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后來，輕雨總是能在離家不遠處看見南風(fēng)一群人的身影——在棉花田，在大峽谷，在大漠河……他身邊的兄弟也漸漸多了幾個眼生的人，想來是又招攬了幾個小弟吧。

　　有時候，南風(fēng)見到她會替她采些棉，有時候又扔給她羊腿子。一開始的時候，兩個人不怎么說話，后來碰巧見面的次數(shù)多了，便開始熱絡(luò)起來。

　　“你們都住哪？在這里也有房子嗎？”輕雨一邊摘谷物，一邊問他。

　　“咋，還關(guān)心我有沒有地方住呢？我們是游匪，四處奔波慣了，有地就能睡，有石就能枕，和衣而眠?！蹦巷L(fēng)在她一旁的石頭上坐著，翹個二郎腿，咬著一根草，悠閑自在的模樣。

　　“你們中原，好嗎？”

　　“那肯定好啊，比你們這土里開不出花，水里養(yǎng)不了魚的地方好多了。北地有雪，南境有雨，春日花開，秋日果熟。王城里更是富饒熱鬧，有花燈，有酒肆，有孩童竄巷，有雜耍鬧市……”南風(fēng)說著，放松下來，往輕雨那邊的草堆一靠，平躺在草地里，二郎腿晃悠著，雙手交疊放在頭下枕著。眼睛瞇著，看著藍天，腦子里是中原的一片繁華。

　　輕雨見他描繪的生動，入了神，回頭推他：“那你怎么來了這疆南?“

　　南風(fēng)才不愿將他初次招惹上富貴，惹了禍?zhǔn)?，來到南疆躲一躲的事實告訴輕雨，他將頭撇到一邊去：“我們是游匪，當(dāng)然要四處游蕩啦。老在一個地方，多沒意思。天下這么大，一邊賞玩，一邊打劫多有意思??！”

　　輕雨看他，又回頭看了看手邊的苞米，繼續(xù)干活。

　　南風(fēng)見她忽然不說話，又戳她：“誒，咋了？你想不想去中原？”

　　輕雨是疆南人，名字又長又難念，南風(fēng)的嘴又笨，于是只叫她“誒”。

　　輕雨回頭，小小的眉尖皺在一起，“我，不能離開這里。我阿娘和我阿弟還在這里。“

　　”那你們可以一起離開啊?！澳巷L(fēng)給她出主意。

　　輕雨頓了頓，又重新開始剝玉米，“我阿娘不愿意離開的，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再離開那間房子了。她在這一片土地長大，離不開這里了。她不愿去中原，不愿揭下面紗，甚至連阿爹的離開，她都不曾反抗。你知道么，我阿爹在夜里走的時候，我看見了。他把家里值錢的都裝進布袋子里，趁夜黑，悄悄地走了。但他一走，我阿娘就起來了，不敢開燈，只一個人站在門口看著她丈夫的背影，越走越遠……”

　　南風(fēng)看著輕雨的眼神變得落寞，知道這是她的傷心事，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澳隳镏滥愕吡司筒粫倩貋?，怎么還縱容他拿走錢財，留下你們娘仨怎么活？”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她就是這么傻的一個女人。因為她的父母告訴她，婦嫁從夫，丈夫的一言一行都要遵守。哪怕被他拋棄，錯的也是自己，丟臉的也是自己。再多爭吵與辯駁都是屈辱。沒有什么比被丈夫厭棄更加罪惡的事了?！闭f著，輕雨落下一顆淚，沾濕了睫毛，跌落在面紗上。

　　“誒誒，你別哭啊！我……這……你一定不會像你娘這樣的……”南風(fēng)語無倫次，不知該說些什么勸她。

　　眼淚一旦落下了，便止不住。輕雨帶著面紗，沾了淚，粘在臉上，模樣狼狽，想擦眼淚又不方便，手足無措。

　　南風(fēng)在一旁看的又好笑又心疼，想替她揭了那面紗，又怕像第一次見面那般，被揭了面紗崩潰。他無奈道：“這紗掀了罷了，擋在臉上多膈應(yīng)人，你又不是生的丑。何必學(xué)你娘，守這俗禮，擋這擋那的，見你一面，難道還會吃了你不成嗎？”南風(fēng)故意貶損。

　　輕雨聽他說她娘，生氣要捏他肉，作勢要用力，南風(fēng)伸手防她。還沒怎么碰到，南風(fēng)怕癢先滾到了一邊，輕雨破涕為笑：”原來你怕癢！“急忙湊上去，要撓他的脖子，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要制止；她反手抓他的手心撓，氣得南風(fēng)又笑又叫，南風(fēng)只好大力摟過她。兩人滾到一起去，面紗掉下，南風(fēng)在下，輕雨在他身上。

　　南風(fēng)怔然，陽光落在輕雨背后，她逆光望著他，金色的發(fā)絲隨風(fēng)而起，飄在他的臉上，有點癢還有點燙。意識到這燙，或許是自己的臉……眼睛里放大的是輕雨的臉，輪廓平緩，五官力挺，鼻子小巧而高挺，再近一點點或許可以碰到他的鼻子……還有那張小嘴，大抵是剛剛哭的時候咬的，又紅又潤，臉上的淚珠還未干，在太陽下反著水光?！笨瓤瓤取澳巷L(fēng)被自己腦子里一筆一劃描繪的輕雨嚇到，忍不住咳了幾聲。

　　兩個人僵持這一個姿勢十幾秒，輕雨先炸了毛。她先是聽見胸膛里快要炸掉的心跳，”咚咚“的聲音，再是南風(fēng)離耳朵很近的干咳的聲音，驚然，慌忙從他身上彈開。

　　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紅著臉，低著頭，下巴都要縮到脖子里了，在草堆里焦急摸索面紗。

　　南風(fēng)回神，無聲咽了口口水。偷偷看了一眼輕雨的反應(yīng)。看她又在為面紗著急，目光掃視草堆，一起找，忍不住開口：”不就是一個面紗，別把它想的那么重。你不帶它更好看?！罢f著，他一眼看見那薄紗的影子，在她身后。撐著手，上身靠過去就拿到了，離輕雨的位置更近一步，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喏“，他遞過面紗。

　　輕雨小心接過面紗，抬頭看他，緊皺的眉還沒散開。

　　南風(fēng)以為她不信她說的話，鄭重解釋：”真的！你不帶面紗真的很好看！“

　　輕雨看他一臉認真，無比真誠的模樣，撇開眼不愿再看，她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要陷進去一般，暈暈乎乎的。她抓著面紗，下意識起身逃離。

　　南風(fēng)在原地，腦子蒙圈，朝她的背影喊：“真的，真的！我沒騙你啊?！?p>　　輕雨一邊跑，風(fēng)一邊把他的聲音送進她的腦子里，還有剛剛摔在他身上，在他的瞳孔里倒映出自己的樣子，她忍不住輕笑出聲，“我真的挺好看的?！拜p雨心里想著，腦子里不斷重復(fù)盤旋著南風(fēng)的聲音。裙擺隨風(fēng)飄著，腳步自由而歡快，輕雨小跑著，忽然蹦起來，一蹦一跳的。她將手里的面紗扔向天空，被風(fēng)吹起來飄了一會，又跑著去接住它。天空藍的如夢如幻，像少女的心事，干凈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