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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靈十三

第一章 北方

送靈十三 葉是汐 3025 2022-11-05 21:03:53

  終于扎完營帳的易七月向后仰躺在枯草上,碎石硌得他后背很不舒服,但是在全身劇烈疲憊感和些微的不適之間,他還是選擇了后者,如果不是到飯點(diǎn),誰也別想叫他起來。

  躺久了也很無聊,稍微一偏頭,就能看到營地中央的巨攆,名義上是攆,實則規(guī)模已和一間屋子無差,雕龍繪鳳,好不華麗,由八匹混有獨(dú)角獸血統(tǒng)的白馬從南都一直拉到這遙遠(yuǎn)的北方。

  易七月沒有見過華攆的主人,但是見過穿淺綠色衣裳的侍女進(jìn)進(jìn)出出,她們都梳著同樣的丫髻,簪淺綠色絨花和珠釵,打量著與南方截然不同的風(fēng)光,活潑靈動,與這荒涼的北方格格不入。

  據(jù)他目測,這些侍女一身的打扮所花費(fèi),及得上偏遠(yuǎn)州郡府的官家小姐。

  侍女尚且如此,可想而知華攆主人身份的高貴。

  阿文帶了兩個肉餅來尋他,看他盯著華攆眼珠子不帶動一下,啃了一口肉餅裝模作樣把另一塊包在油紙里欲要揣入懷,香氣順著他咬過的口子溢出,直直飄進(jìn)易七月的鼻中,他鼻尖微動,終是忍不住翻爬起來。

  “好小子,有好吃的也不喊我!”

  阿文啃著肉餅佯裝不滿,“某人心里似乎是看華攆更重要,我不介意多吃一個?!?p>  易七月知道阿文脾氣,笑嘻嘻地從他懷里奪了肉餅,大大咬了一口,好奇道:“你說殿下一直待在攆中會不會覺得憋悶?”

  阿文瞥了眼華攆,搖頭道:“貴人的事,我們哪里能知道,好好吃你的餅就是?!?p>  “難道你對圣女殿下就一點(diǎn)也不好奇?”易七月分了只油乎乎的手欲要去按阿文的肩,被阿文輕飄飄地躲過。

  “只要殿下在戰(zhàn)場上就夠了,別的事都不重要。”

  易七月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日光西沉,逐漸將北境的風(fēng)光渲染模糊,直到進(jìn)入漆黑的夜。

  ——

  “神自天地混沌而生,辟疆土之廣袤,賦萬物之靈識。

  后覺界之空蕩,擬身作像,全者為人,殘著鬼狼。

  人者卓越,神寵之;鬼者鄙陋,神棄之。

  鬼不服,噬人強(qiáng)己;人不允,逐狼北上。

  神遠(yuǎn)不暇顧之,南都北城,自此分界而立?!?p>  《人界書》第一頁。

  不管是大周官方印刷的正規(guī)版,還是民間小作坊的糙紙仿版抑或書生的手抄本,必然少不了這五行字。

  穹曦的《人界書》是她三歲時祖父送給她的,官方鮮紅的印記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淺淡模糊。尤歌第一次見她時就想給她換本新的,穹曦?fù)u頭拒絕,牢牢抱著封皮泛黃的舊書不肯放手,尤歌沒辦法,允了她帶走,這也是她唯一保留下來的東西。

  幼年時覺得神秘莫測的話,長大之后往往覺得可笑。

  甚至有時候穹曦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為什么一定要留下這本《人界書》。

  月白和秀秀端了熱水來,見她又在翻《人界書》,無奈道:“殿下,這書您都能倒背如流了,怎么還不肯撒手?”

  穹曦合上書頁放在一旁,輕挽衣袖示意她們把熱水端近些,解釋道:“這是一界之書,哪里是記住就能明白的東西?!?p>  二人愈發(fā)無奈,搖頭不再說話,服侍著穹曦洗漱后換上舒適的寢衣,見她還想翻會書,留了一盞明亮的燭火,躬身離開了房間。

  穹曦又拿起《人界書》,翻了兩頁只覺得煩躁無比,燭火仿佛知曉她的心情,不安分地跳動搖晃,映在眼中越發(fā)惹得她不滿,最終衣袖一拂回歸屬于夜色的黑暗。

  ——

  大軍離北都城還有兩日的路,尚在安全區(qū)域,夜里的值守便不那么重要,即便有人以此為賭注,上級軍官們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偶爾還會加入一兩把,賺點(diǎn)小錢,喝兩口小酒。

  易七月沒什么擅長的事,尤其不擅長劃拳。

  可惜人菜癮大。

  酒還未過三巡,他已被踢出了營帳,負(fù)責(zé)今晚華攆區(qū)域的值守。大家都覺得他這是賺了,畢竟華攆在軍營的中心,若抽到的是營地邊緣,這一晚上也是夠辛苦的。

  易七月搓搓手安慰自己,沒有關(guān)系,這里風(fēng)小。

  沒走出兩步,感覺有人在拍他的肩,扭頭一看是阿文,“你怎么來了?”

  阿文不喜歡參與他們的賭博游戲,輪到他值守他便老實去,沒有他的事他就在帳中好好睡覺,早睡早起,堪稱軍士典范。

  “你回去睡吧,都連守三晚了,今晚我?guī)湍闶?。?p>  易七月不好意思地?fù)蠐项^,“沒事,我自己輸?shù)漠?dāng)然要自己承擔(dān)。”

  阿文哭笑不得,“多大點(diǎn)事還讓你整出責(zé)任感來了,行了跟我客氣什么快回去吧,明天要一口氣趕到北都城去,再不休息好有你受的。”

  易七月一想很有道理,盡管有些對不起阿文,千恩萬謝小跑回了自己的營帳。

  阿文緊了緊衣領(lǐng),向著華攆方向走去。

  長夜漫漫,阿文數(shù)著天上零散的星子,也不覺得太無聊,前幾日睡得都很好,偶爾值個夜精神也撐得住,只要不出什么問題,這會是一個很好的夜晚。

  阿文如是想著。

  忽而略過的寒風(fēng)瞇了他的眼睛,阿文揉揉不舒服的眼睛,再努力睜大時,從華攆上跳下一個模糊的人影,向著營地后方悄悄走去。

  阿文抓起丟在地上的長槍跟了過去,距離不斷縮進(jìn),借著慘白的月光,阿文看清了人影,是華攆中淺綠色衣衫的侍女。

  她步子很輕,踩在枯草上似乎也沒發(fā)出什么聲音,反倒是跟著她的阿文,控制不住的腳步聲隨著枯草的折斷而在深夜里被不斷放大,侍女聞聲越走越快,逐漸轉(zhuǎn)為拎著裙擺小跑起來。

  阿文索性不再無用地藏匿自身,幾個大步追了上去,冰冷的長槍橫攔在侍女身前。

  侍女及時后退一步,長槍半分碰不到她的衣角。

  她的手端在胸前,沒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阿文,疑問道:“為何攔我?”

  軍營中夜游是大忌,阿文攔她是職責(zé),卻反被她質(zhì)問,語氣仿佛現(xiàn)在犯錯的人是阿文。

  畢竟是圣女殿下的侍女,即便違反軍規(guī),也不是阿文能管的范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阿文只想繼續(xù)數(shù)他的星子。

  阿文不想嚇著她,收了長槍,試圖讓自己的聲音柔和,“姑娘,夜深了,在軍營里走動不是很安全,還是請姑娘回華攆去吧,以免殿下?lián)??!?p>  念著男女有別,又是殿下的人,阿文沒敢抬頭去認(rèn)真看她,一直微微低頭以示尊敬,半天也得不到回音,只在月光下能看到綠羅衫還在前方飄動。

  半晌,阿文忍不住抬起頭來,再次勸道:“姑娘還是回去吧?!?p>  北境的月光比起南邊要冷,也更亮,如水一般從侍女的臉上流過,教人分不清她臉上的蒼白究竟是為何,她看起來很疲憊,沒有絲毫白日里見到的侍女那般生機(jī)盎然。

  阿文愣了愣,張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再次閉上。

  侍女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仿佛寂靜了很長時間,終于又肯張嘴賞了他兩個字:“讓開?!?p>  見阿文不動,又補(bǔ)上二字:“謝謝?!?p>  阿文搓搓手中冰冷的長槍,大著膽子上下也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證實了自己的猜測,笑道:“衣服雖是一樣,但是過于寬大不合身,顯然這不是你自己的衣服,頭上的絨花則是你用別的絨花拆解拼湊而成,顏色對了樣子也差不多,可用的絲品質(zhì)不同,光澤不同,最重要的是,腰上的系帶結(jié),只有身份尊貴的人才允許打三鸞扣,這是出于你穿衣的習(xí)慣。啊還有一點(diǎn),侍女行走是不允許平視前方的,只能像我剛剛那樣,我說的沒錯吧,殿下?”

  穹曦瞇了瞇眼,微微低頭看了眼自己腰上標(biāo)準(zhǔn)的三鸞扣,又抬頭看著這個膽敢阻攔自己的小兵卒。

  “既然知道我是誰,那么請你讓開?!?p>  阿文依然不動,“殿下,此處雖不會有鬼狼族的侵犯,但也比不得南都安全,北境風(fēng)寒,殿下還是回華攆休息比較好?!?p>  他本以為殿下還會繼續(xù)用身份壓他,老實說圣女殿下如果堅持想做什么,即便是陛下也不好阻攔,更別提他一個只想安靜守夜的小士卒。

  誰想穹曦只是又往后退了一步,平靜得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轉(zhuǎn)個身走了,阿文隔了幾步遠(yuǎn)跟著她,看她平靜的走回營地中央,走進(jìn)華攆。

  她走路真的沒有一點(diǎn)聲音。

  阿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事情就這么結(jié)束了?

  殿下特地準(zhǔn)備了侍女的衣服,模仿侍女的裝扮,怎么看也不像是為了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出來散散步,她剛剛離開的方向,分明是想要逃離軍營。

  一場看來是似乎是精心謀劃轟轟烈烈的逃跑行動,結(jié)束竟然是如此簡單。

  這種時刻殿下掏出把刀或者藥水圣器什么的威脅阿文放她離開,仿佛才應(yīng)該是正確的展開。

  阿文盯著華攆盯了一晚上,華攆再也沒有過動靜。

  也是生平第一次,阿文對這位圣女殿下產(chǎn)生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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