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夢的盡頭
發(fā)動一場屠殺是很麻煩的事情,維利塔恩一直這么認為。
他可以輕松地奪走一兩個人的性命,但要說抹消掉所有見證了這一切的生物的話,那還真不是一件小事。
不過萬事總得有個先后,飯要一口一口吃,殺牛宰馬也要一頭一頭來,拿這兩個可恨的家伙磨磨刀,無論是時空上還是因果上都是最優(yōu)的解。
“不準!你碰她!!!”
品嘗著鼻腔倒灌進來的血腥味,小賽安發(fā)出了痛苦的怒吼。
他的額頭在流血,眼眶腫脹不堪,右臂無力地耷拉著,左腿扭成了成慘不忍睹的形狀。
這么殘酷的傷勢,即使下一刻就昏死過去也沒有什么意外了。
小小牛頭人正像一塊殘破的抹布一樣被拖在地上,他用僅剩的還能動的左腕死死地拖住巨人的腳踝,想要阻止他繼續(xù)前進。
師傅正躺在不遠處昏迷不醒,明明已經(jīng)逃離了最危急的那一關(guān),但是造化弄人,他們忽然要再度面臨生死的考驗。
小賽安的意識已經(jīng)模糊了,他感覺自己正在上下顛簸,傷痕累累的身體隨著巨人的邁步一再地撞擊地面,斷腿拖在地上發(fā)出陣陣劇痛,仿佛一次又一次地被踩斷,痛到他幾乎因無法控制肌肉而失禁。
可即使這般凄慘,他也不愿意放手,即使徒勞無功,他也想拼了性命地去阻止惡魔殘暴的酷刑。
“真惡心,你怎么就感覺不到疼呢?”
風暴之主厭惡地眼看了眼賴在自己腿上的狗皮膏藥,好幾米高的巨人一時間竟然想不出什么辦法來。
他賭氣似的跺了跺腳,讓小牛頭人破破爛爛的身體上下甩動了幾次。
幾分鐘前,他輕松地扭斷了牛頭人的一條胳膊,又踩斷了他一條腿,然后把他扔在那里乖乖等死。
“你們這些牛頭人真是一個比一個死腦筋,如果裝死的話,說不定還能茍且偷生下來呢?”
“你不會……不會懂的……”
賽安的聲音雖然虛弱,卻充滿了堅定,“我還有手……還有牙齒……”
“只要……我還活著……你就別想……別想……傷害她……”
他想要保護的人,正靜悄悄地躺在遠處枯黃的草叢中。
這忽然令惡魔想起了那頭竊取了自己的成果,還無知地想要阻止自己的老母牛,維利塔恩有這種感覺,眼前這家伙是會說道做到的。
于是他殘忍地笑了笑,“那可不行,死亡是一種解脫,那將是你奢望而不可得的祈愿?!?p> “我知道什么是最殘酷的懲罰,你將要目送一個個同胞尖叫著化為灰燼,然后在絕望中凄慘孤獨地死去!”
惡魔似乎在狂笑著,可是賽安幾乎已經(jīng)聽不到了。
小牛頭人的意識正在逐漸模糊,他的頭遭受了好幾次重擊,耳朵里的嗡鳴已經(jīng)大到蓋過一切。
身體里的力量在漸漸消退,再也無法保護陷入昏迷的師傅了。
他艱難地撐開滲血的眼皮,看到了一個充血的灰白色世界。
這時候,小賽安忽然明白了,自己即將要步入的,再一次的死亡。
和第一次,遙遠的地球上那次安靜而平凡的離去截然不同的體驗。
孤獨,痛苦的死亡。
下次閉上眼睛的時候,或許就意味著一切都結(jié)束了。
原諒我,爸爸,媽媽,我還是沒能成長為你們期待的那個人……
抱歉了,師傅,老師,我辜負了你們的信賴……
對不起,貝恩,小娜……
明明立下了誓言,還有相伴一生的約定……
這一切都不能兌現(xiàn)了。
真是不甘心啊……
多么想聞一聞莫高雷的清風,在貧瘠之地的曠野上撒歡。
鐵爐堡的佳釀,還有那灰谷的樹蔭,南國的黃沙,海加爾山的枯骨,西部荒野的燕麥,荊棘谷的熱浪,艾爾文森林的蘋果,北郡的葡萄,洛丹倫的夏天,諾森德的雪……
真是遺憾啊,明明還有那么多想去的地方,還有那么多的冒險,還有那么多美麗的景色,還有那么多有趣的人,那么多好吃的東西……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想就這么死去。
淚水混著血水流淌個不停,卻唯獨不肯閉上雙眼。
那些遙遠的回憶,就像夏天的影子。
久久……久久地回蕩。
“這就死了嗎?”
維利塔恩重重地一腳踩在小牛頭人的背上,然后殘忍地把他破爛的軀體踢到一旁。
只見他譏諷地嘲笑道:“凡人孱弱的身體,也是理所應(yīng)當?shù)陌伞!?p> 小賽安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痛了。
在彌留之際,他依稀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對他招手,母親正在朝走來,身后跟著大祭司,她們臉上帶著微笑和歉意,還有濃郁到無法化開的心疼。
再度與所愛之人重逢,小家伙終于委屈地哭了出來,像一個在外面被欺負了的孩子一樣號啕大哭。
可是他哭著哭著,卻又傻傻地笑了起來,他就這么哭著笑著哭著笑著,看上去心酸極了。
母親疼愛地摸了摸他的額頭,緊接著,他的眼前出現(xiàn)了霞光,是朝陽一樣溫暖的緋紅色,這光芒包裹著他,暖洋洋的。
“好好地睡一會吧,我的好孩子,做一個好夢,然后在照亮草原的黎明中醒來。”
隨著母親輕柔的話語,一切疼痛都離他而去了,身體越來越輕,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適。
他疲憊地閉上了眼睛,露出一點點滿足的笑容。
“媽媽……”
他說,又像是在喃喃自語,“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
“不!不!不可能!這怎么可能!這到底是什么邪惡的幻術(shù)!”
風暴巨人非常夸張地尖叫著,仿佛見鬼了一樣,眼前發(fā)生的事情完完全全地超出了他的認知,根本無法用任何魔法來解釋。
“不!不可能,你做了什么?不對!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薩滿打扮的雌性牛頭人輕松地笑了笑,仿佛絲毫不介意眼前站著的正是奪取了自己性命的兇手。
“我剛剛告訴我兒子——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你保護了自己的朋友,保護了自己的師傅,還有最后一刻都堅決不放棄的信念,真不愧是媽媽最堅強的小牛犢!”
年輕的薩滿冷冷地笑了笑,“至于我是什么人,你就把我當成清理垃圾的父母,或者地獄里爬出來索命的惡鬼吧!”
維利塔恩暫時壓制了慌張,他是一個精明的人,知道在這種場合下,唯獨慌張一點作用都沒有。
雖然死而復(fù)生這種事情簡直離譜,但不管對方是什么東西,既然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他就得拿出氣勢來面對。
于是他低下頭,盯著比他小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小不點心虛地威脅地道:
“我以為我已經(jīng)徹底殺死你了,看來僅僅摧毀肉體還不是太夠,你以為這愚蠢的障眼法能夠騙得了我?”
“來吧!不管你是地獄里的惡鬼,還是清理垃圾的父母,我都一一奉陪!”
這番話有點底氣不足,而且他的腦袋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
什么叫清理垃圾的父母?
瞬息萬變的戰(zhàn)場上,任何一個微小的疏忽都可能會殞命。
而且,維利塔恩似乎不是善于吸取教訓的那種類型。
當他意識到情況不妙的時候,已經(jīng)失去了撤退的最佳機會。
快!太快了!和孩子戰(zhàn)士截然不同的沖鋒!
真正的戰(zhàn)士出手時,在浩瀚的氣勢壓迫下,被鎖定的獵物根本無法躲避。
憤怒的巨斧上裹著雄渾的怒氣,卻只有面對時才能感受到真切的壓迫感,它的來襲是如此的悄無聲息,惡魔連一絲風壓都沒有感覺到。
維利塔恩的第一個想法是趕緊傳送走,可是往昔得心應(yīng)手的暗影法術(shù)竟變得晦澀不堪。
他亡魂大冒,倉促之下聚集起風暴,召喚出一連串的閃電球進行防御。
說實話,這種被薩滿們稱作做閃電盾的招數(shù)根本就一點防御力都沒有,倒是更像一種反傷甲,攻擊力相當差,只能嚇嚇人而已。
這種被動至極的防御手段連他自己都覺得蠢得不行,可是他現(xiàn)在是有苦說不出。
自從得到這個元素之軀后,他都是以凌駕其數(shù)百倍的絕對力量去壓垮對手,如此短暫的時間,他根本沒有機會適應(yīng)這個龐大的身體,更不要提熟練使用新獲得的力量。
更糟糕的是,它甚至還在排斥自己原本的暗影力量!
簡直就像讓一個走了一輩子路的人用改換雙手倒立,或是強迫一個人在水中呼吸一樣,別提多別扭了。
維利塔恩不禁有些后悔,如果自己還被困在那個矮小的軀殼里的話,局面會不會更好一點。
可是這世界上沒有如果,而且他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動不了了!
薩滿正冷笑著注視著自己,她的雙手上纏繞著詭異的魔力,凝聚成兩顆紅色的魔法球。
魔法球正在擴散出水紋般的波動,溢散出的能量牢牢地抓住他的身體,將沉重的壓制力場施加在惡魔身上。
這怎么可能?沒有法陣,沒有咒語,沒有儀式,憑借原生法力就能達到如此夸張的物理干涉?這簡直是在踐踏所有施法者的尊嚴,踐踏他的畢生所學!
可是他已經(jīng)沒有機會為所見發(fā)表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說了。
在塔莉的控制之下,那柄從天而降的巨斧馬上就要砍到他的頭上!