
“我知道江湖上講究一個‘義’字，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往后我一定會報答你的，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你需忍耐一段時日，時機成熟我會來找你?！鄙蠃]思慮片刻認真地和顧曉婉說。
“既然你跟過來了，我不會讓你白白回去。我給你講些我在云疆的故事吧?？唇裢淼奶炜照娴暮苊?，在不遠的云疆也有這么美麗的天空，我們每天白天夜晚都要高強度訓練，以防外敵來犯。在帶兵訓練之時，我常常被這美麗的天空迷住……”
他們靜下來才發(fā)現五里亭的周圍也很漂亮，前邊是一塊大馬鞭草地，全是紫色的花穗，遠遠望去非常寧靜。
他們都喜歡寧靜的夜晚，偶爾想想繁花似錦，想想家里的小點心。
五里亭垂檐下是嬌翠欲滴的玫瑰花，一看就是平時有人打理的。
“這里應該有人每天翹首盼望著她的相思之人?！鳖檿酝襦哉Z。
“云疆的戈壁灘可以喝的水很少，我們開始過來要頂著烈日運送水，現在倒是請了專人運水……”
說到運水的人，少鵠突然正襟危坐。
那晚，他感覺敵軍的眼神那么熟悉，原來不是戰(zhàn)爭時見過，而是平時就見過。
“可惡的奸細，我定將你碎尸萬段！”少鵠心想著更加難以入眠，而旁邊的顧曉婉卻非常安心地睡著了。
軍營的兄弟不瞑目的樣子，他歷歷在目，若此仇不報他怎在軍營立足。
等到天蒙蒙亮，少鵠將顧曉婉推醒。因為男女授受不親，所以少鵠原想背著她的念頭立刻被打消了。
他擔心顧曉婉在外面有壞人不懷好意靠近她，只好帶她去集市上買一匹駿馬帶她回去。
他們同騎一匹馬，雖然他們中間還隔了一個草墊，但是兩人的心臟都跳得很快，臉也特別紅。
“顧小姐，你從我當時上去的墻角上去吧，不然你爹爹發(fā)現你就不好了?！?p> “這如何上去呀！”
“我自有妙招！”只見少鵠從竹林里拖了兩節(jié)竹子做起了竹梯子。
“你還真厲害！”顧曉婉衷心地夸贊他。
少鵠聽到顧曉婉第一次真心地夸贊他，心里不知道有多開心。
離別總是傷感的，他們都舍不得對方，又不得不分別……
?、儆舨?神經衰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