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七夢
大夢三千界,一夢一人生。
六歲起,那個才懵懂著記憶的孩子,就已經(jīng)遠超同齡人的成熟,倒不是什么天生的神童,只是從那一天起,每一夜入睡的時候,意識就仿佛穿過了無數(shù)的年歲與時空,然后降臨在某個陌生的軀體上,開始了一段無法為世人所知曉的荒誕歲月。
第一夢,名門望族遭匪盜搶掠,恰逢京中為官的父親歸家拜祖,不幸之災(zāi)臨頭,上下老小一百八十人盡數(shù)西去,唯獨十二歲的少年郎躲在祖宗祭堂的地道里,一手捂著自己的嘴,盡管眼中閃爍著淚光,卻也難掩他眼中的悲痛和恨意。
待到天黑院落平靜時,少年出了地道,看到了祭堂中持劍的劍客,那劍客頭戴斗笠,身披蓑衣,斗笠側(cè)邊垂落的黑紗掩蓋了他的面貌,卻難掩側(cè)手緊握的長劍上滴落的鮮血。
祭堂尸首伏地,鮮血成河,分不清鮮紅的血泊中,哪是盜匪,哪是族人。自此往后,少年隨劍客踏足江湖,江湖中便是多了一段恩怨往事。
多情劍客無情劍,以武犯禁斬昏君。
......
第七次夢境,青衫劍客江湖過,半仙城中勸不休。
“這位公子,還請留步!”
俊朗少年持劍而過,卻是被這叫喊聲定住了步子,轉(zhuǎn)頭時一眼便看見了街邊的攤鋪,攤車邊立起的竹竿正懸著白色簾布,上書“半仙問天”。
“公子,我觀你......”
那身穿破衣,半睜著眼,也不知是真瞎還是裝嚇的老半仙話還沒出口,便被墨離打斷了話,只問:“一卦多少錢?!?p> 老半仙明顯愣了愣,而后搖了搖頭,道:“公子心善,上天有感懷之德,這一卦是天賜?!?p> 墨離沉默了,他看了眼街市中過往的行人,目光游離在街市之中,卻是發(fā)覺,這偌大的街市,仿若所有人都無法目睹這巷角的景象,就好像自己和這市井身處兩界,相通卻難以往來。
“我一路來,半仙遇上不下十?dāng)?shù),這是為何。”
老半仙低頭頷首:“自是上天感懷,不愿公子夭折?!?p> “既是感懷,為何不能庇佑我,勝這一場?”
“勝人皆可勝,勝天......難!”
“天有何難勝?”墨離冷喝:“若是難勝,又為何阻我?”
“蒼天難不成也懼我?”
老半仙突然嘆了口氣,道:“時機未至,公子這一去便是不復(fù)還。”
“若一去不復(fù)還,便一去不復(fù)還!”
話落,墨離仗劍前行,卻被老半仙按住了肩膀。
“公子,既然老朽無法改變公子心中決意,便賜公子一物,助公子看破世間虛妄?!?p> 墨離只覺得眼前一晃,回神時,市井之中繁聲依舊,往來不絕,偏得那街巷邊上的攤車和半仙皆無蹤影,仿若一切只是白日一夢。
自那之后,天機可窺,命運可改,只是逆天改命者,必遭天譴。
......
回神后,墨離步至客堂門外,恍惚間有些悵然若失,改命難,可不代表命不可改。
只是,現(xiàn)在的自己,能否遭得住反噬。
若是旁觀,那墨泓遙早則今日,晚則明日必亡。他雙眉之中的黝黑印堂,乃是閻羅下了請?zhí)H來招至,有道是閻王叫你三更死,誰能留你到五更?
一時間墨離陷入兩難之中。
多情劍客依舊多情,一揮手便叫住了客堂門外閑步而過的下人,倒是沒在意那下人晃晃悠悠有些好奇打量四周的模樣,只是吩咐道:“備車馬,去萬花樓!”
“啊?”那比下人突顯幾分機靈的男人明顯愣了愣,剛要抬手指自己,像是在疑惑,這是要我去備車馬?察覺不妥之后,又連忙放下手,行禮道:“諾!”
......
馬車有些顛簸,古人舟車勞累不是沒有理由的,畢竟那時候的路大多都是土路,即便是官道,也只是更平坦更寬敞更硬朗些,磕磕絆絆終究難免。
坐在車廂里的人還好些,至少安穩(wěn),可對于坐在趕車的車夫而言,那就及其考驗車夫的技術(shù)了,老練的車夫自然是不懼的,可若是新手,難免容易隨顛簸的馬車摔下路來,搞不好還要被車廂碾過,傷筋動骨自是小事,一個不慎,還有可能丟了性命。
墨玉苦巴巴的坐在車夫邊上,他是沒資格進車廂的,身為墨府的當(dāng)家二總管,分管府中采買,院落教習(xí)先生的生活,相比大總管的地位還是差了些,自然不能侍奉在家中公子小姐左右,更別說這二總管的軀殼里早就換了一副靈魂。
墨玉坐著馬車,自是難以忍受車外的顛簸的,畢竟在大城市里生活慣了的人,開的還是豪華轎車,一切以享受為主,哪吃過這種苦,只覺得馬車碾過一些坑洼碎石時,上下顛簸的幅度差點沒將他的五臟六腑給震碎。
可作為一個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編輯,墨玉深知自己陷入的不正是穿越古代當(dāng)管家的網(wǎng)穿橋段嗎?
說起來,墨玉還是有些迷糊的,實在是前一秒還在床上躺著等待入睡的自己,后一秒就出現(xiàn)在這個大氣的府邸中,難免有些世界差。
不過一想到自己這是標(biāo)準(zhǔn)的網(wǎng)穿主角模板,打心底打起了幾分精神,就連腰板都忍不住直了直,至于身下馬車傳來的顛簸感,顯然不足以打破墨玉的自我沉醉。
......
萬花樓,京州地界最大的娛樂場,放在當(dāng)世,便是最大的娛樂城,只是娛樂城之類的場所,十打十都是民營性質(zhì),甚至不缺違法違紀(jì)的行業(yè),可萬花樓,那也是違法違紀(jì)的行業(yè),偏的這是另一方世界,合情合理合法不說,那還是有著官方背景的。
男人嘛,十之八九都是性情中人,自古便是如此。想必諸君閱至此處,便不覺的發(fā)困了,甚至是坐直了身子,露出紳士特有的微笑。
萬花樓也是京州最繁華的樓宇,坐落在京州最奢華的地段不說,樓宇更是傍山臨水,九重高臺的樓宇之下,洞開了一處人工樓洞,樓洞中蜿蜒出一條清水花河。
河中花船搖曳,萬花灑落河中,故名花河。
一入夜幕,花船便從樓洞中駛出,轉(zhuǎn)河虎口,入白龍江中。
夜色下,數(shù)不盡的花船上掛上了各色各異的花燈,仿若五顏六色的繁花在白龍江的夜色中盛放,漸漸有吟誦詩書聲、有泛泛交談聲,亦有憂國憂民聲回蕩在江中。
故有云:水自西山而來,轉(zhuǎn)萬花而入白龍腹中;船內(nèi)燈火飄搖映襯萬家燈火,江上水波蕩漾吟誦京州繁盛。
只是不知道,這吟它到底正經(jīng)不正經(jīng)?
萬花樓下,顛簸的馬車緩緩定住,車夫的技藝甚好,起身下馬連忙到馬車后取了個黑藤木質(zhì)地的杌凳,轉(zhuǎn)手就遞給了墨玉。
墨玉看著手里的杌凳,心中正有些猜測用途的時候,墨離抬手掀起了車簾,正巧看到墨玉發(fā)呆的樣子。
墨玉反應(yīng)迅速,抬手就用袖子拭去杌凳上的灰塵,急忙將其放下,一邊抬起一只干凈的手臂給墨離當(dāng)作扶手,一邊還不忘道:“少爺,車凳不干凈,怕臟了您的鞋,小的給你擦擦?!?p> 墨離瞧了他一眼,微微頷首以作答復(fù),抬手按住了墨玉的一只手,踩著車凳下了馬車。
“哎喲,姑娘們,來了位俊俏的公子,快快招呼!”
九重樓宇上傳來了呼喊聲,墨離抬頭,只見二層的樓臺上,一名身穿紫衣衫裙的妙曼女子慵懶的依坐在樓臺欄桿上,她一手捏著綾羅綢緞編織的披帛,一手握著白色的團扇,團扇搖曳間,嘴角那顆美人痣若隱若現(xiàn),凸顯出幾分美婦人獨有的韻味,就連她頭上懸掛的橫匾鑲上了金邊,烙上了美玉,偏的壓不住那嘴角美人痣勾起的笑容來。
若不是來回進出萬花樓的男客們都知道這是萬花樓的老鴇,見慣了老鴇拋頭露面的樣子,否則指不定會有蒙頭漢上前說些什么污言穢語。
“小翠,招呼一下公子。”
話落,便有身著黛青襦裙,手握團扇的俏佳人迎上前來,一邊引著墨離主仆往內(nèi)走,一邊詢問道:“不知公子是來捧哪位姑娘的場?”
墨離身后,墨玉小心翼翼的用余光打量著萬花樓中的奢華裝潢,卻是暗暗心惱,雖然自己這是標(biāo)準(zhǔn)的主角穿越模板,可偏偏樣貌竟然沒有絲毫的變化,依舊是那副油膩的模樣,尤其是和墨離一比較,簡直是丑態(tài)畢露,就連那前方引路的姑娘,雙目一直在主家身上定著,絲毫沒有正眼瞧瞧自己的意思,倒是有些美中不足了。
墨離拱手回道:“小生初來,久聞萬花樓內(nèi)樂師禮藝雙全,可惜未曾一見,今日恰隨家兄而來,才入萬花樓中,便聞東院以瑟,西院以琴,誦詩吟文聲不絕于耳,果真名副其實?!?p> 小翠用團扇掩面發(fā)出了輕笑聲,只是注視著墨離的雙眼直了直,道:“不曾想公子還是個喜愛樂理的讀書人,只是一聽,便知道何為琴,何為瑟,不過公子也不必賣關(guān)子,只需要告訴小翠兄長的名字,小翠領(lǐng)你去找便是?!?p> 墨離笑了笑,回道:“京州墨府,墨泓遙?!?p> “原來是墨二哥的弟弟啊!”小翠的目光在墨離身上掩飾的打量了一番,眼神中的欣喜色自是不必多說,更是驚異道:“可我聽說墨二哥的弟弟不出總角年歲,可公子...”
墨離笑了笑,這顯然是怕自己是來找麻煩的。
小翠看著墨離從懷中取出了一塊褐色令牌,以及令牌上刻印的墨字,連忙提著披帛欠身行禮:“墨公子,二公子在楓雪閣?!?p> “楓雪閣?”
小翠解釋道:“二公子今天似乎來了興致,正在楓雪閣打茶圍呢?!?p> 說著,小翠便引著墨離上了閣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