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碟將阿月帶回自己的房間。
王碟坐在桌前,阿月站在他面前,低著頭;眼神卻透過額前的發(fā)絲偷看王碟的表情。
“還看什么?將你留在我身邊可滿意了?”王碟抬眸,似怒。
“你生氣了?”說這話的不是阿月,而是昭昭。她現(xiàn)身,坐在王碟身側(cè)。
“沒有?!蓖醯豢此粗媲暗陌⒃?。但話卻不留神說了出口,阿月疑惑抬頭。
“什么沒有?”
“沒什么。額頭上的傷口疼嗎?”阿月剛想搖頭,聽見王碟接下來說的話窒住。
“對自己也是夠狠,還拿石頭往頭上砸?!?p> 阿月觀察王碟的神色,沒有嘲諷也沒有威嚇的模樣,只是說出的話唬人;于是故作害怕:“我……我知錯了。少爺。”
“花園里的路鋪的都是光滑的鵝卵石,你這頭上的破皮,看著就是尖銳不平之物所傷?!?p> “那你為何還要救下她?”昭昭在一旁看戲一般的神情,一只手拖著下巴,一只手在桌上敲打。
王碟沉默了一會,緩緩道:“這次不過是拿她讓母親明白我所想的,那林小姐我實在喜歡不起來。”這次王碟是默語,阿月還在面前不安地站著,等待他的后話。
“原來如此。”昭昭明白了他的意思,又問:“你真準(zhǔn)備讓她給你做貼身婢女?”
王碟沒回,反而開口問阿月:“你真準(zhǔn)備做我的貼身婢女?”
阿月看著他似盤問的語氣,在心里思來想去,準(zhǔn)備先應(yīng)下再說。
不料王碟又說:“還是只是想借我的勢,留在王府,留在皇城?讓他們暫時找不到你?!蓖醯抗夂鋈蛔兊脟?yán)峻,似審問。
阿月直視他,知曉他已明白自己的目的。她知他乃仁義之人,撲棱一聲,重重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凝重地說:
“王少爺。您既看穿了我,我只能任你處置;將我逐出王府或是留在身邊,我都不會多說什么?!闭f完,將頭抬起,看著王碟。
“初見你之日,你頭上帶著那方頭巾。來了王府倒是摘了……”王碟開口說的像是些有的沒的。昭昭看著他,疑惑。
“其實你是來自北境之地吧?!闭Z氣平淡,沒有絲毫驚訝。隱身的昭昭倒是驚訝:“你這么早便看出來了?”
王碟沒和昭昭開玩笑,一臉鄭重看著神色同樣平靜的阿月。
“是?!卑⒃碌皖^,表情隱忍著。
王碟看著阿月的反應(yīng),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若是還不想說,便先不說?!彼攘艘豢诓?,淡淡道:“先去把傷口處理了吧?!?p> 阿月這時才露出一絲驚詫:“你能讓我留下?”
“嗯。但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賣身丫鬟,也不會真正,長久的留在這里。今日我予你一個住處,你只當(dāng)這是你欠我的。但你平日在他人面前,要自稱是王府的丫鬟。不然你無端留在此,仍舊惹人疑心?!蓖醯踔?,不咸不淡地說著。
阿月聽著微微動容,向他行禮,卻聽見了他的打趣:“這不是會行禮嗎……”
說罷,阿月告退。
王碟與昭昭對面而坐,看著昭昭掩不住的笑意,他跟著笑:“笑什么,沒見過小爺這么聰明的!”
昭昭搶過他手里的茶喝,又說他:“你還不是傻笑。傻子?!?p> 王碟看著昭昭手里的茶杯,嘴角笑意更甚。眼睛卻不自覺躲著看向別處,“我看傻子笑呢,就好笑唄?!?p> 昭昭頓住,手抬高,裝作要將茶杯扔向王碟的姿勢。王碟躲避,昭昭大笑。
兩人鬧著。
進(jìn)入深秋了,天氣漸漸轉(zhuǎn)涼,街上的人裹著秋衣,在街角駐足閑聊:
“近來似是不太平,北境的異族還在叫囂作亂,陵縣又出了瘟疫。聽說死了不少人了,朝廷派了幾個醫(yī)師去,好了幾天,這幾天又加重了,反反復(fù)復(fù)?!?p> “陵縣與我們毗鄰,不會傳染到我們這吧?”
“聽說城門已經(jīng)關(guān)了,但那病不治好,總歸是人心惶惶,不知朝廷會讓什么人去整治……”
王府書房,李青正在與王碟匯報近日城中的大小事,周秉文坐在一旁靜聽。提及陵縣的瘟疫,周秉文耐不住插了幾句嘴:
“陵縣地理位置特殊,與皇城相交。按說風(fēng)水地靈,河流順暢,史上也未曾有過病例。近來怎么忽然有人得了瘟疫?”
“是外來人傳的?”
李青回想著,搖了搖頭:“聽說最開始是一個獵戶先有的癥狀,四肢無力,面色通紅,神智不清。開始還以為是中毒了,后來縣里這樣癥狀的人越來越多,大家便說是瘟疫了?!?p> 王碟望向周秉文,發(fā)現(xiàn)他也皺著眉,肅穆地看著他。兩人心領(lǐng)神會,明白了對方的疑慮與好奇。
先開口的是周秉文:“少爺想去探探究竟?”
王碟一笑。
李青倒是著急了:“少爺,那可是瘟疫,染上會死的,去那做什么?”
“沒事,本少爺吉人天相,倒是想看看這病到底是怎么傳的。如若放任下去,不知底細(xì),皇城恐怕也會遭到影響吧?!?p> “那少爺,我們何時啟程?”周秉文追問。
“等會,讓我先去尋個朋友?!蓖醯睦锵氲氖橇诌_(dá)州,從前外出都是他作伴,最近不知在忙什么,已經(jīng)許久沒有見面了。此刻,心里按捺不住,急急去尋。
林府書房。
王碟推門而入,林達(dá)州正襟危坐于桌前,桌上的書卷壘得頗高。
王碟看達(dá)州驚訝地抬起頭,發(fā)現(xiàn)是他后又輕輕松了一口氣。王碟走近:“怎么,最近又在研究什么新詩古畫,整日在書房里。街上都不見你的身影?!?p> 王碟拿起他手下的書,定睛一看:“六經(jīng)!”
“你怎么開始讀這些書了,你不是最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jié)嗎?”
林達(dá)州將書從他手里扯過,放回桌前,鋪了鋪書上的褶皺。認(rèn)真對他說:“王碟,我要去考官了?!?p> 王碟看著林達(dá)州嚴(yán)肅的樣子,有點不敢相信:“你說什么?你不是不喜為官嗎,官場里的人心難測,爾虞我詐你不是一向厭惡嗎?”
“那是我還小,不懂。如今而立之年,怎能真不入仕途了。你也是,真以為自己能游盡天下山水,自由人間嗎?我們都長大了?!绷诌_(dá)州眼里沒有光,目光沉沉。
“你怎么回事,忽然生出這些念頭。我這次來可是邀你去看看……”王碟抓著達(dá)州的手臂。
“不必了。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我爹,日后去做少師的。以后入朝為官,為國為民?!绷诌_(dá)州自顧自說著,淹沒了王碟的話。
“你……?!蓖醯行┥鷼饬耍植恢撛趺凑f服他。只松開他的手,在他桌前走來走去。
林達(dá)州重新坐下,看著面前的書,兩人靜默。
良久后,林達(dá)州開口:“我爹雖有妾室,可這么多年就我一個兒子,他年時已高,不久便要退朝了。族里的其他叔輩祖輩都是勢力之人,我爹為官則趨炎附勢,若有一日,無權(quán)無勢了,便不會將我們放在眼里了;這是我娘同我講的。今年,我爹他的身體愈加不如從前了;他問我何時能成家立業(yè),我看著他鬢角微白;心里再不愿,也不可能再說出一句忤逆的話來。”
王碟看著達(dá)州忽然滄桑的神情,想要說什么,但又止于喉嚨。林達(dá)州又接上:“王碟我不像你的。父親是大將軍,母親是當(dāng)朝公主;即使你什么也不做,光是天生的好運氣,就有人為你稱頌,為你敬重。小時候,我們還能抓同一只螃蟹,斗一只蛐蛐兒玩趣,但如今,已不是一道的人了……”
“你說什么呢!”王碟驚訝,他嘴里竟說出這樣的話。
看著王碟的慍怒,達(dá)州卻笑了。“不是我故意說這些話,拉遠(yuǎn)了我們的距離。而實在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了。王碟,以后再見我,非市井而于朝野?!绷诌_(dá)州抱手,決然的樣子。
王碟看著他,明明不忍,卻強(qiáng)撐著說這些廢話。不想再聽下去,他揮了揮手,逃避似的快步離開:“聽不懂,聽不懂。你這小子,今日是發(fā)昏了,改日再找你?!?p> 留下幾句話,就匆匆離開。
林達(dá)州看著窗外的少年的背影,眼眶微紅?!班?,眼睛酸了?!彼晕康厝嗔巳嘌?,翻著桌前被風(fēng)吹著的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