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知錯,小人罪該萬死!”
高古一頭磕倒在地,身體肉眼可見的打顫。
龍饕并未理睬,他那蒼老而深邃的眼眸凝視著夏侯鬼月,緩聲道:“能將我龍門城逼至如此絕境者,世間寥寥無幾。你,可算其一?!?p> 在龍饕那仿若深淵般的目光注視下,夏侯鬼月宛如置身于無盡黑暗之中,癲狂的他逐漸恢復(fù)了神智,眼中的猩紅漸漸消散,手也不由自主地松開,任由兵器墜落在地。
“老頭,這是我等自家之事,豈容你插手!”一旁的王大錘不知天高地厚。
龍饕徐徐轉(zhuǎn)頭看向大錘,他的頭顱并未移動,唯有眼球緩緩轉(zhuǎn)向大錘的眼神。
四目相對的剎那,王大錘全身猶如萬根冰刺扎入骨髓般冰冷刺骨,面色驚恐至極。
僅是一瞬的威壓,便如隕石當頭砸落一般,死亡氣息濃烈至極,自己在這龐然大物面前瞬間便會灰飛煙滅。
——呼!
大錘頓感一股狂風(fēng)驟然襲來,從頭頂席卷至腳底。
待他緩緩回過神來,才驚覺龍饕的右手不知何時已多出一條白色綸巾,正緩緩朝著他舉起,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原本綁好的頭發(fā)已然隨風(fēng)飄散。
“啊…我…我還活著…”大錘顫抖著撫摸著自己的脖頸,反復(fù)確認著自己的首級尚在。
取其頭顱,如摘此巾!
實力斷崖!
眾人亦紛紛棄械,再無戰(zhàn)心。
“你,縱能毀我龍門城,又能如何?”龍饕語調(diào)平緩,不疾不徐,然其威如泰山壓卵,令人窒息。
“我……”
夏侯鬼月無言以對,許久方擠出一句:
“我只求一結(jié)果。”
“結(jié)果?”龍饕冷哼,“是你所求之結(jié)果,還是世人所傳之結(jié)果?”
鬼月呆立,龍饕繼言,
“世人皆知夏侯鬼月一女子歷經(jīng)艱難成為一方掌門,然又有誰知,‘歷經(jīng)艱難’四字背后,隱藏著你多少辛酸與委屈?!?p> “水影派舊掌門玩忽職守,貪圖名利,背離立門之本,致使水影派聲名狼藉,一蹶不振,遭人唾罵。你不顧篡位之惡名,當機立斷斬殺掌門,取而代之,此乃你高強之武功?!?p> “繼掌門位后,你頂著世人對女子之偏見,以及無數(shù)反對者之刀鋒,將這遍布鼎燁王朝之千萬分會化繁為簡,未幾,水影派重振雄風(fēng),此乃你精明之頭腦?!?p> “你抵御名利之誘惑,不忘初心,對所行之事果敢擔(dān)當,無論對方何等強大,皆未能阻你,此乃你堅定之意志。憑此三者,勝過多多少少熱血男兒。”
“然你,雖行隱世之事,卻常關(guān)注外界之目光。你必知曉,江湖中將夏侯掌門傳得神乎其神。你多年來穩(wěn)守門派之位,心亦潛移默化,漸成世人口中那孤傲、冷血、有仇必報之夏侯掌門。你可還記得,你本是何模樣?”
鬼月被戳中軟肋,雙眼已經(jīng)微微泛紅。
龍饕又發(fā)出靈魂拷問:“掌門對犬子所謂的恨,真的是掌門所恨嗎?”
面前這個初次見面的老頭,竟然一眼看穿了自己的堅強,那佝僂的身體在自己面前卻顯得如此高大自己顯得卻是那么渺小。
“孩子!”
龍饕眼神忽而變得清澈和藹,如老爺爺教導(dǎo)子女一般的溫柔,這個兩個字如一股暖流注入到了鬼月早已麻木的內(nèi)心。
“醒來吧,別成為那個世人口中的你,問問你自己,心里的恨,究竟是對龍勝武,還是對你自己?!?p> 龍勝武卻看的心里一酸,“還是那樣,他這種眼神只在外人那里看過。”
從小到大,他都沒有感受過父親對自己一點點的溫柔,哪怕是現(xiàn)在夏侯鬼月心中那一點點暖流他都從未在父親那里體會過。
自幼,父親眼中就只有訓(xùn)練畢否、拳法熟否以及無時無刻的責(zé)罰、打罵,若不是當時還有母親陪著他疼著她,給予他精神支柱,恐怕這江湖就沒有龍勝武這個傳說了。
這是他第一次,沾染到父親的溫柔,他也多希望現(xiàn)在犯錯的是自己,能正大光明的接受父親的溫柔!他不懂這到底是何感覺!
“噗嗤?!?p> 夏侯鬼月再也繃不住,半蹲下身子,手臂抱著頭嚎啕大哭起來,所有人再無話,安靜的看著她。
她是在發(fā)泄,是在懺悔,亦是在解脫。
縱使是一幫之主,縱使是巾幗不讓須眉,縱使是能使龍門城百萬大軍無可奈何,縱使是憑意志修煉到強一流高手,她也有脆弱的一面!
短短的時間里,她終于做回了自己,順著自己的心意,抱頭痛哭一場,將所有的心酸和委屈徹底發(fā)泄而出,不再在乎旁人目光,不再做給誰人看。
如龍饕所說的一樣,她所謂的恨,所謂的債,只不過是為了維護世人口中那個夏侯掌門罷了,九年的痛苦磨練早就放下了那不堪回首的過往,“報仇”和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個她做給世人看的一個幌子,發(fā)生的一切猶如一場鬧劇。
“說來也是老夫有幸,真正親眼見識到了傳說中的水影派,想當年老夫與水影祖張德順,也僅是一面之緣,也未有幸交手,是老夫的遺憾。”
龍饕巧妙的打破僵局。
紀無賢識趣的借坡下驢:“也只能龍老尊者那一代,才真正接觸過最巔峰的水影派,我對之前的事情也只不過是道聽途說?!?p> 龍饕點點頭:“世人現(xiàn)在只知道,水影派是一介女流掌管的小門派,可又有幾人知道,水影派曾經(jīng)的地位?!?p> 原水影派雖也是十大強門之一,但它的初衷與其他門派不同,其他門派主打套路功法,穩(wěn)扎穩(wěn)打從零練起。
而水影派,卻不分任何流派武功,門規(guī)更是可以接納各種人,不管是武夫還是文官,還是只會打架的惡霸,甚至起灶的廚子,種地的農(nóng)民,賣魚的小販。
先從身體各個方面磨練突破每個人的極限,而后言傳身教,傳授戰(zhàn)斗的經(jīng)驗與意識,先學(xué)拆招再學(xué)出招,同時習(xí)得赤手搏斗和兵器,槍及拳法,刀及腿法,錘及掌法,大到各個流派招式,細至各個發(fā)力角度,總結(jié)的細致無比。
皆是水影派無數(shù)老前輩們用鮮血和生命總結(jié)出的經(jīng)驗,后人稱之為——水影意。
“張德順也是老夫一生為數(shù)不多欽佩之人啊?!?p> 大錘也說:“是,但也由于教法思想過于新穎和超前,威脅到了不少門派的地位,現(xiàn)在門派武館都看重名利金錢,被幾度聯(lián)合打壓。更有甚者造謠說,水影派就是一匪窩子野路子,有辱武學(xué)。不得已之下,夏侯掌門毅然放棄所有名利和金錢,解散分支門派,歸隱山林。”
“不對!”蹲在地上夏侯鬼月突然猛一起身,“我在龍門城的弟子……”
“咦,對啊!”龍副手猛一回頭,看見了城內(nèi)冒起的捋捋煙氣。
所有人猛一激靈,那么大的事,竟在龍饕威壓下,忘了個一干二凈!
柳宗爆喊一聲,“快回城”
“不必!”
龍饕伸出還握著白色頭帶的右手攔住眾人,一臉嫌棄道:“這就手忙腳亂了,亦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之人,心態(tài)還不如這些晚輩們穩(wěn)重?!?p> 他左手緩緩伸進里懷兜,出來時攥著一堆折疊整齊的黑色頭帶。
上面的花紋與標志與右手的白色頭帶上一模一樣,上面沾染的些許血漬已經(jīng)干硬。
龍饕輕嘆一聲:“也是老夫的失職啊,龍門城隱藏了這么多高手,我竟然一直沒有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